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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的破廟在夜晚的風聲裏搖搖欲墜。
梁柱腐朽、金身斑駁、蒲團殘破,紙糊的窗戶縫縫補補,供桌被老鼠啃得缺了角,陰沉沉的夜晚,遠處山坳黑幽,近處枯樹形如猙獰,直接具象裏劇本裏的兩個字——“破廟”。
也就是這個像缺了牙的怪物的破廟,此刻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燈光師在調試燈光,攝影師在調試機位,所有機器都對準了角落裏的四人。
劇情上,他們剛剛躲過了第一波追殺。
其中無修生生受了對手一掌,小卯無能招架,如果不是雀釵及時趕到加上沈儒相助,兩人極有可能已經命喪黃泉。
三聖殿內,無修躺在一旁草席上,小卯緊張地執着油燈,借着豆苗大的燭火,沈儒輕輕揭下雀釵左肩的衣衫,白皙瘦削的肩頭有一道可怕的刀傷。
為護小卯,雀釵左肩受了一刀,好在沈儒擲出的飛劍消去了至少一半的力,傷口看着可怕但尚未及骨。
沈儒小心地為雀釵處理傷口,雀釵垂下長睫,額頭浸了一層薄汗,但她咬緊牙關,任跳動的火焰在她的臉上明明滅滅。
觸到痛處,雀釵整個人在沈儒手下一顫,沈儒動作輕柔地敷上金創藥、裹上紗布:“好了。”
終于舒了一口氣的小卯又哭又笑地掉下了眼淚,連蠟油滴在手上了都沒有感覺。
雀釵将衣領拉至肩頭,看了小卯一眼,聲音冷淡:“哭什麽。”
沈儒自覺地接過油燈去看一旁無修的狀況。
小卯吸吸鼻子,她知道師傅最讨厭她哭。
小的時候不懂事,因為貪玩貪吃貪睡,有一次還因為哭鬧練功太苦真的惹怒了她,被喝令立刻下山離開。
她不肯,在房外跪了一夜,師傅房門依舊緊閉,她實在跪不住了,自顧自地如同往日一般挑水、劈柴、打掃院子、練功。如此幾日,實在沒得吃了,下山買了些食材,再回來時,見師傅站在院子裏,望着遠方,瞧着竟有些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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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她,神色微動,小卯以為她又要趕自己走,但師傅卻什麽也沒說,轉身回了屋裏。
小卯本來還讪讪的,随即反應過來師傅這是原諒了她,立刻歡天喜地地跟了上去。
從此她再也沒有惹師傅生氣過。
當初明明是她死皮賴臉地要跟師傅上山,現在又固執地哀求師傅同意她下山看看,結果轉眼睛就闖下了禍,是師傅如天兵神将從刀劍之下再一次救了她。
如果她沒有下山,就不會遇上無修,也不會害他現在重傷昏迷,更不會害師傅為她挨刀。
小卯悔恨交加,一時半會無論如何都無法停住啜泣,狠狠用衣袖抹了抹臉,哽咽着幫師傅整理衣領。
“對不起,師傅。”小卯抽噎道。
“對不起什麽。”雀釵忍着傷口的劇痛穿上外衣。
“我……我害您受傷。”小卯語無倫次道,“害無修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我就應該聽您的話,我不該下山的,我、我想和您回去,師傅,等送無修回到少林之後,我們回去吧,好不好,您帶我回去。”
窗外的月亮漸漸被烏雲吞食,廟宇之內陷入愈發沉重的混沌間。
小卯淚眼朦胧,雀釵腦海裏浮現的卻是自己應允她下山時她臉上驚喜的笑,還有下山後這些天在食肆商鋪裏像小兔子似的蹦蹦噠噠快樂的笑,也有和那個小和尚……對視一眼後羞澀的笑。
以前,在山上,在她身邊,她從來沒有這樣快樂自在過。
雀釵站起來:“時間不早了,休息吧。”
小卯心神不寧,低低地應道。雀釵轉過身,燭光深處,沈儒正看着她,靜靜的,像是不知道觀察了多久,目光交彙,不慌不忙地向她展顏一笑。
看似一副書生公子打扮,卻武藝高超、深藏不漏,現下白衣沾血竟然也不見得窘迫。
雀釵皺了皺眉。
四個人、多個機位,這場逃亡戲拍了很久。
有時收了工衆人吃宵夜,更博頻率最高的姜明雪咔咔拍上幾張食物的照片,咔咔再來幾張合影、幾張自拍,正文配字:“今日打卡下班。”
淩宇楊時不時會在與她互動。
自從撞見戎真和程朗一起跑步後,林小園自認為自己參透了些什麽,時不時在戎真面前提起程朗,由此提起如果戎真和程朗也能像姜明雪和淩宇楊那樣宣傳一下,效果一定不比他們差。
戎真瞥她一眼:“我和程老師可不是什麽朋友關系。”
林小園撇嘴,又忍不住悄悄和戎真讨論。前兩天拍夜戲的時候,姜明雪有點小感冒,淩宇楊沒戲,特意給她送姜湯,裝在保溫杯裏,姜明雪發微博的時候拍了一張保溫杯,沒有明說,結果被粉絲認出來是淩宇楊的保溫杯。
“哪有人會拿自己的保溫杯給人送喝的?真真姐,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戎真不是很感興趣,其實她旁觀着,姜明雪和淩宇楊一開始應該只是普通互動,無意間熱度上漲,便多少帶了些其他性質,但真真假假,現在看來,她反而擔心姜明雪陷進去。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戎真提醒林小園想嗑無所謂,就是別被別人發現,更別連累她。
林小園嘟囔:“我就是好奇,我才沒磕他們呢,太硬了,我還是喜歡那種若有似無、捕風捉影造謠似的。”
自覺說漏嘴,她吐了吐舌頭,找借口溜了。
戎真深感無奈,繼續看劇本。
這段時間夜戲的确多。
在暫時藏身于這座寺廟的夜晚,還有戎真和程朗的第一幕對手戲。
深夜,小卯守着無修終于疲憊睡去,雀釵一個人踏出殿宇。
寺廟雖然破落,但規模不小,共有三重,昔日輝煌可見一斑。
雀釵沿着臺階漫無目的地走,從後殿三聖殿走到大雄寶殿。莊嚴肅穆的釋迦牟尼塑像蒙了塵,觀音低眸,慈悲視衆生。
多少善男信女、蘭因絮果,如昔日的鼎盛香火,早已涅滅于歷史的塵埃中。
月光徹底被烏雲擋住,雨的聲音落了下來,細細簌簌,十八羅漢一動不動,在黑暗中一如百年前目光炯炯。
“出來吧。”佛像下雀釵說。
身後卷來一陣涼意,沈儒邁進廟內,他擡起頭在昏暗下打量一座座佛像和眼前這個一身深色道袍與黑暗融為一體的女人。
良久,雀釵轉過身,冷聲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在下沒有惡意,”沈儒語氣誠懇,好似一個正人君子,“只是看雀姑娘你一個人,擔心道長安危。”
雀釵是不信的。
左肩的刀傷隐隐作痛,即使關鍵時刻他算是救了自己的命,又幫她療傷,但她莫名的就是對沈儒充滿了懷疑。
“後殿只有他們兩人。”雀釵說,言下之意是沈儒不應該讓小卯和無修兩個人待在三聖殿。
沈儒卻道:“恕在下冒犯,雀姑娘為何對在下懷有敵意?”
雨勢漸大,在閃電的照耀下變成了銀色的煙火,天際雷聲隆隆。
雀釵沒有否認:“你說你是沈家府的二公子沈儒。”
“是。”
“沈家府以鑄劍之術世代聞名。”
“是。”沈儒說,“自家父三年前去世後,每年家父忌辰,在下都會前往少林與明/慧禪師一敘。”
據沈儒所說,他這一路上見了不少北遼士兵殺傷掠奪,他既認出已重傷陷入昏迷的無修是明/慧禪師座下的弟子,便提議結伴同行,自認有義務将人安全送回少林。
他氣質坦蕩、光明磊落,有名有姓、有父有母,如同這山下每一個人,雀釵忽然才發現她才是那個來路不明的人。
突然,一道閃電照亮了彼此凝重警惕的神情,驚雷乍起,雀釵和沈儒迅速藏身于丈高的釋迦牟尼與觀世音菩薩塑像之間。
“快快快!”
“幹他娘的,這天殺的雨!”
暴雨裏,淩亂的腳步由遠及近、紛沓而來,罵罵咧咧地闖進廟裏。
細聽之下,有五個人,皆為男性。
雀釵和沈儒默默放緩呼吸。
火石被打響,黑暗被刺破,雀釵首先看清的是沈儒的眼睛,幽深黑沉,也正看着她。
兩座佛像之間縫隙狹隘逼仄,他們面對面貼得極近,近到可以捕捉到彼此若有若無的氣息,近到有那麽一瞬間戎真出了戲,覺得現在她和程朗的距離已經超過了劇本的描述。
但攝像機捕捉不到她的晃神。
鏡頭下,她還是雀釵,雀釵的感受是:師傅的手是冰涼的,在死後更甚,小卯的手是溫軟的,而眼前這個人,他的氣息是滾燙的,她感到奇怪,因為明明說君子如玉。
藻井處燈影幢幢似萬千神明俯身凝視。
無聲的對望後,雀釵和沈儒收回視線,斜眼看去底下那五個人,可見其中三個是北遼士兵,其餘兩個江湖人士打扮,一高一矮,高的瘦,背一把大刀,矮的胖,脖間挂着一對鐵錘。雀釵不認識,但沈儒認出來是外號“長刀矮錘”的兩兄弟。
雀釵想起小卯說她和無修被追殺是因為無意間撞破北遼王爺與武林盟主之間的陰謀,現在看來,這份勾結盤根錯節已久。
五人草草安頓好後,長刀矮錘小聲嘀咕了幾句,長刀向矮錘使了個眼色,上前幾步問道:“三位官爺,我們兄弟二人想問一下,我們這趟去少林……”
話未說完就被其中一個士兵粗暴地打斷:“有什麽好問的?!你們盟主說了叫你們只要聽我們王爺吩咐!”
矮錘脾氣暴躁,聞言大怒,就要上前理論,被長刀攔住。
又一個士兵譏诮道:“原來白盟主的手下都這麽不聽話他的話,怪不得中原的武林不過如此。”
矮錘冷笑:“我們武林再沒落,也不會一幫子人捉不住兩個小孩。”
“你!”
雙方矛盾一觸即發,雀釵和沈儒互相對視了一眼,明了他們說的正是小卯和無修。
“做什麽!”士兵三人中領頭一聲怒喝,另外兩人敢怒不敢言,不敢再動。
長刀也警告性地瞪了矮錘一眼,替自家弟弟的莽撞向三位道歉。
“今晚你們兩個輪流看着,”領頭的說,“天一亮,不管雨有沒有停,我們就要趕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士兵大聲尊敬道:“是!”
長刀矮錘也隐忍應道:“是。”
一刻鐘後,三個士兵都已酣然入睡,長刀矮錘兩人看起來也精神匮乏,長刀倚靠着廟門,矮錘則垂着頭坐在地上。
屋外的雨聲聽着似乎弱了,但風聲依舊。
雀釵和沈儒躲在佛像之間凝神屏氣太久,他們不能就這樣藏一整晚,沈儒暗自想着,否則待到天亮,只需擡頭随意一眼就有可能發現他們,但眼下只要長刀矮錘中還有一個人醒着,他們就很難破局。
長刀本就細心,矮錘雖然粗犷卻也謹慎。
不是不能硬碰,但現在雀釵左肩受傷,更何況小卯和無修還在後殿。
沈儒低頭,這個道士打扮的女人幾乎是在他的懷中,但她似乎毫無察覺,一心一意地細細觀察着伺機而動。
良久,雀釵從衣袖中摸出雕有雀形的銀針,沈儒卻伸手按住了她。
他嚴肅地朝她搖了搖頭,意思是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雀釵冷漠地拂開他的手,不待沈儒再做勸阻,撚住一枚銀針一彈指,矮錘的腦袋無聲無息重重一頓,垂得更低。
這全然出乎沈儒的意料,因為白天被圍攻的時候,雀釵是使一副雙刀,他不知道她會暗器,而且還使得……如此漂亮。
兄弟連心,雖然矮錘這邊一點聲響也沒有,長刀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阿弟?”他喚了一聲,矮錘沒有反應。
長刀臉色一變,急步走來,蹲下身推了推弟弟的肩膀,矮錘像一塊石碑硬邦邦地倒向一邊。
長刀驚怒,還想俯身查探鐵錘的鼻息,忽然感到一絲涼意直射腦後,渾身一凜,反應迅速地反手抽出背上的鋼刀,一個利落回身将雀釵的暗器擊飛。
“誰——”然而一聲暴喝戛然而止,只見長刀軟綿綿倒下,他背後的沈儒長手一撈,沒有讓鋼刀落地發出聲響。
另一邊,士兵們已被驚醒,但都已經被戎真手起刀落地滅了口,三個人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
一切結束得比沈儒預估得更為簡單容易。
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燭臺,又是一道閃電霹靂,和着燭光,沈儒看清倒在地上的矮錘臉色烏黑、七竅流血,不過須臾,便已毒發身亡。
此等慘狀令他沈儒不禁心口一跳。
“雨就要停了。”另一邊雀釵看着外頭催促。
沈儒将燭臺放在佛案上,火苗漸漸舔破舊的垂簾,火光愈發盛大,映着女人樸素的灰衣和未施粉黛卻掩蓋不住的冷豔容顏。
“走吧。”沈儒沉聲道。
兩人前後跨出殿門,走出不過幾步,身後的大殿便在風雨飄搖中迅速地似泥般傾塌。
火光搖曳裏,沈儒看見雀釵的臉上有一道血痕,配在她面無表情的蒼白的臉上,似羅剎攝人心魄,他不自禁伸手想要幫她抹去,雀釵一頓,在沈儒将手收回後自己摸了摸臉,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往後殿走去。
沈儒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将指尖的血跡蹭去後,淡淡地笑了笑。
鏡頭變化落在廟裏,鮮紅的火苗貪婪地舔上金身,越蹿越高,只聽最後一聲嘶鳴,早已斑駁滿身的佛像轟然墜地,餘音也被大火吞噬,瞬間毫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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