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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雀釵醒來時室內餘溫猶在,昨夜的棋局尚未收拾,燃盡了的油燈靜悄悄地一動不動。雀釵回想起那人在雪夜的身影和光下的面容,怔然片刻,在冬日初升的清晨生起一股寂寥之意。
下了一夜的雪,崇山峻嶺銀裝素裹,唯有冬鹪鹩的叫聲依舊嘹亮清脆。
小卯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雪,興奮得不知所已,怕大病初愈的無修一個人在屋裏待着無聊,特意送了雪梅給他。
小和尚卻不解風情,含蓄地提醒小卯萬物皆有靈,不能随便折殺生命。
小卯嘴一撇,氣道:“我當然知道啦,這是本來就被雪壓斷了的梅花,這都看不出來,蠢禿子!”
無修被罵得懵了頭,還沒道歉,小卯就怒氣沖沖地甩手跑了。
看見在廊下靜靜看雪的師傅,又不得不悄悄斂了小孩子脾氣。
好在還有沈大俠陪她玩,教她堆雪獅子,陪她打雪仗,告訴她若遇上冰河結冰,還有冰釣、冰嬉的玩法。
小卯蠢蠢欲動極了,頂着一張玩得紅撲撲的臉,忍不住跑到雀釵旁邊:“師傅師傅,沈大俠說以後要教我滑木馬,還要帶我坐冰床!”
雀釵不置可否,小卯到底還是個孩子,會将随口的話珍而視之。
她本不應該懂得這些,只是在她也還年幼的時候,姑姑一時興起說要帶她下山看元宵煙火,于是她盼了又盼,終于盼到元宵那一日,她不敢提醒,怕姑姑嫌她冒失毛躁,從早上等到天黑,姑姑最後的确是忘了。
沈儒看出來她的不信,反而問她:“雀姑娘玩過嗎?”
蒼茫大地之上,他一身素衣質樸,卻絲毫不減風範氣度,雀釵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并不答話,轉身回屋。
她雖然不是真的道士,但在外既然作道士打扮,沈儒便應該當喊她一聲“雀道長”,他卻從來稱呼她為“雀姑娘”,并不親昵輕佻,卻往往令雀釵難以忍受。
她回到房內沒多久,小卯過來找她,在她面前慎之又慎地輕輕展開一副紅紙刻成的小像,刻工粗糙,但能看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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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大俠教我的。”小卯說。
她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着自己,雀釵內心觸動,但她不知道能說什麽,木然地點頭,輕輕地應了聲,小卯略有失意,但她對此早有所預料,所以她只是将這張小像放在她的手心裏,興致勃勃地說另一件事:“沈大俠刻得比我好多啦,師傅我們去看看吧。”
雀釵跟着去了,發現沈儒刻的人竟然也是自己時,紅紙碎屑在這冰天雪地裏燃燒飛騰,變為無數的細碎火苗,但快速地熄滅。
接下來的日子裏,沈儒教小卯畫畫練字,兩人其樂融融,倒教會了雀釵應該如何當一個師傅。
她的心底生起難以言喻的迷茫惘然,那夜她問沈儒何時走,其實是她也要走了。
她近來總是想起姑姑離世前對她說的話,她并沒有叮囑她什麽,只是讓她好好地待在這山上。
“……我走過了那麽多地方,後來才明白,還是一個人在這觀裏……最好,一個人幹幹淨淨的。”
她不是姑姑,小卯要下山的前一晚,山裏下了一夜的大雨,第二天落花滿院,小卯在院中打掃,一時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晨光初曦,小卯背上了她收拾好的行囊。
再也不會有人理這花與樹,她放不下心,跟着她,看她遇上了一個害羞笨拙的小和尚,她要幫他,她做師傅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但她不是小卯,她終歸是要回山上去的。等到龍脈圖重現江湖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這是山下說書人口中的故事說辭,從來不是她在乎的。
也許是這份此生往後再也無法相見的念頭,她的心似冬末春初的冰雪,叮叮咚咚,裹挾着未融化的冰雪。她偶爾能夠對小卯笑上一笑,小卯想要畫一副她的人物畫,她也沒有拂了她的性質。
她坐下窗前的軟榻上看書,窗外是負了滿枝桠積雪的臘梅。
小卯一筆一畫畫得極慢,沈儒耐心好,慢慢教小卯的同時,目光也有實質地落在她身上。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敏感,從見到沈儒的第一眼起,他從天而降,寒光出鞘,溫熱的鮮血濺到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殺心是無法掩飾的,後來他拿出手帕想要替她擦拭,他看向她的目光,在那一刻也是毫不保留的。
他是在用看女人的眼神看她,叫她從身體陌生的深處生起顫栗。
此前并沒有多少目光落給她。
姑姑去世的樣貌午夜夢回便會在她的腦海中重複,她多希望她彌留的最後一眼是給她的,而不是檀香床帳之上的虛空;小卯下山前是在房外與她道別,她是略帶留戀地看了一圈道觀,但是更加興奮地在雨霧中踏上新途。
她不是沒聽過才子佳人的故事,但話本戲曲将感情扯得太纏綿,于她,她并不需要朝朝暮暮和生死相許,她并沒多麽喜歡他這樣看她,但這已經是她值得回憶的一眼。
冬日午後困倦,小卯伏在案上睡着了,沈儒進屋去找一件披風給她,雀釵起身,她看見了小卯尚未完成的畫作,餘光中,也瞧見了沈儒的畫。
畫上的女子似她又不似她,沒有穿灰色的道袍,而是一身水紅對襟鬥篷,面若桃花,嘴角噙笑,一派端莊溫婉沉靜氣質。
她細細地觀察畫上的筆觸,不小心碰落一旁的書卷,她俯身去撿,從內頁跌落出來的,是一張地形圖,看似模仿粗糙但實則處處概要的龍脈圖。
這個劇情上拙劣的馬腳線索是沈儒的故意設計,他完全可以不留痕跡地偷了圖不告而別,但他并不想這樣。他選擇了雀釵,這個冷面無情、為他殺過人的女人,他想看看當她的刀鋒指向他的時,是否也是同樣的見血封喉。
這一夜,沈儒深夜潛入無修房內盜得無修白日所畫的完整的龍脈圖,他平日總是含着溫和笑意的眼睛像春江潮水,現在平靜冷漠地俯視因已吸入迷藥昏迷的無修,月色薄淡如冰,潛伏在暗的雀釵在他動手之際現身,兩人展開纏鬥。
雀釵和沈儒在黑夜中交手的戲份在攝影棚內完成,之後雀釵一路追殺沈儒需要在戶外雪地完成真實的拍攝。吊威亞定位耗時,加上趙帆要求這場戲最後要迎着雪日黎明的初曉收尾,通告上這場戲預計要拍五天。
戎真和程朗每天早早來到臨時搭建的化妝室,化好妝後,便開始對臺詞。
雪地裏追逐這場戲算是整部電影裏的一個高潮點,對他們來說最難的一場打戲,同時也是雀釵和沈儒之間暗湧流動的感情以見血的形式暴露的時候。
戎真有一點擔心,因為她的打戲基礎不好,至少沒有程朗好,之前訓練的時候不小心打了程朗一巴掌的正是這場戲,等會正式拍攝,真的吊上威亞、上刀上槍,一點意外都很可怕。
但只是一點擔心,她從來不怕自己把戲演砸,也從來沒有演砸過,她考慮得永遠是如何能夠拍得更好,精益求精。
臺詞差不多對完,門被敲響,陳海鵬提着咖啡袋子,把咖啡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後,立刻就帶上門出去。
戎真自然想起了上次他來房間送夜宵時看見他瞪大了的眼睛,她覺得程朗的這個助理老實得有些畏縮搞笑,不像程朗挑的人,但轉念一想,又挺像的,他一向助人為樂。
“無糖美式。”程朗把其中一杯往戎真的方向推了推。
戎真問:“你的那杯呢?”
“也是無糖美式。”
戎真在心裏嘲笑他的笑話。
拍了兩三個月的戲,他們現在已經可以很平常地相處,像兩個有點資歷的人勉強互相穩重地溝通交流。通告逐漸變重,戎真少了私下調戲程朗的機會,而眼下,等會要拍的戲悲傷凝重,雖然她不是體驗派,但為了入戲,此刻也端了起來。
她換了一個話題,她問:“你覺得這兩個角色有像我們嗎?”
她得到了程朗否定的回答,而且戎真看得出,他有些意外她有這種想法。
她淺淺喝了一口咖啡:“沒有,我只是随口一說。”
想想也是,除了雀釵是張死人臉和她稍微有點沾邊以外,沈儒和程朗根本毫無關聯。
在拍《重山》的時候,戎真意識到自己是在演戲,後來拍《殺式》,因為她的投入和劇本,她學習了半吊子科班知識,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太代入了角色,但沒有。
小小不是她,阿敏也不是她,她分得很清楚。
阿敏和她只是同樣有一個混蛋父親,但一個混蛋父親在這個社會的基本标配是一個可憐的母親和一個奇怪的小孩,有一天晚上看劇本做筆記,她突然想明白,百分之一的不同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同沒有區別。
她後知後覺體會到方欣然勸她出演《殺式》時說的話,她說寫故事對她是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情,她不會演戲,但她看得出來她會,演戲對她來說應該也很神奇的體驗,她不應該錯過,很可惜。
場務來叫他們,戎真放下咖啡,她對程朗說:“其實還是有一點像的。”
雀釵和沈儒的相遇和他們的相遇還是有一點像的,只是前者死別,後者,當初她以為是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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