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清明
第四章 清明
表哥與她自幼一起長大,說是一句青梅竹馬也不為過。她也知道,表哥一直對她有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綿兒,你當真就不願回頭看我一眼嗎?”表哥哀怨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何綿兒頓時覺得有幾分心酸,“表哥,你說的是什麽話,家中長輩可是安好?”她裝作笑吟吟地回頭。
“綿兒,你又瘦了。”陳子仁一把握住她的手,深情地道。
“瘦了不是更好看,虧得你以前還嫌棄我胖。”何綿兒貧嘴道。提起往事。兩人都輕松不少。
何綿兒想要将手揪了出來時,卻是不小心碰到了昨天的傷口,頓時忍不住“嘶”的發出聲音。
陳子仁自然也注意到了傷口,是心疼異常。“綿兒,上次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上月,何綿兒過來送佛經時,就在山下碰見了陳子仁,他大概是見不得表妹受苦,提出要娶自己為妻。
陳子仁比之何綿兒不過大了兩歲,卻是至今未婚,全都是因為何綿兒的緣故。
“表哥,你說的是什麽話,我已經嫁人了,我生是許家的人,死是許家的鬼。以後這話,休得再提。”何綿兒惱怒道。
“綿兒,衆人皆知你與許雲卿尚未拜堂。他也早已在黃泉之下,你就不能放過你自己嗎?”陳子仁一臉悲憤,“你自己看看,你過得是什麽日子,這不是讓我,還有你父母看了心疼嗎?”
他提到父母時,何綿兒終于是有幾分動容,不過她狠狠心,咬牙道:“我這個不孝女,又有什麽資格讓父母心疼。”
爹娘的話,猶在耳邊。“你若真要去給人做妾,那我何家,就當從未生過閨女。”
她至今猶記,嫁人那天,臨出門前,她跪倒在地,給爹娘磕了三個響頭。
自此,恩斷義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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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兒,你不要這麽任性,你看那謝婉清,還是正妻,不也是拿了休書嫁給了陳王,現在過得好不開心,她都能嫁的,你又有何不可?”陳子仁是拼盡全力想要說服自己的表妹,救她脫離苦海。
何綿兒早知他會拿謝婉清的例子來勸說自己。
“她是她,我是我,你明知,我是為了報恩。”
陳子仁終于是生氣了,自己的表妹,他自問是再了解不過了,不知為何,在這件事情上,竟是如此地頑固。
“什麽報恩,我問你,若是那日救你的,是個肥頭大耳的屠夫,或者是個長得歪瓜裂棗的男人,你也要報恩嗎?”
他沒有明說出來,潛臺詞大家卻是都懂。
“我竟不知,什麽時候,我何綿兒的事,竟是輪到你來管了。”大概是被戳破了心思,何綿兒惱羞成怒,放下佛經往外走去。
明法師太就在不遠處,看見何綿兒氣呼呼地出來了,只讪讪一笑,遞上了銀子。
饒是再生氣,何綿兒也知,銀子不能不要,明法師太也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故而扯了個難看的笑臉,背着包裹出了庵。
大概是因為中午沒吃飽,下山的路,越走越晚。
何綿兒腦中還在回想着剛剛表哥說過的話,其實,表哥說的沒錯。
當年的許雲卿,騎射雙全,豐神俊朗,是世家公子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雖然總是冷着一張臉,卻是備受女兒家的推崇。
她何綿兒,也不過是個俗人,只是,她那時候不願意承認罷了。
現在的她,只能拼命嘔着這口氣。這是一條不歸路,她只能一路走到黑。
……
清明節那天,天剛蒙蒙亮,何綿兒便已起身。
她打着哈欠,開始蒸花馍,準備祭祀用的湯湯水水。
酒是昨天回去時買的,許老爺子生前愛喝酒,這幾年,老太太都囑托她備着。
說起來,她竟不知,許雲卿喜歡什麽。她們幾乎沒有相處的時間,她唯一知道的是,他讨厭自己。
今年,五歲的許少東也要跟着她一起去上墳掃墓。
清明時節雨紛紛,外面一直下着蒙蒙細雨,上山的道路怕是難走。
何綿兒給兩人準備好了鬥笠蓑衣,便挎着籃子,牽着少東出門了。老太太年紀大了,拄着拐杖倚在門檻處,目送他們離開。
少東雖然年幼,卻很懂事,一路上,聽着何綿兒講着各種清明時節的故事,甚至跟着一起背誦詩句。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路上已經有不少出發掃墓的人,大家都臉色戚戚,怕是想起了各家逝去的親人,也只有在這一天,是完全屬于他們的。
因着下着小雨,上山的路滿是泥濘,難走異常。何綿兒愣是半拽半拉,将少東拉到了山上。
許家的墳墓在山腰上,挺拔的松樹底下,一共三個墳堆,看起來整整齊齊,在蒙蒙細雨中,看起來有幾分滄桑。
“少東,這是你爺爺,這是你爹爹,這個,是你小叔,你給他們磕幾個頭吧。”何綿兒指着三個墳堆,依此介紹道。
少東乖巧地跪下,挨個磕了三個響頭。他是許家唯一的希望,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
“少東,你爺爺,你爹爹,還有你小叔,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是為了保家衛國才犧牲的。你将來也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何綿兒趁機教育道。
少東站起身來,乖巧地點了點頭,幫忙一起放置祭品。
“不過,嬸娘還是希望,少東能一輩子平安喜樂。”在少東聽不到的地方,何綿兒默念道。
給老太爺子敬好了酒,天也開始放晴。少東被旁邊盛開的桃花所吸引,想要去摘幾枝,何綿兒就任他去了,她自己,有些話想要單獨說。
其實,許雲卿當時是屍骨無存,這個所謂的墳墓,不過做了個衣冠冢罷了。
雖然只是心理安慰,她也需要一個述說的對象,那個空空如也的墳墓怕是最好的傾聽者。
“許雲卿,這是我最近今日寫的佛經,願你有個好去處。”何綿兒将佛經擱下,不顧地面尚且潮濕,幹脆坐到地上。
“我心知你肯定厭惡我,不願見到我。只是,我若不來,怕是少東年幼,一個人也來不了。你放心,再過幾年,等到少東長大些,我就不再來了。”
她拿起酒,斟了滿滿一杯,潑灑在許雲卿的墓前,眼淚卻是忍不住滾滾而下。
“你我說是夫妻,卻是連交杯酒也沒有喝過。不過,你大概是不願意的。酒是好酒,你若是喜歡,就多喝幾杯。”
“家裏一切都好,你娘雖然年紀大了,但身子骨還算硬朗,”
“少東你也看到了,大嫂教的極好,許家也是有後了。”
曾經的翩翩少年,那個會被她氣得跑到自己房間,掐着自己脖子逼自己退婚的活生生的少年,那個結婚時,一身紅衣,風流倜傥的絕世公子,最終也不過是化作一抔黃土。
一抔淨土掩風流。
少年逝去了,也帶走了她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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