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章

第 68 章

話語落放,室內一時靜寂。

盛衿霧蹙緊了眉心,以為是季褚望和她的事情被那老巫婆曝光,連忙抓出白大褂裏的手機,打開微博,#館花小盛師傅#遙挂榜首。

她不明所以眨了眨烏睫,點進話題,只見話題下置頂的微博正是《我寄西風歸秋月》紀錄片的官方賬號發的。

【#我寄西風歸秋月# 開播倒計時1天,今天是從華市追夢而來的文物修複師小盛師傅,獻奏一曲《定風波》,期與大家共同度過這蟬鳴暑夏!@神慈巷出來的小盛師傅】

視頻自動在WiFi下播放,正中心的主人公正是她。

唐轼年紀輕輕能在國際上獲得獎項,拍攝技術果然不同非凡。

屏幕标題定風波三個蒼勁曲折的蘇體行書過後,起先幾秒是空鏡頭——

綿陰霧鎖的遠山,蔽日遮眼的浮雲。

本是巧奪天工的煙景,卻隐隐透着四伏的危機。

果然不出她所料,僅一秒,鏡頭向左偏移。

遠山側立成峰,浮雲跌宕成雨。

一場詭谲的風從天際席卷湧至。

而鏡頭穿溯在千萬根直堕入地的雨針裏,恍若時空輪回,直至定焦到速度最快,最薄涼寡情的那一粒針才停下。

一瞬,風聲雨聲、蟲鳴鳥叫,皆皆消弭,人人都成了那針。

沉默地,不受控制地,在重力加速的作用下,往下墜,往下墜,墜到一池碧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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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

針刺蓮心,飛花四濺,落彈于靜池。

池面,波瀾盡起,鏡碎的間隙,支離出一抹潔白窈窕妙影。

妙影玉手慢擡,身子微屈,手落坐直之際,一道湍急顫音掀風而起,灌入雨簾。

就此,萬端思緒倚着風波而來,恍若千年前的蘇轼生平畫卷抽了線繩,在我們眼前轟然展開一隅。

烏臺詩案、三年牢獄、貶黜黃州。

一樁樁,一件件,如同這筝曲的引子,劍刃人心,直把一腔躊躇滿志磨了稀碎,讓聽者動容,憤悵中來。

漸漸,雨打梁檐,筝音由強到弱。

最後只剩個細細嘈嘈,顫音餘懷,就像天邊的一襟晚照,雲開霧散,金日耀眼,雖天近黃昏,但風骨依舊,毫無垂垂老矣之意。

鏡頭随着慢板逐漸拉遠,竹林蓮池,曲廊亭榭。

亭中,木幾靜置,螭紋香爐,煙霧幻升。

白玉妙人緩緩顯影,一席荼白暗紋旗袍,襯得她膚勝霜雪,好似她身後的蓮池上方剪出的一截煙白霧雨,美得不像凡間之物,更像是個仙子。

而妙仙子的玉手高擡緩落,嬌身微動,三千盈盈青絲撩惹蠻腰,在浸足了繞梁弦音的白晝煙煴裏翩跹起舞。

一曲終了,它才舞閉。

長達十四分鐘的視頻,幾串幾串連屏的大小彈幕從開始到結束都有人刷。

【這位姐姐,好漂亮哇!!![流口水][流口水]】

【絕對是淮博的館花!我明天就來淮博,希望能遇上小姐姐[嘻嘻][手動doge]】

【前面的,格局太小了,盛小師傅絕對是全國館花之首!!!】

【啊啊啊啊啊,突然很羨慕小姐姐的同事……】

【舔屏盛世美顏,今晚做夢有對象了[愛心][愛心]】

【青女現世,冰肌玉骨,偏偏不惹塵埃。】

而視頻裏的主人公也看得愣了,想不到唐轼還挺會拍人的嘛,給她拍得這麽漂亮。

盛衿霧咬着唇邊的笑,打開自己的主頁,竟然發現漲了十萬多粉絲,而且每隔一秒,都在增加。

評論區也是清一水的整齊,其中點贊最多便是:

【聽她彈述這一場風波,值得。】

【暑假旅游計劃:一線城市×,網紅景點×,國內最靈寺廟×,國外某某地×,淮京√淮博√館花√小盛師傅√】

小曹激動地走近,沖握着手機的少女擠眉弄眼:“館花,你一人可拉動了淮京的GDP喲!到時候,大家都來大門口堵你怎麽辦?”

辦公室的另一位同事也站起身來,變成了個計劃通:“我覺得可以讓館草以美色出動,分批引流,先把外面的女粉帶走,男粉們就交給我來對付。”

“館草?”

忽然,門外又進來一人,正是無時不刻挂着酒窩的孫館長。

眼看已過下班的點,衆人都意猶未盡沒走,他饒有興致地問:“我們館現在的館草是誰啊?”

小曹性格活潑,率先笑着回答:“孫館長,現在我們館草可有兩個。不分上下,只分年齡,老館草楚意,俏館草穆何。”

“是嘛,”孫館長點了點頭,摸着下巴剛長出的淺灰胡須,嘆了口氣,“想當年,我也算是館草一列啊。”

屋內的衆人又笑開,孫館長目光掃了一圈,見盛衿霧的杏眼都睜圓了,指着她身後的師父說:“老左,你說當年我倆是不是風雲淮京的館草吶?”

左師傅擺了擺手,脫下手套:“好漢不提當年俊,你我都半百的人了,老孫還在這些小輩面前逞什麽威風。”

盛衿霧倒不是第一次聽師父喚館長為老孫了,聽小曹說,館長和師父是莫逆之交。

當年師父創業失敗,正是館長接濟,讓他重振旗鼓,而後館長小兒重病,家財耗盡。

那時沒有什麽公益募捐平臺,全靠師父打頭陣,私下組織全館的同事們自願募捐,才得以讓館長度過那段難捱的日子。

所以,孫館長身為淮京博物館最高的領導,但沒有傳說中的官威,反而平易近人,很大部分原因都是這份雪中送炭的情意。

雖然他們這些新進來的小輩從來沒有為他做些什麽,但孫館長一概秉持着“共助淮博美好”的工作理念,待下屬一律平等。

“矜霧啊,這次找你拍紀錄片算是找對人了。”

館長的話入耳,盛衿霧看見師父頭頂的幾绺白發也在點頭。

她微微紅了臉,擠出個羞赧的笑容。

“如果到時候真有人堵你,你放心,館長我會詳密安排好的。”

盛衿霧的杏眼彎成兩道月橋,沖着說話人甜甜一笑:“謝謝館長!”

“今天片方那邊說,讓我們發博宣傳一下,特別是出演人員,到時候淮博官方微博也會轉發,大家跟着轉一下,注意言語,往正能量方面說,吸引更多游客前來我們淮博,或者說鼓勵更多有志青年來淮博發展。”

小曹眉眼噌噌發亮,又是第一個領受任務:“收到!館長!”

盛衿霧也跟着衆人悄悄笑開。

“現在從片方發出的預告短片來看,衿霧和那倆館草的網絡輿論讨論度最高。”

孫館長的目光投到那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潋滟水瞳的少女身上。

“矜霧啊,你盡量多更一些微博,館花館草多互動幾下,帶動熱度,我們淮博現在的大任基本就在你們這些年輕人身上了。”

盛衿霧握了握手機,目光清定,重重點頭:“嗯!館長。”

孫館長拍了拍手,清脆掌聲落于室內,兩個大大的酒窩也祥和地嵌在臉頰兩側。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算是個五分鐘的非正式短會吧,現在大家夥各回各家,散了吧。”

辦公室裏的人歡呼着下班,紛紛走出門外。

只有進了更衣室的少女,嘆了口氣。

她明天要是@楚意,季褚望可不得從東市飛過來,要了她的小命。

這可怎麽辦啊……

就這樣,盛衿霧一路惆悵到了家裏。

蜷在沙發上時,兩眼盯着下班時季褚望發來的噓寒問暖出神,一直拖拖拉拉到了晚上,才撥出他的電話。

“我家夫君休息了嗎?”

“嗯,剛回酒店,下午吃的什麽?”

反正是電話,他也看不見她撒謊時的躲閃眼神,遂爾躺在沙發上,一鼓作氣道:“吃得可多啦,今天心情好!”

“夫人是因為別的人心情好?”

自覺說錯了話,盛衿霧立即坐起身,促聲解釋:“才不是的!”

電話那端的男人似乎極有耐心:“那夫人是有什麽好事想與我分享?”

“也沒有,夫君……”

撈起腳邊的喜歡,盛衿霧開始撫摸它毛茸茸的圓腦袋,頓了會兒,她抿了抿紅唇,躊躇着開口:“館長讓我在紀錄片放映期間,和穆何,還有……”

倒吸了一口窗外拂進的涼風,她愣是沒把楚意那倆字說出口。

“還有什麽?”

“還有……”

撫貓的手停住,盛衿霧緊閉着雙眼,只阖起唇,嗯嗯兩聲代替了楚意兩字後,才口齒清晰道:“一起互動宣傳一下。”

對方陷入沉默,聽筒裏只剩微不可聞的電流聲。

她一時捉摸不透季褚望是聽明白了還是沒聽明白,正要出聲再解釋的時候,只聽那道聲音如浸了月光一般,有些涼薄的冷。

“你是我的女主角,既然淮博要熱度,我們互動不是更好?”

盛衿霧知道以他的性子是不喜歡把自己放在公衆平臺上的,只好脫口道:“可是你沒有正式的微博啊。”

對方頓了頓,良久,只吐出五個字:“注冊很簡單。”

“可是你明明不喜歡玩這些的,我不想你僅僅是因為這個,就把自己暴露在公衆面前……而且你這個月開庭在即,要是開微博了,那個老巫婆一定會雇水軍污蔑你的。”

“事實勝于雄辯,鑿空之論如同穴風。無根無據,刮不長久。九兒無須擔心,你說過,懷中有香,春自歸來。”

盛衿霧知道他早已不是當年的形銷骨立的小和尚了,不禁心生起戲谑:“小和尚長大了,好像不需要我保護了,哎,真想念在華市那個聽我話的小和尚。”

“夫人,小和尚自有聽你話的時候。”

逗貓少女正想問問是什麽時候,幾個字淺淺昳昳入了她的耳道——

“那夜,不是嗎?”

聽筒裏忽地喑沉下來的嗓聲,夾着夏夜的餘熱,細碎悄悄,像極了那夜的耳邊厮磨。

“喵!”

喜歡驟時一蹬,吃疼地從她懷裏蹦下地,掉轉圓乎乎的腦袋,沖着那位突變滿身通紅的小龍蝦少女,不滿地又喵了幾聲。

盛衿霧倏然反應過來,嘟的一聲挂斷了電話,還雙手合十對着地上的小祖宗道歉。

“喜歡,媽媽不是故意掐你的,只是你季爸爸變壞啦,一天都在蠱惑我,我也很無奈啊,崽崽。”

“喵啊~”

見喜歡又翹着長尾蹦了回來,盛衿霧舉高它,用酡紅的臉頰蹭了蹭,喜歡眯起藍眼,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她的頸窩,拉長着語調喵了一聲。

手邊的電話震動兩聲,是季褚望發來的消息:【賬號季褚望,密碼你生日。】

“哼。”

盛衿霧拿起手機,搜索到他的微博,點了個關注。

發現他又只關注她一人,她連忙切換登錄他的號,把關注改為悄悄關注,還欲蓋彌彰地關注了伽敦美術館、楚策、樹迦美院和淮京博物館等官方賬號。

咦,這頭像?

盛衿霧點開,頭像正是他倆畫的墨蓮圖。

她這個三腳貓功夫,還是別抹黑伽敦派了,立即打開手機攝像頭,打算拍個喜歡傳上去。

但喜歡似乎不喜歡拍照,東躲躲,西藏藏,一會兒跳到沙發扶手上,正當她要按下快門鍵時,又蹿到長木幾上,盛衿霧央長着聲哄道:“喜歡,乖,讓媽媽給你拍個美照。”

“喵。”

這話落了地,喜歡更是一昂起毛絨絨的腦袋瓜,四只小白短腿蓄力一蹬,敏捷地蹦跶到了電視櫃上。

“不是特別喜歡!”

盛衿霧惱得叫出了它的全名,似乎是因為這個名字只有季褚望叫過。

它也似乎是因為懼父,突然一下吓趴在櫃子上,不再活潑亂動了。

盛衿霧見狀,抓住機會,幾步走到它身邊,趕緊從各個角度,咔嚓咔嚓抓拍了好幾張。

滿意拍到照片,她坐回沙發上,挑選着熱騰騰的相冊。

“這張眼睛沒睜開,這張好像有點憂郁,這張背景虛了。”

來來回回翻了幾遍,盛衿霧終是選出一張喜歡的正面照,上傳用作季褚望的頭像。

【替你換了頭像,不謝。】

另一邊,從浴室洗澡出來的季褚望,擦着濕發,正巧看見手機亮起。

打開微博,觸了觸屏幕,新頭像頓時放大幾倍。

目覽到圖片,他眉心積存的疲憊一掃而空,底下的鳳眼也似寒冰消融,和窗外的夏夜一般,谧流翻溢。

把手機放在枕邊,他緩緩踱步去衛生間。

枕邊尚未熄光的屏幕裏,是盛衿霧上傳的新頭像。

頭像的主人公看似是一只白團小喵,但喵後的電視屏面上映出一個拿着手機拍攝的清昳可人。

還好有手機擋着的緣故,那張嬌俏的臉半藏半露,也夠得網友好好猜度猜度了。

“傻瓜,不久又該上熱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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