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

十三

雲灦神色不改，道：“本宮在禦書房批閱奏章，看看架上的東西罷了。”

“架上？皇後娘娘很會避重就輕。被當面拆穿也面不改色，只望皇帝問起時你也如此鎮定。”

葉詩寧為雲灦添茶

“皇後娘您的本事令人佩服。您應是小心保管那根短發并放回，連露出部分多長、大抵在箱子何處都複原得分毫不差。可那是一根斷發，公冶瑜截斷了頭發最粗與最細處。”

“喔？”

“那根斷發，公冶瑜一端平剪，一端斜剪。用眼看不出，若要看清，需用他從別處得來的可放大事物的水晶鏡。娘娘，你放反了。”

雲灦對葉詩寧、公冶瑜敬佩得緊。厲害，此番是她輸了。

不再僞裝，她坐直身，行禮：“本宮謝寧妃娘娘。”

“皇後娘娘就不怕我要挾？”

“你若要我性命，便不會将此事告訴本宮。”

葉詩寧輕哼。

雲灦離開禦書房不久後葉詩寧也去了禦書房。

公冶瑜最寵她，皇宮各處她都可進。察覺雲灦動了那盒子只因書案上的一點淺淡到幾乎看不出的灰。

“皇後娘娘太不小心。我便将書房所有東西擦拭了一番，包括滿是灰塵的最上層。我也等來了皇帝，問過他盒中到底是何物。皇帝說衣料是他娘文才人的；小刀是他年少時殺青蛙用的，先帝不喜他也是因他年少時喜歡殺青蛙；最後那個是臍帶，是誰的他未曾告知。”

臍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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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灦張口結舌。

公冶瑜保存臍帶作甚？

女人誕下的若是女孩，便将臍帶、胎盤與稻草、紅紙包起，綁上磚頭丢入水中，被稱為“沈水”。若是男孩，便将其拌入石灰放入容器置放在床下，待男嬰滿四個月後再“踏胎盤”，被稱作“埋土”。

即便是在西漠，雲灦也不曾見過将胎衣、臍帶保存在盒中的！

問題似已解決，卻又留下更多的疑惑。

起身，雲灦對葉詩寧行禮，道謝道：“謝葉小姐相助。葉小姐，你可要與我聯手？”

她不自稱“本宮”，稱葉詩寧為“小姐”。

葉詩寧不與她周旋，她也直抒胸臆。

葉詩寧緩緩看向庭院，夏日，草木葳蕤，花香滿園，她所住的宮苑只比雲灦差。“姐姐、你說話倒是不彎不繞。姐姐，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她用力盯着雲灦的眼睛，等待答案。

雲灦素來思慮深，她雖不像公冶瑜那般心思重重，卻也對人防了三分。

偏葉詩寧說什麽她都深信不疑。

她終究還是選擇相信她。

雲灦要盟友，而她心中的葉詩寧依舊是那個站在雨中淚眼朦胧的可憐少女、那個惡狠狠說要“報複”的絕望的罪臣之女。

“我要取代公冶瑜，自己當皇帝。”雲灦緩緩道。語氣平靜，無分毫波瀾。

縱然是葉詩寧，也被雲灦這番話、以及她說此話時的平靜震得啞然。

雲灦笑吟吟說起今日的奏章，說起那個“女犯”。

她神采奕奕，腦中已勾畫好未來：廢掉公冶瑜，稱帝，平定周遭亂況，開女學，允許女人讀書并參加科考，憑什麽只有男人休妻，沒有女人休夫？

林林總總，皆該變了。

“過去無女人當皇帝。”

“那我便做頭一個吧。”

“好。結盟。”葉詩寧的回應輕飄飄的，卻像蒲葦一般堅韌如絲。為表忠誠她将手中的牌面盡數展露在雲灦面前。

其一便是公冶瑜的寵愛，雲灦若要查，她可從旁協助；其二，公冶瑜分給她的閹人中有一人是胤文帝身邊大宦官的追随者；最後，她在宮中安排了另一枚旗子。

“唯有此人，暫不能告訴姐姐。”

她不說，雲灦便不問。

“ 可詩寧，此事若是敗了——你不怕死？”

“死？”葉詩寧輕咬手指，“噗嗤”一聲笑了。眼眸深深，卻掩不住撲面而來的癫狂。“罪臣之女，本就是要死之人，茍活多日，能死在為家人求清白與公平的路途中，死又何懼！”

她的雙眸染上一層薄薄的紅，仇恨早已将她徹底吞噬。

雲灦克制自己追問為何葉詩寧變得如此多。葉詩寧想說自然會說。

可有一事，她需知曉。

公冶瑜是個母妃身份低微、自己是個極不受寵的七皇子。

葉詩寧是京城大儒的女兒，家教頗嚴，深居簡出，出門時身邊定有家中女長輩陪同。

“你是在何時遇見公冶瑜的？”

到底是何時，何事，促成了這一段孽緣？

葉詩寧目露茫然，道在葉家被滿門抄斬前她從未見過公冶瑜！

“姐姐若是查到了，記得告訴妹妹。”她近乎咬牙切齒。

雲灦不再問，她将自己所查與葉詩寧所查結合，拼湊出公冶瑜稱帝的過程。

事情發生在一夜之間。

先是胤文帝公冶治重病。

本應在宮中的太子公冶珏卻不知身在何處。

胤文帝身邊只有公冶瑜。

當夜，公冶治駕崩。幾乎同時，東宮傳來太子暴斃的消息，暴斃緣由無人知，查看的太醫支支吾吾，只道“病重無治”。太子妃緊随殉情。

同夜，胤文帝身邊的大公公張德撞上了一夥趁亂打劫的賊人，七皇子公冶瑜趕到時已太晚，回天乏力。張德臨時前将诏書交給公冶瑜，诏書上寫的清楚：立七皇子公冶瑜為太子。

皇帝駕崩，公冶瑜繼位。

當夜消息傳出，朝野震驚。

官員跌跌撞撞上朝，皇位已易主。

宰相與諸位官員痛斥公冶瑜帝位來得不明不白，公冶瑜生母不過是個才人，母家最大的官職也不過窮鄉僻壤的小小縣令，公冶瑜這個七皇子素來不得皇帝喜歡，朝中官員無人将籌碼壓在他身上！

先帝怎會将帝位給他！？

公冶瑜昨日才當上太子，今日便坐皇位，為何身上的龍袍如此合身？！

豈不是早有謀朝篡位之心？！

公冶瑜面不改色，冷道他是在太子宮中尋到的龍袍。

有謀逆之心的是太子，不是他；宰相如此質問，不過因為他獨生女兒是太子妃。

“本以為太子妃是殉情，如今看來是畏罪自殺。宰相說無人擁護朕——”

黃晃站出。

他身後是黑壓壓一片人。

禁軍将上朝的大殿團團包圍，如今的統領是秦陽。柳引弓帶一支輕騎兵看守宮門。

胤文帝公冶治的兵将在各自将領的帶領下以“謀逆”之罪斬殺其餘皇子，囚禁後妃與公主，胤文帝下葬，公冶瑜追封自己母親文才人為後，與帝後一道合葬。

無數人抗議，無數人進言。

血流成河換來了朝野清淨。

無人再敢多言。

雲灦打開最初擁護公冶瑜的官員名單。

原兵部尚書，黃晃。

兵部侍郎，李景。

戶部尚書，文臧。

禮部侍郎，張明。

另有十二人，皆是原本在朝中受排擠、被彈劾、心懷怨怼之人，投靠公冶瑜情有可原。

特殊的是李景，文臧，張明三人，他們不是二皇子幕僚便是三皇子幕僚，最初都從未看公冶瑜一眼。

另有一人特殊，便是如今的宰相黃晃。

在推舉公冶瑜前黃晃不曾與任何皇子接近。

當初被派來宮中監視葉詩寧與黃悅的三人也有些意思。

秦陽，太子舊部，五年前險被處斬，被太子公冶治從刑場救下。公冶治看中他铮铮傲骨對其格外重視，甚至将禁軍副統領一職給了他。如今他是禁軍統領。

柳引弓，曾在南軍服役，出身沒落士族。

伍仟行，原禁軍小統領。本是太子身邊小将，公冶瑜登基後官職不變，只因他對秦陽言聽計從，極盡谄媚。

“有趣。”雲灦道。

“皇後娘娘查誰？”

雲灦手指輕輕一敲，笑道：“柳引弓。”

“柳引弓本是皇帝的人，有何可查？”

“柳家沒落多年，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會在朝中尋不到一點兒門路。柳引弓若要光耀門楣為何會一早投靠公冶瑜？”

“姐姐不查李景，文臧，張明？”

“要查。”後宮嫔妃如何查朝臣？當然是令其家眷入宮與皇後“聊天”。公冶瑜的懷疑尚未徹底打消，雲灦貿然接近那一批朝臣的親眷易引起懷疑。

“姐姐，查朝臣不好、查柳引弓卻不會？”

雲灦淺笑。

黃小魚曾說她當年自賣後被一個将領救下，後跟随将領遇見公冶瑜，公冶瑜身邊的将領最早只有柳引弓。而今日，黃小魚特意請教“楊柳”如何寫。

當初雲灦在荷花小築處受襲逃去黃小魚那處，前來尋找的便是柳引弓，她走得快、只聽了幾句，卻察覺得到那兩人間的微妙。

“只要錢給得夠，黃小魚自會幫本宮。就算不幫，用些計謀便可達目的。”

“姐姐，此言差矣。”

葉詩寧直視雲灦雙眼，目光若深邃的湖，看不真切她的情緒，她态度堅決否定雲灦的計劃道：“姐姐，女子若動了真情，便不會欺騙那人。姐姐與其設下計謀——不如，下回她來時妹妹問她。”

雲灦應允。

“姐姐、你不怕詩寧騙你？”

“你不會。”

“為何？”

“……總之，你不會。”雲灦淺笑，看向葉詩寧時見她也難得露出笑意，不癫狂，不瘋魔，不刻意，似已回到在荷花小築時兩人偷偷相見時。雲灦趕緊喝茶，清淡的茶水中摻着一絲甜味。

“你放了糖？”

“詩寧不喜甜。”

錯覺吧。

将思緒歸位，雲灦道：“說來，妹妹之前住的荷花小築裏的荷花，開得比禦花園還要好。”

“是。又如何？”

雲灦正欲開口。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