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六

二十六

雲灦趕到時,恒公公才被人從荷塘中撈出,暴跳如雷,指着黃小魚一通臭罵。

黃小魚固執将太監小明子擋在身後,咬唇用力盯着恒公公,手朝後,死死抓住他的手,分明眼中已有淚水,分明雙腿打閃,卻怎都不肯挪動分毫。

問才知恒公公看中了小明子,有心讓其進皇後宮中做事。

從不受待見、至今連宮名都沒一個的替身妃子宮中去皇後身邊,這是多少閹人求而不得的恩賜!

不曾想小明子不肯,道既已在荷昭儀身邊侍奉便要一心一意。既為仆從,絕無背主之理。

黃小魚分外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淚道:“皇後娘娘,小魚将他們視作弟弟、妹妹好生照顧。他們也不願走,憑什麽讓?”

她這個所謂的荷昭儀身份得來其實可笑。

人微言輕。

雲灦知曉黃小魚與身邊的太監宮女感情深厚,可不過是換一處宮宇,倒也不用這般。恒公公本是公冶瑜身邊的太監,在宮中很說得上話,他若要暗中使絆,黃小魚如何擋得住?

“小魚不用擔心,本宮自會好生待他。”

“皇後娘娘都說了,小魚無話可說……只是只是恒公公他太欺負人……哪有搶的?”抓緊小明子的手,黃小魚朝後一退,兩人輕輕相撞。她神色即刻變了,躲躲閃閃,面色潮紅。

小明子也紅了臉。

黃小魚立刻改了念頭,大聲道:

“不、不可,小明子不願!恒公公仗勢欺人!我又窮又無權,難道便低入塵埃?小明子只能在我身邊!不可以走,皇後娘娘你要——他也不許走!他如今是小魚的弟弟!”

雲灦驚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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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小魚連耳根都紅透。

小明子也用力垂頭,紅得像一只熟透的蝦。

尋思前因後果,雲灦心一跳,了然如今境況。

笑道:“荷昭儀年幼,無依無靠,身邊難得有個知心的小太監、本宮不喜奪人所愛。但此事有勞恒公公費心,白絹,重賞。”轉臉對黃小魚怒道:“荷昭儀,本宮看你年幼對你太過縱容!今日之事有失嫔妃儀禮,禁足七日,罰半年月例。不可再在宮中扯藕帶挖蓮藕,不可再進禦膳房。”

“是。”

黃小魚抓緊小明子之手,慌慌張張回宮,剩下宮女太監收起今日挖的藕,跌跌撞撞緊随其後。

雲灦對恒公公笑道:“公公,本宮身邊人手足夠。”

“奴才知了。謝娘娘明斷。”

雲灦夜深去找葉詩寧。

喜來給宮中其他人下了安魂,自己與白絹守在外,打着燈籠盯着天空,以防有人深夜前來。

閉上所有門,雲灦直言道:“詩寧,荷昭儀身邊的小明子是你弟弟吧?”

葉詩寧斟茶的手輕抖。

“詩寧當上寧妃後皇帝便沒有必要養替身,你卻讓皇帝留下黃小魚,而後每隔幾日便召黃小魚扯藕帶、挖藕進明月宮,你卻從不吃,難道是為好玩兒?”

葉詩寧訴說曾經時道:公冶瑜将她帶去明月宮住。從荷花小築到明月宮有兩條路,一條必須從坤和宮過,一條從黃小魚的住處過。公冶瑜若要避開雲灦,便必須從黃小魚那處過。

所謂的看見了希望實則是看見了小明子。保黃小魚,是為保小明子;送藕,是為看看小明子。

雲灦曾聽過小明子與黃小魚談生意經,從談吐看得出那孩子見過世面,極有眼界,不像因貧困被送入宮的窮人的孩子。

她派人查過,送小明子進宮是個老太監,只道是窮人家的孩子,哪裏知曉是誰賣進來的?

葉詩寧緩緩道:“可笑吧?詩寧弟弟成了太監。”

雲灦苦笑:“詩寧……你弟弟不是太監,對吧?”

燕喜是恒公公的對食,此女難得說話,小冬與她呆一處好幾月才看見她手腕上的傷疤與淤青。

與其說燕喜是太監的對食,不如說是用來出氣的“東西”。

恒公公喜歡男人,在宮中藏了男人。他執意要小明子進皇後宮,與其說是為侍奉皇後,不如說是為了侍奉自己。

葉詩寧一臉青白。

雲灦嘆了一聲。

黃小魚本已願讓小明子跟雲灦,朝後退時那兩人撞一處後她便立刻改了念頭,兩人面色潮紅,很是羞怯。

“她應也是那一刻才發覺小明子是男子。故而拼死保他在自己宮中,保他性命。”

葉詩寧頭越來越低。

雲灦心疼,輕輕拉住她的手,笑道誰沒有秘密。她也不會将布局盡數告知。

“詩寧,你弟弟大名是?”

葉詩寧擡頭,滿是無奈,道:“葉明理。剛滿十二。”

葉明理本應被流放從軍,除非葉詩寧徹底服軟,否則永不會回京。如今不僅回京,還以男子只身留在宮中做太監。

能有這個本事的從中作梗只有喜來及其身後的老太監。

喜來立刻承認。

最受先帝重用的幾位公公都随先帝去了。可宮中閹人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彼此間的恩情又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師父死了。可師父的師父、奴才的師爺爺還活着。”

他口中師爺爺便是大太監李福來。

李福來七歲入宮,在宮中正五十年,侍奉三朝皇帝。

早些年便只做些輕松活,老态龍鐘,頭腦卻清晰,他認識不少官員,也知曉公冶瑜稱帝後多有人不服,買個年紀相仿的百姓之子替換罪臣之子流放不難,将罪臣之子送入宮中做“假太監”更容易。

“師爺爺最初之意是讓葉家姐弟相見,讓寧妃娘娘幫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保他在宮中安心養老。”喜來眉梢一擡,變了顏色。“可如今,師爺爺見過皇後娘娘的手段後便也改了想法。”

雲灦舉杯。

有些話不用多言。

葉詩寧收斂重見弟弟的歡喜,冷道:“事到如今,恒公公留不得。”

雲灦手指在桌上輕輕一敲。

當夜,燕喜一如既往坐在院中盯着天空發呆。

恒公公沒得逞,心中不悅,對她的折磨比往日還要重,她照樣忍着,心中卻多了歡喜。

屋中傳來靡靡之音,恒公公又與那男人攪在一處。皇後宮中藏了男人是誅九族的大罪,故她之前不敢多言,活着雖苦,好歹活着。

她細細聽着屋外的聲音。

一人輕輕咳嗽。

燕喜緩緩起身,開門。

一臉厭惡的白羽生生擠出平和的笑意,薄刃刺入門縫撬開門栓,大搖大擺進屋,朗聲道:“恒公公,皇後娘娘讓喔——啊?!天啦!皇宮中竟有男子!”

再一看,白羽僵了臉。

那男人,不是雲灦宮中的小祥子,還是誰?!

雲灦冷着臉,小祥子被五花大綁,口中塞着破布。

恒公公地上爬行,不顧一切拽着雲灦的衣角道求饒。“娘娘,還請娘娘饒恕老奴性命,此事若被陛下知曉——”

“公公說笑了,你一直陪侍在陛下身邊,陛下怎會因此等小事苛責于你?”

“娘娘冰雪聰明,難道看不出陛下身邊就不曾有閹人長時間陪侍?就連侍衛都是有柳引弓,伍仟行,秦陽三人。陛下,陛下根本不信任任何人!陛下雖讓老奴盯着娘娘,可老奴并未說分毫娘娘的壞話啊!”

雲灦無意在此人面前立威,微微恐吓後便道:“不過是不曾細細檢查,宮中那麽多人,你也無空細細檢查。”

“是,是。”恒公公千叩首。

雲灦緩緩笑:“但坤和宮中只能有陛下一個男子。”

“老奴——明白。”

秋高氣爽,葉明理站在烨京城外仰看流雲淺淺,長吸一口氣,空氣明淨,與污濁的烨京截然不同。

“葉小公子,請這邊走。”小冬道。

前方有一隊輕騎迎接。

葉明理細看那隊輕騎,拱手笑道:“皇帝封鎖那麽嚴,娘娘卻能在城外藏下西漠人馬,佩服。”

小冬笑道:“小公子,西漠的人可來不了。”

葉明理驚訝道:“那這些人——”

“皇後娘娘自有皇後娘娘的手段。小公子且随他們去,不久便能到用你之時。”

又半月。

黃小魚上下打量徹底成了閹人的小祥子,一臉嫌棄。沒了葉明理,她又該與誰談生意經?“恒公公要殺你,是皇後娘娘救了你的性命,你該如何做?”

“小人定為娘娘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要當太監當太監,要當男人當男人。男人裝太監,可笑。”黃小魚帶三人出宮玩耍,今日皇後宮中有好吃的。小祥子來後,她這處的所有重活髒活便皆交由他。

小祥子整理庭院,腰酸背痛。黃小魚這至今連個牌子都不曾挂的別宮與皇後的坤和宮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想着被割掉的寶貝,更是悲從中來。

他本名阿祥,是個烨京的混混,靠着一張不錯的皮相伺候男人女人換錢,好吃懶做,又想要榮華富貴,那閹人帶他入宮時道自己就喜歡男子,還說難道天下還有比被窩中有個熱乎乎的男人更好的事?

他不想吃苦,便扮做太監混入宮中伺候閹人。

恒公公不敢讓他在多露面,他卻因此陰差陽錯得了皇後關照。

恒公公讓他盯緊皇後,她卻想這皇後不受寵卻也需要男人,宮中只有兩個男人,一個是皇帝,一個是他。皇帝不要,他便可一親芳澤,待在皇後肚子裏留個種,他兒子便是未來的皇帝。

本欲争個表現,卻不曾想皇後當初“收攬”他二人不過做做樣子,讓宮中的閹人宮女知曉她大方,由此引人服從。

真正侍奉皇後身邊永遠是那六個女人,他們這群閹人根本靠近不得。

當皇帝生父的夢脆了便也罷了。

如今……

他竟成了閹人!

都是——那個老閹人的錯!

落雪了。

白羽在雲灦耳畔輕聲道:“娘娘,恒公公被小祥子殺了,不少人看見。太亂,有人趁亂殺了小祥子。死無對證。”

雲灦笑言知了。

落子。

“詩寧,你輸了。”

“輸了便輸了。有一事詩寧好奇。姐姐當初收攬小祥子與小板子,難道只為讓宮中其他閹人、宮女見錢眼開,對你唯命是從?”

雲灦搖頭。

她要的是一條聽話的狗。

可她雲灦的狗也不是誰都能當的。

喜來與葉詩寧同仇敵忾,自然忠心。黃小魚身邊那幾個才入宮,心思單純。她身邊的皆是恒公公精挑細選的,一點兒銀子,只算初篩。

小板子忽來,有些慌張,跪地細聲道:“奴才不辱使命。”

“做得好,下去領賞。你衣袖上有血,讓喜來幫你換一身。”

“謝娘娘。”小板子退去,言辭不敢不恭。

雲灦笑道:“選狗,用人,都需花費時間好生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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