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

三十六

不用批閱奏章，雲灦空閑了許多，她偶爾彈琴，偶爾畫畫，也分外管理後宮。看看賬本，算算宮份，三兩日将所有嫔妃聚在一處，看雪初融，賞大地一片蕭瑟，嘗嘗禦膳房的糕點，新出的菜品，偶爾吟詩作對，偶爾聊聊京城時興的話本，倒也不會無聊。

今日得了琴，自然端坐琴前，可她不擅撫琴，琴聲鬼哭狼嚎。

衆人陪着笑說娘娘琴彈得巧妙。

唯有白羽托腮蹲在她面前，聽得如癡如醉，鼓掌道琴聲極妙，仿若大風過境，野狼突圍，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看似胡說八道，實則是最高的贊揚。

無人時白羽也小心詢問：“小姐你怎會甘心？你怎能甘心？難道咱們就不用點兒招數早些奪回去禦書房批閱奏章的權力？那殺手锏雖好、但若此時拿出豈不印證了您早有謀劃、有奪權之心？”

雲灦聞言歡喜。過去白羽從不想喜歡細細思量。

聽得贊揚白羽卻一臉愁容，嘆氣道白絹如今成了那副模樣，雖說終究是自己的選擇，但……“還望事成之後，小姐饒了娟兒的性命。”

“你我三人從小一道長大。她如何想我自然清楚。你不用擔憂，至于重回禦書房……”

公冶瑜遲早會主動還權給她。

古來由奢入簡難。

那麽多奏章，如今只有公冶瑜一人處理。批閱奏章是件辛苦事，皇帝一人至少得批閱四五個時辰，如何有閑空去看看他挂在心中的寧妃娘娘？

她幫公冶瑜處理了那麽多政事，朝野之事，國中之事，偶有刻意做給公冶瑜看的錯漏——公冶瑜多疑，她錯一些，為保全自己。

公冶瑜多疑，性子執拗，否則也不會因她身上的傷疤始終對寵幸她之事退避三舍，他不會找旁人幫着批閱奏章，也不會不批閱。

唯有她是他的妻，與他拴在一根繩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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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晃着意削減她的權力，不也會引來皇帝的懷疑？

全力輔助他的皇後，野心勃勃的宰相，誰更可信？

“春雪已融，萬物已有複蘇跡象，傳令，本宮請各宮嫔妃去禦花園賞水，聊聊姐妹情誼。”

午後擺宴。

桌上豐盛，糕點多樣。

尚有幾分陰冷

雲灦頗有興致。

嫔妃們強顏歡笑卻無人敢抱怨。

近日後宮比朝堂還過得辛苦。

先前雲灦忙禦書房之事時對後宮管理松懈，不管宮份、賞賜皆有周旋之地，太監嬷嬷還可尋機刮點兒油水，收點兒好處。

如今雲灦回了後宮，雷厲風行，用五日徹查賬目并處理了九人，其中一人還進了大獄。

老太監、老嬷嬷聚在一處時常道皇後閑不住，不去禦書房批閱奏章鉚足力氣整頓後宮，她怕是把後宮當做了軍營！在這裏整頓軍務吧！

也有人暗中道：皇後娘娘還是去禦書房幫着批閱奏章好。

今日看水。

“美景。”雲灦舉杯，指着荷塘笑道。“這景色着實比西漠美麗許多。若是西漠，這個時節冰天凍地，滿目蒼涼，哪有這般清翠的水。”

葉詩寧瞄了眼雲灦所指處，混沌沌一汪寒水，若說生機也是有的——飄在荷塘上的枯葉是生機，丢塊石頭進去攪動漣漪也是生機。

“喲，皇後娘娘說得在理，的确清亮，生機勃勃。”

黃悅哼了一聲。

黃怡面無情緒。

幾位美人忍笑。

雲灦用力點頭道：“還是寧妃娘娘慧眼識珠，一葉一世界，如此荷塘不也是生機勃勃一世界？眼中不見，不等于不存在。”

其餘女子諾諾稱是，生不出一絲抗辯之心，舉杯歡慶，心中卻巴望着皇後早些回禦書房。

黃悅只管吃，她臉上也長了些肉，手腳依舊纖細，她衣衫寬大，大抵是身子重了，坐下便懶得走動。她風頭極盛，若在宮中有不悅之事便拿腹中的龍胎來說事，引不少人嫉恨。

雲灦雖為皇後但着實看中她腹中孩子。“娘娘腹中的是陛下的長子，将來一定是太子。”

葉詩寧笑得漫不經心接話道：“是不是太子還得看母家的身份地位。那是身份低賤的江湖人誕下的孩兒，即便是第一胎——也不配當太子？”

此話出，宴席中添了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

黃悅輕輕撫着肚子，淺淺嗤了一聲。“寧妃娘娘這番話有些道理。話本中的前朝皇帝若是在民間有了孩子，有幾個會認的？母家的身份尊卑也很重要。”說話時她輕輕摸了摸手上的傷痕。

幾位美人聽着，用力點頭，奮力陪笑。

淑妃黃怡氣得咬牙切齒。

她爹是宰相。

這貴妃之位本是她的，這皇後之位應是她黃家大女兒的！黃悅入宮不過是幫着占個妃嫔的位置，若能得寵，極好，若不能得寵便也罷了。

何曾想皇後陰險狡詐，竟得了協助批閱奏章之權。偏貴妃黃悅久不孕，黃晃憂心失權，這才将她慌慌張張送入宮中。

偏偏她入宮後黃悅便有了身孕。

反倒是她至今肚子沒能有動靜。

黃怡越想，心中越怒。

她忍不住看向雲灦身後那個叫做白娟的丫頭。宮中誰不知白娟和皇帝的那點事兒？誰不知這宮女腹中有了皇帝的骨血？皇後自己生不出便讓侍女幫生。前朝雖也有此種事，但——宮女生的，憑什麽？

黃晃曾說，皇帝似乎在民間有個孩子。

孩子。

孩子……

孩子！

那麽多女人身懷有孕，唯有她小腹平坦，心念及此，黃怡更恨三分！

她恨恨咬一口糕點。

在家中時她何曾被黃悅壓過一頭？如今進了宮，位份遠低于黃悅。怎會心甘！

偏偏黃悅似乎看出她的不滿，刻意摸着肚子道：“妹妹，別煩心，你也會有的。”

雲灦見兩人劍拔弩張，趕緊勸慰道：“貴妃說得對，不急，不急。吃飽喝足，我們姐妹走走吧，賞賞禦花園的美景。萬物凋敝下生機隐約可見，難道不是天大的趣事。”

未走幾步便出了大事。

貴妃黃悅被淑妃黃怡推入荷塘。

驚呼聲四起。

雲灦已扯下頭上沉重的金銀首飾一頭紮入湖中将黃悅撈起。兩人濕漉漉上岸，她依舊小心翼翼将黃悅攬入懷中，讓她側身躺着，小心護着她的身子。

“快叫太醫！”一人大喊。

雲灦提聲道：“喚姜太醫。一直是他為貴妃娘娘診斷。”

幾位美人從未見過此事，慌慌張張、亂作一團。

黃怡呆若木雞，傻愣愣盯着自己的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連聲道自己并非故意，那人畢竟是貴妃娘娘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多一個孩子，她黃家便多一份依靠，她怎麽會做如此蠢事兒？何況荷塘水那麽淺，難道還會鬧出人命來？

雲灦只小心抱着黃悅，對她的解釋置若罔聞。

有太監小心翼翼道：貴妃怕是溺水，從水中撈出溺水之人頭應向上。

恍然驚醒，雲灦苦道自己出身行伍，西漠無大江大湖自然不懂。

冷眼旁觀許久的葉詩寧令喜來太監拿出一件幹的衣裳蓋在黃悅身上。

雲灦這才小心松手。

差人送貴妃娘娘回宮。

此事很快傳入皇帝耳中。

“此種事娘娘處理便可，不用特意告知朕。”

雲灦冷道處理後宮嫔妃之事古來便很麻煩。後宮亂政古來有之，若引來朝臣不滿更是麻煩。可今日之事說到底是宰相黃晃的家事。“臣妾以為此事臣妾不管，陛下也不管，先聽聽宰相大人之意。”

“娘娘就不怕宰相大人尋釁說你管理不了後宮，當不起皇後責任？”

“本宮本就不善處理後宮之事。何況陛下不是說了？本宮若是願意為期末便是這後宮的魂戰士馄饨是誰愛管誰管去。”

“娘娘不是說要做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想回西漠了？”

“若做不了這皇後不如回西漠做逍遙自在的将軍。不回又如何？宰相大人這個做父親的都不管女兒，難道還有本宮管？就應把他們趕回去，讓宰相大人把女兒教導好了再送進宮來。”

說話時，太醫傳快傳的消息，皇子保住了。

雲灦松了一口氣。

皇帝面無表情。

“陛下難道不歡喜？”

“又不是心悅之人誕下的孩子，也當不了太子，有何歡喜？”

雲灦失笑：“陛下寵幸貴妃娘娘時怎沒這般傲氣。”

公冶瑜靠近她，笑道：“皇後娘娘可是在生氣？”

“陛下如何想，随意便是。本宮先去探望貴妃娘娘。”

貴妃黃悅需好生療養身子，不見外客。

雲灦轉身去了明月宮。

葉詩寧畫着畫，漫不經心道：“今日之事，姐姐好手筆。皇上猜忌心重，不日便會讓姐姐重回禦書房。”

雲灦哭笑不得，今日之事真不是她所為。她多的是辦法重回禦書房，甚至可不動用那殺手锏。

何曾想黃怡鬧了這樣一出大事？她不過順水推舟，将“宰相教女無方”鬧去公冶瑜那處。“今日那些話本也是說給被公冶瑜藏在暗處的紅珠聽的——無心插柳。”

“姐姐，黃怡入宮不過幾月，按理說不會這般心急。”

雲灦沉思：“詩寧之意是有人撺掇？”

“能撺掇淑妃的不是貴妃的人，便一定是姐姐你身邊的人。”葉詩寧停筆，紙上的一對蝴蝶栩栩如生。“可詩寧與姐姐說的卻不是此事——”她靠近雲灦，在她耳畔輕聲細語。

雲灦面上一白。

葉詩寧目光灼灼，卻又擔憂：“此舉太過危險，姐姐就不怕？”

“有何可怕？寧妃娘娘一眼看透一切，皇帝卻依舊當你是嬌花，有寧妃相助，本宮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