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一

四十一

青蘭進烨京府後的不到五日,便協助烨京府尹連破三起懸案,自然名震京城。宰相黃晃對她曾下獄之事頗有嘲弄,卻也不得不承認此女頗有才能。

烨京府尹是個擅長中庸之道的老者,本就是臨時填位,有人相助——相助便是背鍋,自然分外樂意。

他更時刻将青蘭挂在口上,滿是贊譽,稱贊她分明是女兒身卻不怕囚牢肮髒不堪,幾次三番親自去地牢與罪人詳談,細細探究,斷了三起冤案。大有烨京府尹離了青蘭便一無是處之意。

“這老頭不是好人。”奪回家業的沈思善丢掉賬本,趴在青蘭背上蹙眉道:“姐姐千萬小心,話本中、史書中都說了,滿口贊譽你者等着你堕入懸崖,滿是責備者才是為你好。”

青蘭搖頭。

那烨京府尹王大人是個正直老者,太過正直,毫無心機。“烨京府尹之位被多方争奪,太尉金朝忠、宰相黃晃皆望自己的人坐這個位置,雙方争執不休,皇帝索性讓這位王安、王大人上位。不求有功,只求其無錯。和善待人,平民間怒意。”

“即便如此,姐姐何必去牢獄那種髒地方?”

青蘭道當初她因擅開女學曾被關入地牢,各種苦楚唯有當事人可言,偏又太苦,欲說還休。“也算是故地重游。”

“姐姐可在故地有收獲?”

“倒還真有。”青蘭淺淺一笑,手在書案上輕輕一敲。魏昌那種惡人手中多的是冤案。她為他們平冤,手中便多的是死士。

宮中似乎一如往昔。

似有暗流在平靜下漫湧。

“青蘭做得極好。娘娘喜歡任用女官?”批閱奏折時,公冶瑜忽然道。

雲灦欲道“女子就算做官也得不了權”,話在嘴邊卻又硬生生吞回,順口道:“臣妾是女子,自喜歡女子為官。況且青蘭本是臣妾從牢中撈出,若她不得重用,折損的便可是臣妾的臉面。”言到即止。

“臉面、在皇後娘娘眼中‘臉面’二字竟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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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臉,樹活皮。”

“娘娘在西漠時便就身居高位,怎會如此在乎臉面?”

“在西漠強者為王。臣妾若想成為西漠的最強者便要軍功。女子中,皇後為最尊貴。”

“娘娘倒是坦率。”

雲灦淺笑,此事算是過了。

若要起事,她需一個人控住烨京府、控制住烨京,此人必須是值得信任之人,須在起事前不引人注目。青蘭是最好的人選,她不能不進烨京府。可若青蘭進了,成了事,有了名,便一定會面對公冶瑜的猜忌。

依舊萬事小心。

春意漸濃,難得有空,雲灦便陪公冶瑜、葉詩寧同游,陪着看春色無邊。

公冶瑜陪葉詩寧。

她陪公冶瑜。

有葉詩寧在身側時公冶瑜總會驅走多餘侍衛,只留幾個太監遠遠候着。如此做只因葉詩寧不喜人多。

皇帝身邊卻也不能無人看護,這護衛之事便由她這曾在西漠做小将軍的皇後充任,在外人眼中,她這皇後當得着實憋屈,因為憋屈,才是一等一的賢妻。

今日本是花香葉香身邊女兒香的大好日子,偏是一人從禦花園深處殺出,手中磨得铮亮的長劍朝着公冶瑜心門處狠狠一刺!

雲灦大叫“保護陛下”!一把推開公冶瑜!

那刀紮入她的胸口,算不得深。

不顧刺客驚惶的目光,捂住傷口滿手皆是鮮血的雲灦一把捏住刺客的脖子,用力。

刺客當場殒命。

腳步虛浮中,她倒入的公冶瑜的懷裏。

只隐約聽見“喚太醫”的聲音。

她不敢看葉詩寧,只當自己昏睡了去。

雲灦睡了許久,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中有大漠荒原,綠水青山,有荷花迎風起舞,有楊柳折腰。

有人對她莞爾一笑,若春風融冰,若細雨潤花。

她緩緩睜眼。

一動,受傷處便撕扯着疼。

白羽的聲音甚為響亮:“小姐醒了!哇!小姐啊!你可吓‘死’白羽了!”

雲灦只想捂住耳朵。

歷來如此。她每回受傷白羽都這般聒噪。支撐着坐起,靠着厚厚的墊子,雲灦安撫白羽道不過是小傷,笑言此事後皇帝便不會再懷疑她。

“如此好的機會,讓那人殺了皇帝,不好?”

雲灦搖頭。

言自己雖早有準備,但黃晃,金朝忠,誰不是麻煩?皇帝一死,一定天下大亂。

況且還有似死非死的前太子公冶珏,他手中有哪些牌九,雲灦尚且不知。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柳引弓,而柳引弓卻是個即便将他千刀萬剮,他不說便絕不會說的人。公冶瑜祭出黃小魚,柳引弓便連家都不回。

由此,公冶瑜一死情勢更難控制。

“屆時天下如何?百姓如何?國中亂做一團,各地異族蜂擁而入又該如何?我不過挨一刀罷了。”

白羽似懂非懂,咬着唇,想了想,道:“說來,當時寧妃娘娘在皇帝身邊呢……小姐總能為關心則亂找出無數個借口來。還是,巴望着有人來關心?”

雲灦苦笑:“胡言亂語!本宮與你說的話哪句不是真的?”

“對對對。小姐您說的都是真的。傷不重,小姐您怎麽睡了如此之久?”

“累了罷了。”每日算計,晚睡早起,疲憊不堪,如此罷了。難得有機會,自要好生睡睡。用過飯,雲灦又睡了去。

隐約聽得有人低聲啜泣,用力睜眼,看見燭光中葉詩寧朦胧的側影。

葉詩寧紅腫着眼,死死拽着手絹,見雲灦醒來便冷冰冰別開頭道:“皇後娘娘對皇帝陛下着實情深義重、鴛鴦比翼,我們這些嫔妃着實顯眼,娘娘何必尋個時間将你之外的女子盡數賞賜給朝廷官員?也算是皇恩浩蕩?否則如何對得起你對陛下的真情?”

雲灦讪讪:“這……那時的情況……也……”

“娘娘口上說着謀劃,實則對陛下情真意切!”

雲灦趕緊擺手道:“并非,布局尚差一點兒,皇帝與宰相尚未徹底離心。皇帝若死得倉促,這朝廷便會落入宰相手中——畢竟他女兒肚子裏有了皇子,就算生下來是個女兒,宰相說是皇子便也是皇子。”絮絮叨叨,一通說教。

葉詩寧越聽,不滿越重。恨恨道:“天下?百姓?你腦中只有這些?你倒是個适合當皇帝的,心系天下。心念百姓。”

雲灦讪讪。

葉詩寧一聲嘆息,貼近她耳畔,細細道:“姐姐,你還在裝!說來,那江湖人是如何進的皇宮?又如何避開無數人眼目知曉皇帝在何處?”

“江湖多奇人。”

“奇人?姐姐可是在說笑?奇人能輕易潛入宮中,輕易刺殺在戰場上嚣張跋扈的西漠小霸王,卻被人一把扭斷脖子?相較下姐姐更奇。”

雲灦目光暗了暗。

苦笑。

她騙得過白羽,卻騙不過葉詩寧。

若連葉詩寧都騙不過,又該如何騙過公冶瑜?

——這苦肉計,難道白白受了?

見葉詩寧依舊愠怒,她只苦笑道:“裏應外合之事難以天衣無縫。你在。可計劃中你本應不在。我一時慌了,故……”

葉詩寧垂首,所有的怒氣頃刻煙消雲散。“計劃中詩寧本應不在……姐姐,小心。”

一語驚醒夢中人。

葉詩寧手指拂過雲灦的傷口,上面還有點點血痕:“疼嗎?”

“無妨。”雲灦笑道。

她征戰沙場多年,這種傷根本是家常便飯,一個賊人罷了。褪下衣衫,她給葉詩寧看過往的傷疤。有被狼咬的,有被蠻族用來打狼的鐵棒槌敲的,刀傷,砍傷,林林總總。

“與其相比,今日的小傷不值一提。”

葉詩寧瞪了她一眼。

咬着唇,半怒半怨。

見她要走,雲灦一把拉住,笑道:“你在此,我便好了。”

眸光軟成細水微瀾。

葉詩寧欠身在那傷口處輕輕吹了吹:“疼嗎?”

“尚好。”

“你身上其他的傷,會疼嗎?”

“陰雨天會。軍中的老人說年紀大後會更疼。”話中有了幾分求憐憫的意味。

葉詩寧眼中有淚影:“何必……”

“天下,百姓,如此罷了。”

“那、我呢?難道姐姐心中只有天下、百姓?”

雲灦愣住。

“陛下駕到——”

葉詩寧只拂袖而去,與公冶瑜擦身而過時面上盡是連行禮都不曾做。

公冶瑜素來寵她,但今日被她這般輕待心中也甚為不悅,又喚不回,偏還舍不得責罵,只得目送她離去,微微嘆息。

轉向雲灦時,愠怒:“你與詩寧說何事?她竟這般生氣。”

雲灦冷淡淡笑道:“不就不肯多看陛下一眼,陛下便心疼了?”

公冶瑜不答。在雲灦身邊坐下,喝令走宮中其他人,手不禁輕放在雲灦受傷處,眸中似有了憐惜。

他深望着雲灦的眼睛,緩緩道:“你的心思……朕懂的,不管你再如何掩蓋,依舊……朕看得出。朕本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對詩寧之外的人動心,但……不曾想,你對朕竟如此深情。”

雲灦帶着羞怯的笑,點頭,點頭,點頭。

啊,對對對。

她就是情根深種。

公冶瑜還有什麽招數,早些拿出來為好。

“娘娘如此,朕自不可辜負你深情。朕定永遠與你共享江山。而你身邊丫鬟白絹肚子裏的東西——殺了吧。”

公冶瑜眼中帶着笑,他在試她。

雲灦片刻啞然。

她早有準備,卻未曾料到公冶瑜會從此事上入手。

公冶瑜的确是個厲害角色。

不厲害,母妃家毫無權勢的不受皇帝喜歡的皇子,如何坐得上這九五之尊之位。

只是——

如此陰險狠辣的招數,她要如何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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