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十四

四十四

青蘭吞了一口唾沫，環顧左右後小心道：“小人懷疑。太子、是、斷袖。”

雲灦沉默片許，只問何出此言。

青蘭見她神情沉穩，滿心不安略微舒緩，謹慎道：“娘娘可記得多年前太子‘失蹤’，先皇後為掩蓋此事對如今的陛下重重責罰之事？”

“記得。”

“素聞太子深受先帝喜愛，百官皆知先帝心中已定他為儲君。先皇後知書達理，知曉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何況太子出宮游玩本也算不得過錯。為何為此種小事重責如今的陛下？此為其一。其二，太子為皇後所出，本未六皇子，年長陛下一歲，已成婚卻還常住宮中，歷代少見。老太監老宮女都說他看來與太子妃相親相慕，實則彼此情薄，成婚數年無子嗣，卻也不曾聽聞太子喜歡別的女子。小人便懷疑那日太子‘失蹤’難道是去不可去之處，見不可見之人？”

雲灦沉默許久，細細思量。

青蘭的推測倒也有幾分道理。

公冶瑜的母妃文才人家世低微，他有膽量奪權，仔細運籌、拉攏勢力是一個緣由，掌握“太子的秘密”也很重要。

若是這般——

太子公冶珏是斷袖，連累公冶瑜受罰的那次“失蹤”是因私會同性情人，被發現後他便在宮中養了個“替身”。

太子年長已婚卻時常住在宮中。公冶瑜未成婚，卻常住宮外。公冶瑜不蠢，被先皇後責罰後應覺有異并用某種方式調查出太子的秘密，掌握了太子的動向。他那夜殺的是替身，可他更清楚太子即便活着也不敢露面。

故，不是公冶瑜做事不幹淨留下了太子這個隐患，而是是否有這個隐患對政局皆無影響——先帝病重，公冶珏身為儲君卻不在宮中，而私逃出宮會同性情人？

“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青蘭眉宇舒展。

“看你神情，似還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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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蘭道烨京府的地牢中關押了不少鬼市居民。她替他們翻案，他們感激不盡唯命是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得知近日伍仟行率領禁軍在鬼市查找先太子亂黨的消息後，一人悄悄告訴青蘭，道伍仟行查錯了地方，他們從未在鬼市見過太子。

雲灦笑道：“太子尊貴，一般百姓又如何見得？何況鬼市？”

“娘娘身份尊貴，對鬼市那種腌臜地有所不知，鬼市魚龍混雜，消息來源四面八方，低賤之人看似最無見識，低賤之人卻又最知曉最底層的肮髒。白日作惡，日落後連惡貫滿盈也是樂趣。若真有尊貴人來，單看舉止便會知曉。追蹤便可查其身份。誰會在意身後跟着的乞丐？”

太子從未出現在鬼市。

可對不受先帝喜歡，母家無勢，朝中官員不會将“太子”之位押寶在他身上，連婚姻大事都忽略掉的公冶瑜而言鬼市便成了好去處，他與紅珠等人交往甚密。

青蘭細細調查，查到另外三人也喜去鬼市。

伍仟行。

秦陽。

柳引弓。

雲灦眉梢一擡。

“這幾個男人，沒有一個幹淨的。”青蘭啐了一口道。

伍仟行看似正人君子，卻喜在鬼市狎妓，還養了好幾個老相好，更與一風韻猶存的酒館老板娘“私交甚密”。

秦陽在鬼市有一群狐朋狗友。早年便喜扮做乞丐在鬼市欺男霸女，好生得意。他大娘子脾性火爆，家中不敢有妾室，在外不敢養外室，便也在鬼市養了幾個漂亮姑娘。

柳引弓看來最清心寡欲，可看起來最幹淨的，往往是隐藏最深、掩藏最多的。

他接受聖命娶了黃小魚後別說琴瑟和鳴、竟是連家門都少進。

“柳家雖敗落，但也曾有過榮光，不會尋不到一點兒門路也。柳母本已在京城為其謀了一個職位，他卻執意去沿海從事自己并不擅長的水軍操練。算來，此事發生在陛下被先皇後責罰之後不過幾月。”

“喔？”

雲灦頗為意外。柳引弓曾說自己在沿海駐守時與公冶瑜相識。她知曉這幾個最先歸順公冶瑜，如今大權在握的将領應都算不得幹淨。不曾想竟這般“有趣”。

難怪她令人查鬼市，那群江湖人就迫不及待動了手。

“做得不錯，本宮派人查了許久都查不到之事你竟輕而易舉便查到。”

青蘭笑言自己是真正的下九流。鬼市那種地方，誰故作高貴，誰是真正的下九流，瞞不過他們。況她還有助他們脫困之功。

“娘娘，下一步如何做？”

“……也不知小魚過得如何了。”

黃小魚比在宮中是長得胖了些，每日在烨京城中奔忙，原本養得有幾分白嫩的肌膚又黑了些許。一見到雲灦便給她嘗自己新做的糕點，一臉恭敬，小算盤撥得咔咔作響。

“娘娘啊，今日與你說了許多話呢，倒是耽擱了不少賺錢的時間呢。”

“十兩紋銀。”

“娘娘，許久不見，您看來清瘦了許多呢。今日定要與小魚好生聊聊才是。”

黃小魚依舊是那個黃小魚。

“柳引弓依舊難歸家？”

黃小魚目光一暗，嘟嘴道：“在宮中時還能見一眼、說兩句體己話呢。如今除了每日請安，連面都見不得呢。”

“他總歸會回家拜見柳夫人。”

“會，婆婆說什麽事他都順口敷衍過。”柳引弓至今與她無夫妻之實。前些時日黃小魚甚至與柳夫人商量納妾之事，柳引弓只道不用。連陪房丫頭都沒有。

雲灦無奈道：“苦了你。”

“苦啥呢。在宮中時不也如此。宮中的那麽多女人，又有幾個見得了皇帝的？”看得開，看得淡，便少了許多愁苦。

從黃小魚家出來，雲灦不忘叮囑黃小魚做些糕點。

下一個去處便是鬼市。

鬼市在城外最偏遠處，不過皇宮一半大小，荒廢，凋敗，破破爛爛的木屋、草屋、土屋中卻擠着近萬人。每日為一口糧奔波忙碌，若盡數出來便擠擠攘攘，摩肩接踵。惡臭、腐爛，罪惡，卻又生機勃勃。

一如青蘭所言，誰是尊貴者、誰是低賤者，一目了然。

雲灦才到，一禁軍小統領認出雲灦，急忙去鬼市最顯眼處的小酒館喚出伍仟行。

先露面的卻是那風韻猶存的老板娘，酥.胸半露，眉梢眼底，誘惑深深。年輕時定是個尤物。

“貴人等等，伍大人忙着穿衣呢。”

好事多嘴者對雲灦道老板娘怕年紀大了留不住伍大人，便養了個漂亮丫頭。“伍大人來得更勤了。查鬼市啊，該查的，不該查的，怎麽都不會查老板娘。”

看似多嘴的，其實是來告狀的。

狀告伍仟行假公濟私，行為偏袒。

伍仟行終于露面，衣襟上留着紅唇印，胡子拉碴，全無當初抓夜行的雲灦時的精明。

“還真是美色誤事。”白絹細聲道。

雲灦不置可否。只令伍仟行帶路游鬼市。期間不經意問起他養在此處的女人。

“男人，吃過山珍海味後也要嘗嘗野菜。”

“聽說柳大人也喜此處。不知可吃過伍大人口中的‘野菜’。”

“皇後娘娘，下官始終以為：是貓就愛吃魚，是男人就喜歡女人。”

雲灦淡淡一瞥。

倒也是回答得言簡意赅。

伍仟行，十一年前中舉，未入朝堂，進了邊防，九年前得功勳後入禁軍，有才有能，但無進取之心。

“秦陽能力遠不如伍愛卿，你為副，他為正。”

“秦陽大人當初在死刑場上被廢太子所救。又得陛下賞識。下官如何比得上。”

雲灦颔首。

此人“挺會說話”。

從陋巷過，越往裏，種種怪味朝臉上狠狠撞來。怪味中摻雜着劣質香粉的味道。青蘭曾道秦陽在此養了幾個姑娘？藏嬌在鬼市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誰家姑娘願在這種地方常住？

她在西漠征戰，擅長捕捉風中的氣息，很快在雜糅的氣味中辨別出一絲“尊貴”的味道，那是尚好的胭脂水粉，一般人用不起。

雲灦未多作停留，繞了一圈便離去。

“小姐此行是為打草？”白羽好奇道。

雲灦不動聲色，去城外看武權練兵後便泰然回宮。

“皇後娘娘身子才好，還在呆在宮中為好。”公冶瑜難得關懷。

雲灦拿出黃小魚做的糕點，只道思念故人。

“故人？娘娘的故人在柳将軍府，而不在鬼市。”

“上回那刺客鬧得天翻地覆，本宮總有追責的權利。”

公冶瑜未回複。

當夜，鬼市起火。

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起火時是深夜，二十處同時燃起。出逃者不過一半。昨日才見的酒樓掌櫃，秦陽藏的嬌，皆死在火中。

死無對證。

雲灦以皇後身份親臨，代替皇帝帶糧米、大夫，看望受苦窮人。以最溫和的手段平下隐于其下的民亂。

她又道以防萬一，她請公冶瑜調來部分人馬守衛京畿，依舊人命武權為大将軍。

“捧殺。”葉詩寧道。

武權連公冶瑜給的區區幾萬人馬都管不住，如何管得了別人的兵？別處的将？

“陛下知曉姐姐在捧殺武權。順姐姐心意為之，是為克制那群江湖人。想鳥盡弓藏，又不願得這個名頭，借姐姐之手殺人，反而落入姐姐謀劃之中。好計。”

她又蹙眉：“姐姐去何處查，何處便出事端。不少人盯着你。”

“若本宮沒猜錯，公冶珏就藏在鬼市。”雲灦道，她面有愁雲，心事重重。

葉詩寧細細思量，心口一緊，前因後果了然于心。她伸手拉住雲灦，緩緩道：“姐姐，這條路本就鮮血淋漓，屍山血海。”

雲灦苦笑，目光卻堅定。

此事上青蘭立了大功。

此事過後雲灦的政治加成便又高出許多。

荷塘又綠了些。再過些時日應就要開花了。“姐姐的戲，可要開唱了？”

雲灦從白羽手中接過新鮮的嫩草，編了一只草蚱蜢。喚來燕喜：“今日買的蜜餞記得送一些給貴妃娘娘。”那只鮮嫩的草蚱蜢放在裝蜜餞的盒子上被一道送給黃悅。

葉詩寧落坐，撫琴。

雲灦摸出羌笛。

笛聲響亮激揚，若大軍壓境。

“屍山為梯，血海為路。”笛聲落，雲灦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