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四

五十四

黃小魚進宮後第一句話便是：“柳引弓無任何動靜。”

雲灦搖頭，她召其進宮不是為了此事。

黃小魚攤手：“若要扮做寧妃娘娘、不，葉姑娘，得加錢。”

雲灦：“……”輕輕嗓子，道：“鬼市的那些百姓如今怎樣？”

“已盡數搬遷去新住處，不少人在城中找了活計。沈思善拿回家中産業後在鬼市招攬了不少人。沈家産業做得不錯呢。小魚會弄錢，但不太會做生意，便尋思與沈姑娘一道。”

“可聽說有人落草為寇？”

“尋常百姓若能好生活着，若可鬼市的人可不會跟那廢帝一道落草為寇。他們都知曉鬼市被燒是因為廢帝要抓前太子。鬼市被焚後看望他們的，助他們重修鬼市的卻是陛下您。誰輕誰重，百姓心中自有分曉。”

雲灦颔首。

“柳夫人那條線可查出了？”

黃小魚左右環顧，細聲道：“有。套了許久話才查出來呢。宮中出事那天将軍不曾回來後，可陛下整頓烨京那幾日将軍令人送了一個老嬷嬷出城。”

雲灦頭輕輕一點，喚來小冬與燕喜。“尋到她。朕要證人。”

“陛下如何知曉此人願意作證？”

“一個嬷嬷時刻留心城中動靜，寧死不肯開口說一字。她守的是公冶家最後的血脈。另一人卻遠遠離開京城躲避紛争，且不曾見其在國中攪出任何異動——她一定會說實話。”

白羽一臉敬佩，唇角的笑卻怎麽都壓不下。

近日張來峰嚴查秦陽，禁軍大都交與副統領伍仟行，太尉金朝忠憂心伍仟行素來随性管不全面，雲灦便将白羽安插進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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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權罷了，手段無關緊要。

雲灦布置妥當，呵退左右，宮中只剩黃小魚。

摸出兩根金條擱在桌上，道：“小魚，扮做寧妃，朕給錢、朕加錢。”

一把捏住金條但在唇上用力親一大口，嬌滴滴的聲音才出來黃小魚就回過神道：“陛下啊，小魚的确是貪財之人，但是、皇上，之前那死皇帝瘋瘋癫癫倒也罷了呢，畢竟當時的寧妃娘娘恨不能活生生将他撕咬成碎片呢。可陛下您呢——一表人才，葉姑娘怎會不追随您？”

“不為世人所容。怕越界。”

雲灦也不曾想到，她這個殺人不眨眼的西漠小霸王，為達目的不惜付出一切全力向上爬之人，竟也有不敢“越界”之事。

她以為自己說得纏綿悱恻，足以令聽之人動容，。

黃小魚卻翻了一個白眼。

“呵……不為世人所容，陛下您殺人放火，廢帝登基時何曾想過‘不為世人所容’？女帝便是最大的越界。若單看這點，陛下您呢，還真不愧和死皇帝有一段婚約，你與他都這死德行——你二人說是天潢貴胄，卻還不如小魚我呢。雖說成婚至今連面都不曾見，小魚好歹死纏硬打成了柳将軍的夫人。”

雲灦竟難得說不出話。

擺手，讓黃小魚離去。

手指從公冶瑜曾用過的禦書房書桌上輕輕拂過。書桌不染塵埃，心卻被包裹得沉甸甸。

公冶瑜心狠手辣卻還是敗了。究其原因不過是困于過往，不肯用文家人；得權又困于權，故朝中無人真心所幫；困于情，偏是在心中留了一處柔軟給葉詩寧，才會被自己刻意做出的所謂“關懷”騙得團團轉。

可恨，也可憐。

雲灦冷笑。

現在的她也比公冶瑜好不出太多。

朝中那麽多人，誰不曾有小心思？

柳引弓不偏不倚，不偏公冶瑜，也不倚她。天大地大，他只認百姓，不參與任何權力之争，卻也為天下百姓争一口話。黃小魚眼光倒是極好。

張來峰帶人細查，尋了朝中不少官員的錯漏。

此人忠心，可用。可大用。

那些錯漏被雲灦握于手中，伺機而動。

柳引弓的确知曉公冶珏最大的秘密。

他如此隐瞞只有一個原因：他認定公冶珏才是唯一的君主。

此人需用，卻也不可用。

如此危局……

即便心有所戀，心有所念……

她也在心底留了一處柔軟，一處妄想。

若勝了，便……

若是功虧一篑，那所有的苦難盡數她一人守着便是。

阿春慌慌張張闖入，道：“陛下，一件好事，一件好事，您先聽哪一件？”

“嗯？”

“陛下，臣錯了……陛下，柳将軍夫人離宮時遇見了葉姑娘，拉着她在牆角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落時葉姑娘臉色都變了。陛下，您……冷靜。”

雲灦冷靜不得，欲去葉詩寧那處，卻又被前來的臣子堵住的去路，來人是張來峰前幾日查的朝中大臣。

他們前來是為效忠。

一人道：“民間庸人道女主不可主政，臣最初一度也為庸人，可當微臣親眼目睹陛下的雄才大略後，才知重男女之分着實可笑。微臣日後定當竭誠效力，為陛下盡一生心力！”

另一人坐在一旁幫腔，陪着笑。

雲灦接受投誠，唇上有笑，目光卻不露情緒。

前來投誠的這兩人都是文臣，都通過科舉入仕，入仕前不過普通書生，在朝中能晉升，但難晉升去高處，比世家大族容易拿捏。

張來峰借“清查”代替雲灦傳達拉攏之意：大人們觀望了如此之久，難道還未有決斷？

願者上鈎。

“陛下對百姓的仁慈之心微臣自然知曉，但為君者得有狠厲手段傍身。”官員道。若無雷霆手段怕是鎮壓不住朝中大員。

字字句句皆為雲灦考慮。

但雲灦聽得明白，此人不過是有心借皇帝之權打壓世家大族。

君臣之前也有利益交換。

雲灦淡淡道：“朕若要做暴君，又何必推翻前一個暴君？不過是能者上。”她能，所以她上。

同樣，他們能，才上得了想要的高位。

朝中人，一點就通。

兩位官員就南方水情與治理與雲灦細談。雲灦于西漠出生，對煙雨之地了解不多，雖翻過奏章，讀過多種與水利有關的書文，但終究不如親身走一遭。兩位官員一南一東，與他們交談正好補全雲灦所知的不足。

坐一下午，定下開源節流，清查各地糧倉的基本計劃。雲灦有徹查貪腐之心，但如今政局不穩，選幾只雞，宰了吓猴未為不可。但要：仁。否則她對公冶瑜便是出師無名。

一番商量已是暮色微微。

要走時張明又來與她說立皇夫之事。

張明甚至笑道：“陛下。男子為帝可三宮六院，女子為帝自也可。京城中有不少世家子弟，俊秀才子，不如微臣……”

“你是朝臣，不是紅娘。”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你說此種話就不怕朕殺了你？”

“陛下宅心仁厚。微臣也是擔心江山社稷。臣口上說着婚嫁，憂心的卻是江山社稷。”

雲灦淡淡道：“再議。”

“臣遵旨。”

“你此時入宮只為說立皇夫之事？”

張明眼珠一轉，躬身道：“臣有事奏。”

張來峰查秦陽之事滿朝皆知，最初依附公冶瑜那群人中除了柳引弓多少不安。

口上說了婚事，卻是要探她的口風。“朕若要殺你，當時便不會幫你。”

張明沉默片許，行禮，不敢多言。

“世上之事，此一時，彼一時。世上之事，也貴于恒心一也。”

“臣……領旨謝恩。”

一番忙碌，已是深夜。

當皇帝的确不如當西漠小将軍快意。

唯一慰藉：掌控一切。

念及黃小魚與葉詩寧說的閑話，雲灦小心翼翼去葉詩寧如今住的荷花小築。荷花鮮妍，葉青水碧，清風微起，婷婷搖曳。

葉詩寧冷臉端坐，桌上兩杯冷酒，一碟冷菜。

聽傳報，聲音妩媚，卻妩媚得像刀。“皇帝爺，您還記得來呢。過來，坐下。”

“天色已晚，葉姑娘也累了，好生休息，朕明日再來打擾。”

“陛下倒是有趣。平日叫‘詩寧’，今日喚‘葉姑娘’，怕是明兒便是‘你等小民’。陛下既知‘天色已晚’，偏偏‘打擾’。來後見人醒着，坐着，等着，卻道‘好生休息’，‘明日再來’。果然是天子威嚴，來就來，走就走，我等小民何敢謬言。”

雲灦許久笑不出。

後搖頭，大笑。

“詩寧光明磊落，襯得朕多心了。”

茶盞重重扣在桌上。

葉詩寧冷着臉。片刻後笑道：“陛下，國中那麽多大事還等着你去忙。我等小民，躲遠些為好。如何配得上與陛下論春秋。”

雲灦心中一陣苦笑。

關心則亂罷了。

她顧不得葉詩寧的憤怒，只輕輕握住她那因莫名的憤怒而頗不耐煩的小手。緩緩道：“朕不是不說，朕迫切需要得知詩寧的心意……”

下一句，便是求娶為後……

“呵……陛下，您也知曉？”葉詩寧先手重重拍在桌上，怒道：“陛下，今日黃小魚将我拉去角落，說鬼市中未曾有公冶珏的消息。但公冶瑜那惡人卻已在山上招兵買馬有了氣勢！你還不剿匪殺了他？詩寧的心意不過是殺了他！”

鬧了一圈，原是着了黃小魚的道。

雲灦松懈。

葉詩寧更氣，怒道：“雲灦！你給本姑娘長點兒精神！放了一只虎便罷了，雲灦你是打算将所有的老虎盡數放出反咬你一口才滿心歡喜不成？”

雲灦将手輕輕貼在葉詩寧面上，軟聲細語好好勸慰道：“詩寧，不慌，不怕。信我，可好。”

迎接她的目光顫動不安：“關心則亂……罷了。”

關心則亂？

雲灦知曉自己也是關心則亂。

懂了自己的心思，反而不敢往前。再往前每一步都要謹慎，一不小心便會搭上身家性命。

她不怕死。但她怕葉詩寧有分毫損傷。

她要天下徹底安寧，再說那句真心之言。

偏偏，衆人道的皆是：生個孩子。

與葉詩寧談起此事，嘆氣道：“要不讓太上皇努力吧。”

難得，聽見一聲輕輕的笑。

“終笑了。你再不笑，朕要慌了。”雲灦手掌輕貼在葉詩寧面上，如今的她還不如最初夜深時有膽量。

“姐姐，還有一重要之事，你忘了。”

——立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