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九

五十九

叛亂者打着“光複”的旗號湧向京城,不日将在城下集結。

更多人口誅筆伐,責備雲灦謀朝奪位。

雲灦覺可笑,她如今連“胤”的稱謂都不曾改,在青蘭傳遞大街小巷的文章中,她的初衷不過是将暴虐之人趕下帝位,登基是迫不得已。

前太子?

那可是她親手殺的“亂黨”。

既殺“亂黨”,何來不得已登基之言?有人質問。

不過“形勢所迫”。

廢帝殘暴,害得她殺了太子。

她雖是女子,也不可對天下苦難視而不見。

“形勢所迫”,不得不為之。

戰前,前太子公冶珏的逸聞終傳遍大街小巷,幾乎傳遍胤國各處。公冶珏喜男子,那夜不在宮中是為了與情人私會,先帝公冶治龍顏大怒,碰巧廢帝公冶瑜進宮,先帝便将皇位傳給了廢帝。

此種消息甚嚣塵土。

時間、地點、經過,一清二楚。饒是一分一的話本家也編不出的豐滿細節,除了公冶瑜還有誰?

此計乍一看着實長舌,卻斷了不少人起兵“勤王”幫助公冶珏之心,私德有損算不得大事,但被昭告天下便是恥辱。在此關鍵時刻更成了一把利刃。

有人生出投靠公冶瑜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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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生出奪位之心。

起事之人亂做一團。

輕而易舉被分了兵。

雲灦之計得逞,心中分外歡喜。

“朕西漠出身,父皇當年助胤帝登基,許多掌權将領是爹爹舊識。不會妄動。大軍不動,百姓擁護,有念頭的小将尋不到一個光明正大的契機也難以出兵。‘助太子回宮’自是絕好的契機,可太子為私會情人偷偷出宮呢?”

葉明理心中有疑,當初公冶瑜殺光了先皇後在朝中的親族,卻未動朝野外。公冶瑜勢力單薄不敢妄動情有可原,如今之勢,為何先皇後母家未有任何動作?

雲灦與葉詩寧相視一笑。先皇後母家如此這般,正好證明她二人當初揣測的正确。

斷袖之事也傳入公冶珏耳中。

“有趣至極。卻又胡言亂語,本殿下出生尊貴,出生便是太子,多年來未有一絲錯誤,廢立之事怎會因斷袖這種小事改變?何況還是胡說八道。即便父皇聽信讒言廢了本太子,也卻絕不會立公冶瑜。”

趙南趕緊點頭稱是,心中情愫糾纏,她終忍不住道:“殿下,但那夜您出宮究竟是為了……”

公冶珏神情登時暗淡、嘴唇顫動,将千萬心緒被深深壓制。

那人見此心生憤懑,一面勸慰,一面惡狠狠瞪向趙南。

縮頭,趙南不敢再妄言。

那人這才勸慰道:“別急。效忠之人已集結,明日便可在包圍京城。僞帝不會不知,她卻不動;她不動禁軍便不敢亂動,此事我未曾料到。卻也無妨,我另有安排。如今各地反抗的兵力約有十萬,擁護你的占了六成;四成想着攻占皇京,其中吳将軍已被僞帝收服,剩下的被僞帝的其他人馬收拾得幹幹淨淨。剩下的一成選擇了那惡人。”

“六成人馬?勝算不大。”

“可我知曉珏兒不願作罷。”

公冶珏眉目深深,咬牙切齒道:“本殿下,一定要帶回太子妃的遺骨好生安葬。別的本殿下皆可以不要。除了太子妃。”

幾日後,叛軍聚于城樓之下,與城內的守軍形成對壘之勢。

京城中的商賈推斷此戰不管如何打也覺不會鬧到在京城屠城的地步,心中少了不安,細細清點家中細軟,尋機效忠博個前程。

唯有那些鬼市的百姓操起家中砍刀鋤頭,要為雲灦拼上這條性命。他們的情緒感染了烨京的下層百姓,

朝中百官觀望,他們已經歷了先帝,廢帝,女皇帝,至多再換一個重新适應。

金朝忠難得主動找上雲灦,态度謙和,滿口百姓才是江山。

“朕明白太尉的意思。太尉放心,朕與前太子不管誰坐那九五之尊之位,都不會屠城。”

緊握笏板,金朝忠終于道:“陛下,這天下本就該是他的。就算廢帝還在,這天下也本就應是他的。”

雲灦颔首。

她篡位的名頭是公冶家再無子孫。

如今公冶家原本的繼承者露面,這天下自與她沒了關系。

“那,老臣懇請陛下、降吧!陛下在西漠時是頂天立地的女将軍,自比老臣知曉:即便交戰雙方皆是良善之人,只要動兵便定有傷亡,再嚴厲的軍紀下也有惡行!陛下若真為了這天下的百姓、降吧!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想必不會苛待陛下您——”

雲灦盛贊金朝忠為國為民之心。

對方以為她已有讓步之心。

她卻道:“朕對柳引弓始終好奇,細查後知曉多年前他見過太子得了官職後不就便自請離京去了海邊剿匪。先帝,廢帝,朕,不管何人上位他都忠心耿耿、不偏不倚,只為天下。朕便令李福來細細核對每一筆賬目,查到先帝駕崩時不見了兩個嬷嬷,其一已自裁殉了廢太子,另一個被柳引弓放走、那嬷嬷想跑卻被柳引弓送出城,後囚禁于城外一處小村莊——讓朕一番好找,幸趕在叛軍來前将她抓回了京城。”

“陛下為何與臣說這些?”

“太尉大人算不得太子黨羽。朝中真正的太子黨羽被公冶瑜清除得幹幹淨淨。太子若要重奪大權會選何人相幫?照理說選的應是先皇後的未被屠戮的親族。可那些人卻按兵不動。為何?說來近日來京城中有太子殿下是斷袖的說法。大人以為如何?”

金朝忠梗着脖子不說話。

雲灦了然。在金朝忠心中公冶珏即便有斷袖之癖,公冶珏依舊最适合繼承大統,畢竟公冶珏是皇子,是男子。

“太尉大人何不與朕一道攀上城牆與叛軍見一面,說些體己話?不知那時太尉大人的心意可會改變?”

“老臣心意已決,陛下再如何說也……”

“太尉大人,天下之事絕無‘不改’,畢竟水滴也可穿石。”

雲灦着龍袍帶朝中百官一道上城樓,城樓上柳引弓嚴陣以待。

城樓下黑壓壓一片。

領隊之人是伍仟行,今日稱病在家的伍仟行,他便是叛軍的領袖。“僞帝,你可料到?”

雲灦點頭。

此事在她預料之中。

伍仟行不信,嘲笑雲灦故作鎮定。

“故作鎮定?伍仟行你的确裝得好,不喜不悲,不争不搶,不吵不鬧,一副置身事外的老好人模樣。說來有趣,最早歸順公冶瑜的三名将領中竟有兩個老好人,軍中何時如此和平?朕也是軍中人,知曉上位很難。你,柳引弓,至少有一個是裝的。

“朕又記起黃晃奪宮時被身後的秦陽一刀斃命,死得幹淨利落。後朕将他喚來細細詢問才知——殺黃晃是你撺掇的。你說的是‘黃晃知曉許多事,早些殺了為好’。”

伍仟行有些驚訝,卻依舊冷笑。

此事被發現了又如何?雲灦依舊他囊中之物,他早有準備。

摸出短笛用力吹響,以笛聲為號令與城中禁軍聯系,禁軍将從內攻破雲灦防線。

笛聲嘹亮,城上禁軍一動不動。

他白了臉,仰頭看着氣定神閑的雲灦,屏住呼吸,滿臉不服卻也鬧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何處。

“你不過禁軍副統領,朕還在,正統領也在,禁軍如何會聽命于你一個叛臣。”

“秦陽?他不是逃了嗎?”

雲灦大笑。

“秦陽逃去了何處?為何張來峰将京城翻了個底朝天都尋不到?”

京城中有一處是張來峰不敢翻的——皇宮。

說話時秦陽從雲灦背後緩緩現身,一臉得意。

“為何秦陽逃了,禁軍依舊不為你所用?”

雲灦曾招來伍仟行的下屬細細詢問。伍仟行在禁軍中的時間遠遠少于秦陽。那他去了何處?

禁軍統領接觸皇族的機會比一般軍士多出許多,護衛太子也是其責任。伍仟行忙着護衛太子,将不領兵,兵自然不認将。再多的謀劃也會困于不認他且賣主求榮之人。

“賣主求榮?陛下說笑了。秦陽不也賣主求榮?!殿下對他有恩他卻出賣殿下。此種人你也敢用?!”

雲灦笑得清淡。“秦愛卿覺太子不适合為帝,另尋明主公冶瑜。後将公冶瑜不知何為‘以天下為己任’便投奔朕,求明主。此有何過?”

秦陽剩下的不安與緊張頃刻煙消雲散。

他被公冶珏救下卻背叛公冶珏,不想受恩。

與公冶瑜謀劃卻又背棄公冶瑜。

雲灦知曉此人确是狡詐異常、喜賣主求榮之人。

——但又有何妨?

背叛,惡行是品性。

不是能力。

秦陽不幫雲灦,難道幫曾背叛過的公冶珏?

他無退路,便會成為最忠心的手下。

有時小人比君子好用。

何況雲灦也算不上君子。

察覺出與公冶珏有所勾結的是伍仟行後,雲灦不動聲色扶張來峰上位并令他“細查秦陽”。張來峰為得權親力親為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在明面上将秦陽逼得退無可退麻痹了伍仟行的視線。

雲灦順其而為,“罷免”秦陽後看似扶伍仟行,實則讓白羽上位。

伍仟行入禁軍比秦陽早,但心思卻在太子公冶珏身上,反而不如愛就愛茶愛女人的秦陽得人心。

“秦陽‘逃’或者‘在’,一樣。禁軍不服你。”

伍仟行恨得咬牙切齒,此番才意識到遭了雲灦的道,布下的戰局無了用,他卻也不在禁軍之事上自怨自艾。

“但你依舊是僞帝,依舊的确算不得正統!這是公冶家的天下!廢帝該死,但太子——還活着!”

“喔?太子,證據呢?”

“僞帝你身畔的太尉金朝忠!朝中太師太傅,皆可為太子殿下作證!”

金朝忠趴在城牆上朝下張望,滿是渴盼。

“那朕卻是好奇——”雲灦目光冷厲,聲音铿锵,一字一句叩問那始終未曾露面的堂堂太子!

“太子殿下既活着,為何對公冶瑜血洗朝堂之事置若罔聞!為何對百姓的苦難置若罔聞!朕猜想你一定住在鬼市吧?既如此,為何對鬼市的凄涼置若罔聞!朕已查清,文臧大人上下被滅口之事——殺人的不是黃晃,是太子,或者說,是你伍仟行!”

兩家人的死法完全不同。

殺文臧全家的人是在模仿作案,模仿李景之死,其目的只有一個:殺背叛者的同時攪亂公冶瑜的天下!

朝野震驚。

死裏逃生的張明粘在牆上大罵,當即表了忠心。

金朝忠的渴盼盡數消散,他站正,僵着身體等着城樓下之人。許久才在喧嘩聲中顫顫巍巍道:“殿下!您——解釋啊!”

雲灦笑道:“太子既然來了,為何不露面?”

她終于見到過去只活在衆人口中的前太子公冶珏。

太子公冶珏一身淺青色直裰,頭發簡單挽起。清隽。文質彬彬。

甚至可以說是眉目如畫。

世人皆道,太子公冶珏有斷袖之癖,喜歡男子,與太子妃相敬如賓。而那伍仟行應就是太子藏在宮中的情夫。

這兩人站在一處,倒也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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