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新居
第三十九章新居
林墓大驚失色,正欲搶上一步,卻見那瘦小身影手中金光刺目。“你過來,我就殺了他。”
原來是個少年,說的是褚國話,卻很是生疏僵澀。林墓只覺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心中驚駭,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開口說的卻是燕國話。“你是住在這裏的嗎?我們以前也住這裏,只是過來看看。”
少年聽到林墓說話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可是拽住小安的手并沒有松開,只是警覺地打量林墓。
“我們只是在這裏看看,這就走。”林墓的聲音裏帶着些祈求。
少年依舊不開口。
“小哥哥,你抓的我好疼呀!你放開我,我給你桃花酥吃。”小安突然開了口,說的居然也是燕國話。真是個聰明孩子,林墓心想,轉念,是了,他本就是個燕國人。
“你們是什麽人?”少年終于開口了。
“我們以前住在這裏,今日路過,只是進來看看。”林墓瞪着少年的手。
“你們不是納蘭人?”
“我們哪裏像納蘭人?”
“你們是褚人,怎麽會說燕國話?”
好好學外語很重要的,孩子!
林墓:“你是燕國人吧?”
少年一怔,随即警覺地打量林墓,然後試探地問出一句:“你們看完就走?”
林墓點頭,心裏說:我們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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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抓住小安的手松了松,林墓的心也松了松。就在這時下邊傳來一個聲音:“先生?你們在哪兒?”說的是納蘭語。
林墓心念“不好”,搶上一步去抓少年那只捂着利器的手,卻不想少年緊張地向旁邊一閃,尖刀正劃向小安的後腦,林墓急了,另一只手捂住小安的頭往自己懷裏帶。随即一腳踢在少年胸口。原來少年并沒什麽功夫,只是蠻力擒住了小安,林墓投鼠忌器,這一腳用了大力,少年被踢倒在地,一下子沒能起身。
林墓将小安摟入懷中,往旁邊退,華都也發現了他們的位置,竄上房頂來,拔刀就要刺那少年。林墓一時色變喊道:“住手。”
少年被刀尖指着,跌坐在地上的一片瓦礫中,林墓慌忙蹲下身從頭到腳仔細檢查小安,卻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舅舅,你手流血了。”
“你,你叫我什麽?”林墓蹲下身,驚訝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兒,突然一股柔軟流過心頭,他将寧令安緊緊地抱在了懷裏。小安也心安地将頭枕在了他的肩頭。
少年果然是個燕國人,原來他是豐都城內府督知的兒子,名叫哲馬,城破之時,逃亡中與家人失散。華都要把他送進俘虜營,林墓想到自己曾經的經歷,不免不忍心,于是叫華都将他送去了軍器司。
自從那日出行後,小安跟林墓親近了許多。林墓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每天跑到小安的住處陪着他讀書。自從盤龍嶺受傷,林墓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總是咳嗽,每日陪着小安到讓他心緒安穩,只是每日看到莫語依然是黑紗遮面,無喜無悲,卻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麽。
不久,木法沙終于率領着納蘭鐵騎回到了豐都。
大軍入城的那一日街巷上也是人頭擁擠,豐都城雖然早已是燕國的城池,可是所住百姓一多半還都是褚人。褚人對燕國人一向心懷怨憤,可是對于從遙遠草原而來的納蘭軍人們并沒有太多的感覺,木法沙自從入城以後極力安民,使得豐都城慢慢恢複了往日的生機。百姓本就是很容易滿足的,有了生計出路,自然安定。相比于之前燕國人的知府橫征暴斂,更覺草原人寬厚。所以當街迎接的人甚多。
然而,木法沙最期盼的人卻并不在其中。林墓并沒有出城十裏,甚至都沒有到宣德門外迎接他。盡管心裏明白林墓這樣做無非是不想以自己褚人的身份引來更多非議,但明白歸明白,看不到人心裏自然又是期盼,又是擔憂,還多了幾分嗔怨。自入城,一路一直沉着一張臉,身邊跟着的托托絲毫不敢多嘴。
“元帥,先入行在還是……”已到宣德門,托托實在不能不問了。
豐都城內的皇宮已經被清理一空,改為行在,阿勒達西征,中原的最高長官便是木法沙,于是元帥辦公的地方便設在行在中的淩霄殿。
木法沙面無表情,遲疑良久終于還是:“回府邸。”
身後衆人低頭,全做應答。衆将官在宣德門前就地解散,各回各營,至于元帥,大家心照不宣。
剛入玉橋坊便看到遠遠的府邸門外站着幾個人,其中一個身着白衣,寬衣廣袖,發髻高束,根本不用看臉便知道那是何人。托托偷偷觑一眼元帥的臉,這會兒,木法沙已經變了另一張臉,嘴角上那掀起的波瀾就仿佛是草原上歡唱流淌的河水。
“托托,你一路辛勞……”
“元帥體恤,末将就先走了。”身邊僅剩的托托連忙告退。
端坐在黑馬上的木法沙并不着急下馬,看着眼前仰望着自己的這張臉,他真想俯下身狠狠親上去。
“你還不想下來嗎?”林墓笑着看着木法沙。
“你等了多久?”
“自你入城。”
“元帥,城門前的禮炮一響,先生就站在這裏了。”多嘴的華都這個時候自然不能不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
木法沙并不下馬,一只手伸向林墓:“上來。”
林墓剛把手伸過去便被一股力量拉上了馬背。
“将軍,你們去哪裏?”華都只恨自己只有兩條腿,追了幾十丈,依舊沒得到半個字的回答,只能作罷。
林墓只覺自己靠在一個堅硬的懷裏,一身铠甲絲絲生涼,他扭頭正對上一雙含笑熱烈的眸子,耳畔的風聲讓他聽不見那人說的話,可是卻能感覺到頸項間呼來的氣息。
馬兒在一處大門前停下來,木法沙将林墓抱下馬。林墓心中嘀咕,自己什麽時候變成了小孩子了,要人抱着下馬,可是這樣被寵着感覺又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這是什麽地方?”
“跟我進來。”
林墓跟着木法沙走進了大門,院子很大,裏邊的院子卻不像普通人家的宅子。竹林小徑,前面竟然是一處寬大屋舍,做尋常廳堂都顯得太大了。林墓只覺得奇怪,又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裏有些似曾相識。
木法沙拉着他進了屋舍,林墓禁不住瞪大了眼睛。屋舍中間是一個浴池,蒸汽缭繞,撲面而來的旖旎氣息。
“這是……”林墓迷惑地望着木法沙。
是了,這裏他曾經來過,而且很多次。當年還是褚都的豐都城是何等奢華靡費,不說達官顯貴,即便是普通官吏商賈也是追求舒适,喜愛鋪張,褚人愛幹淨,更是享受泡湯之樂,故而京中浴館林立,賓客不絕。有錢人可單辟澡間獨自享用,也可跟友人一同泡湯飲茶,享受暢談之樂。沒錢的人可入混堂,松松皮肉,也是難得的享受。
眼前的便是一處浴館的混堂。當年林墓的父親帶着兒子到浴館與友人相聚,他因為太過無聊偷偷跑到人家洗混堂的地方看過。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好奇心重,難道就不怕長針眼嗎。
想到這裏,林墓只覺臉上發熱,心中氣惱:這個人好死不死的把我帶到這裏來幹嘛?
“是不是覺得眼熟?這裏原來叫思魚淵。”好死不死的木法沙開口道。
思魚淵,原來是這個地方,林墓對這個名字很有印象,他當時還暗暗取笑,思魚淵,死魚眼,什麽破名字。可是父親和他那些知己好友卻頗為喜歡,說應了一句:羁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故而經常來這裏。
木法沙拉住林墓的手,将他攬進懷裏:“你身子一直不好,總是畏寒咳喘,有個褚人的醫生說,常常泡湯會好些。”
林墓這麽被環在結實的臂膀中,有種奇妙的感覺,渾身禁锢,卻又堅實可依。就在這座思魚淵,這種感覺竟然如此的似曾相識,只是那一次他渾身緊繃,害怕的要死,而現下有種被包裹的溫暖。
“這裏離府邸這麽遠,來這裏泡湯豈不麻煩。”
“我們以後可以住在這裏。”木法沙眼裏多了得意:“我把這裏買下來了,走之前讓人把這裏重新修繕了一下。現下便可以住人了。”
林墓納悶地望着他:“為何……”
“住在你阿姐……,你總歸心裏放不下。換個地方,你能早些,忘了……”木法沙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林墓的心口有什麽東西攪動的發酸,他仰起頭,輕輕在木法沙的唇上啄了一下。卻沒有料到自己背上的臂膀一下子收緊,他整個人就落入了鋪天蓋地的炙熱氣息裏。
林墓帶着小安莫語一起搬進思魚淵時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屆時,設馬已被枭首示衆。被帶回來的小皇帝也要被送去草原。阿勒達西征,木法沙雖然代行中原一切,卻畢竟只是征燕大元帥,對于一國之君的處置依然需要禾汗的首肯。如今阿勒達遠在大漠,來往通信不便,小皇帝留在中原畢竟是個不安因素,如果送到草原,便絕了燕國餘黨的心思。只是他還不過是個十歲不到的小孩,一向金尊玉貴,離開父母不說,如今國破家亡,被當作俘虜押解遠地,一下子便病倒了,幾日高燒不退。這樣的情況,若是就死在了豐都,反而不必再北上草原,離鄉受苦了。
林墓雖然不至于心狠到盼着燕國小皇帝病死,可是要他多憐惜也并不可能。誰知這個消息竟然被小安知道了,他竟然吵着要去看看。這一看,便壞了事,小安一回來便神色黯然,林墓心中驚覺,小安畢竟是燕國皇室,日後若要被人知道,這個孩子也是難保命運多舛,如今必須給他改名了。
再次提起改名,小安似乎沒有當初那麽抵觸,于是借着搬到新宅,買了下人,寧令安便正式變成了林安。新宅不能再叫思魚淵,于是門楣上挂着元帥府的橫匾。
這棟院子很大,裏邊小院也多,為了叫起來方便林墓便起了名字,木法沙和林墓依舊住在一個院子,院子叫“舊林堂”,小安跟着莫語住在另一處,叫“書樂館”。還有幾處院子,叫“翠竹園”,“聽雨軒”,等等。這些木法沙并不在意,偏偏非要林墓給泡湯的浴池起個名字,結果,林墓起了幾個他都不滿意,林墓只覺得又可氣又奇怪。
“你什麽時候這麽挑剔了?”
誰知木法沙竟然跟林墓較勁,也不理他,躲在書房裏自己對着林墓寫在紙上的幾個名字苦思冥想。
“将軍,先生說你最近肝火有點大,讓你喝點這個。”華都雖然一直跟着林墓,如今兩個人住在一起,他便成了兩個人侍從,他把一碗柑橘奶凍放在桌上。
木法沙好似沒有聽見,繼續思考他的。
“華什麽什麽,玉子什麽,日月什麽,水雲什麽,什麽什麽什麽……”華都瞄着紙上的字,一個一個地念,他認得漢字不多,念的丢三落四。
木法沙聽他念的亂七八糟橫他一眼:“你都跟了你們先生一年了,怎麽連字都認不得幾個!”
華都自覺慚愧,低頭要走。
“等等,你覺得哪個名字好?”
“将軍我都認不全胡,怎麽知道哪個好呀!”
“你聽着:華清池,玉子湯,日月潭,水雲間,淺草彎,沉香謝。”
木法沙念完看着華都,華都眨眨眼:“将軍,洗澡的地方還能叫的這麽好聽呢?我從小到大就在克魯魯河裏洗澡,晚上聞着河邊的花草香,順着河水往下漂,比這個小池子痛快多了。”
木法沙被他說的也咧嘴笑起來。
第二天,一張紙擺在林墓的書桌上,上邊寫了三個字“皂角香”,林墓閉眼,用力想:他是草原人,他是草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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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