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距離我見到那個奇怪的男人已經一個月了，在這期間我-幹了一件大事。

輾轉反側了一個月，每天頂着黑眼圈和對世界未知的恐懼進行，一起幹的同學已經有些扛不住看醫生吃藥了，要不是還有學長頂在我們前頭，所有人都撐不下去。

沒有人能想象其中的壓力有多大。

我甚至有種回到了那個風雨飄搖的時代，自己作為諜報者的錯覺……當然是開玩笑，就我們這種程度，跟別人偉大的工作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我們只是蝼蟻而已。

我願稱之為蝼蟻的反抗。

偉人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原本不相信，然而現實真的發生的時候，難以抑制地痛哭。

我們一群學生不約而同聚集到了我們之前一直秘密碰頭的課室裏，還沒有說話呢，最小的學弟已經開始哭了，然後所有人都開始哭。

明明應該算是好事，也不知道哭什麽，說喜極而泣吧，現在還不算結束。

現在才算是一個開始。

——我們舉報了我們的導師。

因為這個導師和學校的領導有關系，所以我們在舉報的同時還把所有信息公開在社交網絡上，同學群、朋友圈、相關論壇，所有我們能想到的地方。

輿論戰開始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學校。

我們所有人都被學校的老師約談，像小黃雞崽一樣被叫到了一個課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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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只有我們來了，學長沒有。

學長沒來。

這個事實讓其他學弟學妹們更害怕了。

我們不相信學長會丢下我們，可是未知總是很可怕的，大家都知道心理戰，可真到這一刻的時候，還是有人在想象學長是不是遭遇不測了。

我不知道犯人被帶到刑訊室的時候是什麽感覺，但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是個犯人。

當然老師也不是警察。

我是第一個被叫進去的，學長之外，我就是他們之中年級最大的一個。

這種手段有點荒謬又有點惡心。

在進去之前，我說：“老師，介意我錄像嗎？”

老師的表情變得很滑稽。

“放心，我只會錄我自己進去。”

老師沒說話。

“或者我錄音也可以。”我解鎖了手機屏幕。

在場的另一個老師表情有點憤怒，被坐在我面前的老師摁住。“你可以行使你的正當權利。”

“謝謝。”我當然要行使我的正當公民權利，為了這件事，我特地熬了兩個通宵來熟讀法律，把公民基本權利的那篇背了下來。

反正也不是很長。

我知道老師想說什麽，學校能對學生做的最大也有最有力的限制就是畢業，導師把學生的未來和學術前途抓在手裏，對待學生就像摁住一直翻了的小烏龜，一只手指就可以讓人永不翻身。

學位證，學歷證。

尤其是像我這種本碩博連讀的，導師出事，我很可能最後只有一個高中學歷。

也就說，我這十一年來的寒窗苦讀都打了水漂。

今年我二十五歲，十一年，将近二分之一的時間。

很多人會覺得，老師學術不端也不代表學生學術不端啊。

首先，人要怎麽在泥潭裏自證清白？我又不是蓮花。

其次在學術界，師生關系是非常重要的關系，是人脈、是學術、是未來，意味着很多很多。我們公然舉報自己的導師，就是做了違背祖宗的事情。別人違背祖宗教訓是個梗，是為了賣貨，我們幹的卻是自毀前程。

就算換了一個導師，導師也害怕又被舉報，害怕惹事上身，而我這種高年級的，把項目從頭推到再做，幸運的延畢一兩年，不幸沒法畢業的話會成為爛在新導師手裏的賠錢貨，不僅占用博士名額，還不好交代，總之是個燙手山芋。

特別是我這種本碩博連讀的人。（劃重點）

有些人以為我博士畢不了業也能拿碩士學歷，但現實中，我這樣學制的人從本科開始就做一個項目直升，沒有任何考試來證明我可以過本科、碩士的畢業考試，我的所有畢業成功将會在我的博士畢業考試裏面實現，現在我沒有了博士畢業考試，我怎麽證明我前面的工作成果？

我媽要是知道這件事，她大概率要昏迷。

今年過年的時候她還帶我去拜文昌帝君呢。

抱歉了老媽，也對不起哦，文昌君。

因為有了錄音錄像的震懾，老師們說話客氣了很多，他們暗示都不敢太明顯，只敢說着關心我的話來拐着彎提醒我，我直接就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對他們的關心全盤接受。

看我油鹽不進的樣子，兩個老師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考慮清楚就好。”

我還有什麽考慮不清楚的？

有學弟确實是一頭熱血地加入我們，可我不是。

我是想清楚了後果，接受了将來要以高中學歷的身份找工作，以高中學歷活下去的未來。

以前覺得學歷很重要，沒有這個觀念的人就不可能讀博了。可到了這一步，又覺得學歷也沒那麽重要。

相比起我畢不了業，現在感覺我在這個人手裏畢業了就真的完了，将會有一部分的我永遠死在這個學校裏。

人一輩子兩萬多天，我已經糾結痛苦了快十年了，算起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在裝聾作啞畢業和失去自我中間無法選擇。

曾經我不敢，但有人比我還敢。

只能說領導的力量真的很重要，由衷希望學長能畢業，畢竟他真的是有才華的人。

因為我身先士卒，後面的學弟學妹們也以同樣的手段進門，老師們無可奈何。

我走的時候，跟我交談的老師叫住了我。“是什麽讓你下定決心的？”

舉報導師可不是小事情，特別是像我這種情況的人。

我笑了笑：“因為我遇到了好心的神明。”

老師表情疑惑，我都能給她腦補一個巨大的問好頂在腦袋上。

就憑這個，我最近的郁悶心情一掃而空。

真的是沒救了。

算了，我本來也放棄治療。

如果說導師學術不端、數據造假最開始是一顆種子，這個惡因在互聯網的澆灌下逐漸失控，我們這些始發者已經無法控制，學校不斷撤熱搜的行為也火上澆油，還有導師自己加了一把火，最後轟的一聲，我仿佛看到了蘑菇雲冉冉升起，驚動了主管部門，整個學校的科研項目都被重新審查。

也可以這樣理解，我們快要把整個學校的老師都得罪光了。

還是那句話，解決不了事情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真感謝現代社會，讓我們不至于被學校老師滅口。

我們在這個期間受到了大量關注，固然有善良的人請-願讓我們順利畢業，但更多的人開始窺視我們的生活，騷擾的電話、短信、網絡信息，家人、記者、自媒體……我沒有成為明星，卻感受到了明星的苦惱。

終于有一天，有一個三流記者沖進了我們自習的課室。

然後我們班的所有同學都站了起來，還有其他聽見風聲趕過來的學生，他們一起捍衛在我前面，陪我一起對抗這個世界傾倒而來的各種惡意。

我心生感動。

我有時候在想，小說會怎麽描述這種事情，會像火箭一樣一節一節燃料推進升空，然後在學校處理老師這一刻達到巅峰嗎？

在外人看來是或許勝利是停留在那一刻，但對我們這些學生來說，只是從深淵終于回到了水面，經過在黑暗裏漫長的馬拉松之後，終于呼吸到了新鮮空氣，然而這還不到結束的時候。

我們還在水中央，還得接着游上岸。

重新選導師、确定新的課題，為新課題奮鬥，實驗、數據、論文……還要接受新的人際關系和審視的目光，戰戰兢兢走下去。

學術裏根本沒有“勝利”的說法。

科學的盡頭是神學，學術就是人和神競賽，只有一代接着一代的接力賽，現在還沒到能看見盡頭的曙光。

然後我又見到了那個自稱神明的帥哥。

或許這次我可以搞清楚他是帥哥還是騙子還是神經病了。

反正還是那句話，我真的沒有多餘的一毛錢。

我幫我曾經的垃圾導師幹了那麽多活，幫他輔導小孩作業甚至還輔導他私生子作業，都沒有一毛錢的課時費，更別說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