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相認

相認

那少年的語氣中甚至帶了一絲笑意，似乎絲毫不把人命看在眼裏。

慕扶柳都聽得一陣膽寒，更別說跟他同齡的小子們了，空氣沉默了一陣，就聽有個少年勉強哼了一聲，道：“我信你才怪，我們走，下次再收拾他！”

說着，就聽得幾人飛奔而去的腳步聲。

不多時，麥田後就走出一個人來。

他盯着幾人遠去的背景看了一陣，才從地上撿起書包拍了拍灰，似乎是有所感應，他回身朝她們的方向看來。

那雙目是好看的桃花眼，只是薄涼到底，沒有半點暖意。

慕扶柳忍不住想笑，這小孩，還真有幾分氣勢，難怪能把找事的人趕跑。

正在這時，只聽原雪“啊”了一聲，道：“小柯？”

慕扶柳吃驚道：“他就是原柯？”

原雪點點頭，言語裏卻有些疑惑：“他的模樣沒怎麽變，可是……又有點不像他……”

躊躇間，蓮青衣卻已邁開步子朝那人走去，因問道：“你是原柯？”

少年退了一步，一臉防備：“你是誰？”

蓮青衣道：“清聖宗，蓮青衣。”

要是往常，她報出自己的名號，對方一定大為震驚，連呼聖女，但牛心村地處偏僻交通閉塞，大概還沒有那麽靈通的消息，原柯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便道：“不認識。”

蓮青衣怔了怔，大概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聲音不由放低了些，道：“沒關系，你不需要認識我，我們這次來，是有一個消息，必須得傳達給你的家人。”

“能帶我去你家裏一趟嗎？”

原柯沒有回答，只冷笑了一聲道：“又來了？這次的理由編的很不像樣嘛，要我說，想騙人也找個穿官服的來嘛，再把詞背熟些，不然怎麽騙得到呢？”

說完他直接翻了個白眼，轉身去了。

這下把原雪氣得不輕，她飄過去想揪弟弟的耳朵，無奈根本觸碰不到，只能徒勞地跺了幾下腳，連聲道：“扶柳，快代我向聖女道歉，我這個弟弟這樣失禮，真是……”

慕扶柳把她的話傳達了，蓮青衣只搖頭，道：“原柯明顯有難言之隐，先不必着急，我們跟上去看看再說。”

不多時，就到了原家的小院門口。

原柯進門後，迅速阖起了門，連一個眼神都不屑于給。蓮青衣被攔了一攔，只得在門前站定了。

這門說是門，其實就是十幾根棍子組成的栅欄，空隙大得動物都能輕易進出，眼看原雪已經飄了進去，慕扶柳也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在了院門內側。

小院十分破敗。

到處都是叢生的雜草，角落堆滿了雜物，猛地看去，根本看不出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慕扶柳跟在原雪身後，只聽她連聲感嘆。

“菜園怎麽荒廢了，這一點都不夠一個人吃的。”

“井口上怎麽壓了個大石，平時怎麽吃水呢？”

“我娘年年都要孵小雞，怎麽雞窩也塌了？”

一直走到堂屋前，原雪卻是不念叨了，她摸着有些殘破的門簾，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才輕聲道：“我回來了。”

說罷，透過門簾飄了進去。

慕扶柳飄不進去，只能用爪子勾着掀開一角，探着頭往裏面看。

屋子裏昏暗無比，什麽都看不清楚，慕扶柳趴在門檻上等待眼睛适應的功夫，就聽原雪發了一聲喊：“爹？娘？小風？小雨？人都哪兒去了？”

無奈她的聲音傳不到別人耳朵裏，慕扶柳再睜開眼，就見她在幾個屋子間穿來穿去，一臉焦急：“人呢？人呢？”

慕扶柳擡眼看去，偌大的屋子裏只有原柯一人，他閉着眼斜靠在床邊，嘴裏念念有詞，似乎是在背誦什麽。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湊近了些去聽，發現他背的是《論語》，語速極快又極流利，稱得上一句滾瓜爛熟。

“扶柳，你快問他，人都哪兒去了？”

慕扶柳點點頭，等他到了氣口處，才趁着間隙出聲問道：“原柯，你家裏其他人呢？”

這一聲把原柯吓得不輕，他猛跳了一下，從床上掉了下來，正好砸在慕扶柳身邊。

待看清了說話的是一只貓之後，他更是蹬着地後退了幾丈遠，哆嗦道：“你，你怎麽會說話？”

慕扶柳踏着貓步往前走了幾步，悠悠道：“不用怕，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會說話的時候也吓了一跳，但我只是一只貓，又對你造不成威脅，我就是替你姐姐問問，家裏其他人呢？”

原柯盯着她看了一陣，倒是不逃了，只是神色還有些慌張，喃喃道：“什麽姐姐，我沒有姐姐。”

慕扶柳瞥了一眼有些驚訝的原雪，道：“原雪不是你姐姐嗎？”

“我說了，我沒有姐姐。”原柯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門邊道：“你要是再胡言亂語，我就用掃帚趕你了！”

“你趕我也沒用，我們這麽遠過來，就是要把事情說清楚的，剛才你和那幾個人吵架的時候不是很護着你姐姐嗎，怎麽轉眼就翻臉了？”慕扶柳怕他真去取掃帚，于是一股腦地把話給抛了出來。“你姐姐為了這個家付出了那麽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是她聽到你這麽說，那該有傷心？”

“她怎麽會傷心？她如今還不知在哪裏吃香喝辣呢，六年了，她連一次都沒回來過，她還知道自己有個家嗎？別在我面前提她，她根本就不配！”原柯越說越激動，聲音都有些發顫起來。“她以為給錢就是孝順嗎？誰稀罕那幾個臭錢？她現在派你們回來做什麽，太遲了吧？她怎麽不自己回來，呵，忙是吧？”

慕扶柳厲聲喝止了他：“閉嘴！”

“她現在就在你面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慕扶柳緩緩擡起頭，将自己胸中的郁結壓下，才緩緩道。“她死了，死在給家裏賺錢的路上，她的魂魄回來，只是想見一見自己的家人。”

原柯的目光突然變得茫然，半晌才道：“你說什麽？”

慕扶柳卻沒有再說，她轉向一旁的原雪，輕聲道：“好了，別哭了，小孩子不懂事很正常，以後長大了就好了。”

原雪只泣不成聲。

“小柯他以前不這樣的，他是個很乖的孩子，會幫爹娘做農活，會照顧好妹妹們，家裏出事的時候，他也是第一個站出來安慰我，幫我擦淚的。”

“可他怎麽會變成這樣……”

“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原柯又道。“不要裝神弄鬼的，她根本就沒死，你在撒謊對吧？”

“你要是不信就算了，我沒必要用這種事開玩笑。”慕扶柳道。“既然你不想讓她回來，那就當我們沒來過吧。”

說着，慕扶柳就向門邊走去。

見她要走，原雪有些無措，又不敢多問，回頭看了幾眼，最終還是跟了上來。

她當然不是真的要走，但原柯冥頑不化，繼續僵持也不是事，只能先以退為進，看看能不能詐出點東西了。

果然，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原柯道：“死了。”

慕扶柳停下步子，道：“什麽？”

“你不是想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原柯的聲音裏帶了哭腔。“死了，爹娘都死了，他們病重的時候，她都沒有回來。”

慕扶柳還沒有反應過來，原雪就先崩潰了：“怎麽會，怎麽會，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麽不寫信給我？”

“她問，為什麽不寫信給她？”到了這個份上，慕扶柳已經無法插嘴，只如實把話傳達過去。

“我寫了！有用嗎？信件投出去就石沉大海，我去問過很多次，人家說那裏根本就沒有一個叫原雪的人。”原柯道。“後來我就不寄了，請人代筆需要錢，有那些錢不如留着給爹娘治病，可是最後，人也沒有救回來，他們都死了。”

原雪呆怔了半晌，突然痛苦地蹲下身去，抓着頭發道：“是我的錯……我的錯……我從未用過自己的真名……”

慕扶柳也明白了，合歡宗的人在外釣魚，從來不會用自己的真名，往往是得手就消失，就算事後苦主用這個名字去查，也查不到她們頭上。

沒想到這個理所當然的規則，竟然成了原雪無法接收到信件的原因，也間接導致了，她沒有見得上雙親的最後一面。

“可你不還有兩個妹妹嗎？她們呢？”慕扶柳問。“怎麽家裏就只剩下你呢？”

被問及此處，原柯臉上的表情更加悲傷，他低下頭去，喃喃道：“爹娘的喪事辦完，舅母說要帶我們回家，以免在村裏無親無故受人欺負，本來我是要答應的，但是我又怕姐姐回來找不到我們，于是就讓妹妹們先過去，等我想辦法找到姐姐，再做打算。”

原雪擡起淚眼道：“那就是說，她們現在東原縣？”

“是在東原縣？”慕扶柳複述道。

原柯沒有回答，只垂着頭抹淚。

慕扶柳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若是那對姐妹真在東原縣，原柯大可直接說地方，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明顯是另有蹊跷。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們……”原柯咬着牙，最終擠出幾個字來。“她們被舅母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