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時限

時限

慕扶柳本不想這麽說，可張開口，說出的卻是這樣的話。

略有些戲谑的調笑，那麽不合時宜。

可這已經是慕扶柳能想到的最溫柔的話了，她并不是特別會安慰人，真要說的話，怼人倒是她的強項。

說罷，她就後悔了。

但是，她感覺到肩上的蓮青衣，蜻蜓點水般地點了點頭。

她這才稍稍放下了心，往後退了退身子，把人從懷裏推出來，又握着肩膀仔細地看了看。

這一看之下，她就被驚豔到了。

蓮青衣的眼睛有些腫，看上去可憐巴巴的，但卻沒有紅血絲，反倒因為被淚水沖洗過，黑白分明。

幹淨又無邪。

慕扶柳擡手幫她拭去淚痕，才道: “好了”

蓮青衣從未被這樣對待過，一時哭笑不得，道: “你把我當小孩子啊”

“哪有，你可是聖女，我哪敢小看你。”慕扶柳揶揄道。 “剛才怎麽了，怎麽突然哭了”

蓮青衣只不語。

“不想說就不說，反正不要再哭了。”慕扶柳倒也不追問。 “咱們還得去幹正事呢。”

蓮青衣張了張口: “謝謝你這麽幫我。”

這本來是她的事，可到了現在，反倒是慕扶柳更上心些。

慕扶柳有些心虛，其實這事倒不是她獻殷勤，實在是關乎自己的未來，她不得不上心，于是讪讪道: “沒事，就當我助人為樂了。”

兩人舉着傘往巷子深處走去。

越走，慕扶柳就越覺得奇怪，按理說，若是原柯從重開的那個瞬間就往醉雲樓走，此時早該遇上她們了，可都走了半天了，也沒見任何人影。

要說他先進去了也不可能，就算她避雨去得遲了些，那蓮青衣早就候在門口了，沒道理會走岔。

再說，她們在醉雲樓裏待了那麽久，也沒遇上原柯，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原柯還在路上。

走了好一陣，慕扶柳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幾個游蕩的白影，這些影子忽明忽暗，還時不時無意識地往前沖刺，這種移動軌跡十分典型，就算是慕扶柳這種疏于學習的差生也知道，只能是游魂。

所謂游魂，其實就是孤魂野鬼，和原雪這種新鮮的魂魄不同，它們死去的時間很久，又因為種種原因沒能投入輪回，在野外游蕩得時間長了，就會漸漸忘記生前的事，甚至失去人性，變成只會靠本能行動的怪物。

它們會不由自主地去接近活人，然後吸取他們的精氣。

要說這裏有這種東西也不奇怪，不過怎麽會這麽多

按照仙門裏的規矩，遇上這種沒有轉圜餘地的游魂，必須予以擊殺，以免為禍人間。

慕扶柳與蓮青衣對視一眼，同時沖身向前，一人念訣一人用術，三兩下就把這些游魂斬殺了個幹淨。

她們都是出自正統仙門，雖然受到的教導大不相同，但驅邪的法子卻大差不差，以前慕扶柳苦于自己是貓，無法幫忙，這下找到機會，發揮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

待游魂消失後，慕扶柳才看清，原來它們之所以會聚集在這裏，是因為地上躺着一個人。

說是躺着，不如說是被吸了精氣，暈了過去。

卻是原柯。

慕扶柳“啊”一聲，連忙上前将他扶起，可憐的原柯已經被吸得臉色慘白，雙頰都凹陷下去。

難怪一直沒在樓裏見到他。

原來被這些游魂堵在這裏了。

他只是個凡人，沒有任何自保的辦法，雖然游魂理論上并不會對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但它們的數量太多了，即便一個只吸他一口，也夠他受的。

慕扶柳腦子裏不由浮現出，每次重開，他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就被游魂瞬間給包圍起來吸幹的慘狀。

雖然很慘，但也的确非常好笑。

她在心裏呼了一口佛號，正色對蓮青衣道: “這下怎麽辦”

蓮青衣顯然也在犯愁，雖然精氣并不難補齊，但益氣丹起效是需要時間的，原柯又是凡人沒有半點根基，不會運轉調息，即便吃了仙藥，可能也要很久才能醒來。

能不能趕在火災前都很難說。

慕扶柳本以為原柯會是她們的一大助力，沒想到反而成了一個拖後腿的，這時候也沒別的辦法，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

她從百寶囊裏掏出一顆上品益氣丹，掰開原柯的嘴喂了下去。果然不出一息，對方的臉色就好了很多。

“雨這麽大，等在這裏不是辦法，我們先帶他回樓裏吧。”慕扶柳說着将人拖到了自己背上。

“嗯，我也是這麽想。”頓了頓，蓮青衣才道: “對了，這就是我說過的原柯，他是和我們一起來的。”

慕扶柳這才想起，按照自己現在的身份，應該是不認識原柯的，她張了張口，不由慶幸起自己剛才沒上來就喊名字，不然可就真暴露了。

“原來這就是原柯啊。”她答了一聲，又多此一舉地說: “你不說我還真猜不出來。”

蓮青衣聽她語氣怪怪的，以為她是背着人有些吃力，遂關切道: “是不是有點重，要不換我來背好了。”

說着就要去接手。

慕扶柳忙道不用，這才幾步路，還用得着換來換去的，再說原柯只是個凡人小孩，能有多少重量

她好歹也是正經仙門出身，以前師尊罰她照顧藥園，經常得來回上下山去挑水，她做得多了，自然練出了一身的精煉的筋骨，別說只是一個孩子，就算是幾個成年人，她也舉重若輕。

蓮青衣見她堅持，只好還是繼續撐傘，可惜這把傘并不大，罩住幾人十分費力，她左支右绌，才勉強保證慕扶柳和原柯的幹爽。

她自己的右半邊身子卻是澆了個透。

“接下來該怎麽辦”慕扶柳伏着身子，也沒發現這件事，只閑閑地問起來。

如果原柯真的醒不來，那她們就只能放棄，另謀他路。

蓮青衣道: “實在沒辦法，我們只能去求那個主人了，她一定會讓我們換目标，以解開鬼域為最優先。”

但是這樣的話，找人的事就有可能落空。

畢竟鬼域一破，所有人都會回到她們生前最有執念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原風原雨最執念是的哪裏。

慕扶柳聽她這麽解釋，才明白她為什麽堅持一定要先找到人再說，因為有這個規則在，哪怕是見一面問一句都會不同，可這條路眼看就要落空，她們也沒得選。

兩人邊說邊走，沒一會就回到了醉雲樓。

大廳裏的人已經變得稀稀拉拉，估計已經過了夜中，也不知道還有多久就到四更。

慕扶柳知道，時間一到，原柯又會回到起點，她們這次的努力算是白費。

而且雨會越下越大，他就那麽躺在水灘裏，就算不被游魂吸死，也難逃一場風寒。

想到這裏，慕扶柳突然福至心靈，對蓮青衣說了自己的發現——也就是每次重開，雨都會更大的事。

“你說這會不會是什麽征兆”

蓮青衣想了想，道: “我倒沒注意這個，你怎麽想”

“我是覺得，漸變的東西大多都有終點，會不會，跟鬼域的破解有關，難道，破解的次數是有期限的”

慕扶柳也是說出來才漸漸理清自己的思緒，不等蓮青衣回答，她自己先吓了一跳。如果真是她想的這樣，那她們的情況将會非常嚴峻。

可下雨與時限有什麽關系呢

她不由急道: “我們還是去問問那個人吧，她一定知道!”

蓮青衣卻沒動作，皺着眉思考了一陣才吐出兩個字: “火災”

“會不會是與火災有關”

慕扶柳沒有聽明白，喃喃重複了一遍: “與火災有關”

“如果我們把每次循環都截成平均的時間段，從我們從巷子裏醒來為開始，那場火災為結束，缺了一個都形不成完整的閉環。”蓮青衣用手指在桌上比劃了一下。 “雨小的時候還好，一旦雨真的大到一定程度，那火勢就會……”

“燒不起來……”慕扶柳接上了下半句。

如果火勢起不來，那循環就會被打破。

沒有火災，自然沒有再一次的開始。

再然後……

慕扶柳喃喃道: “我們就會被困住……”

現在想來，六樓的那個人既然知道有循環的存在，卻還要把破解的希望寄托在她們身上，就說明，循環必定不是無限次數的，至少在她身上，不是這樣。

那麽那個人，看到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呢

慕扶柳不敢去想。

如果困在同一天是種詛咒，其他一無所知的人還算幸福的話，那知曉詛咒，卻無力改變現狀的人，就是其中，最可憐的一種人。

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着事情一次次走向失敗。

難怪在得知她們不是來解開鬼域時，會生那麽大的氣。

畢竟救命稻草不自知，實在令人絕望。

“走吧，我們再去見見那個人。”蓮青衣道。 “知道了這一點，也許交涉起來能更簡單。”

慕扶柳點頭，這本來就是她們一開始的打算。

看此時大廳裏也沒了其他人，慕扶柳就直接把原柯安置在角落的躺椅上，和蓮青衣一起上了六樓。

她們不知道，就在她們離開之後不久，從空中降下了一個妖豔的女子，飄到了原柯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