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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頌往外看看，的确看到幾個客人站在一張未清理的桌子前等待，他沒辦法，只好出去先清理了。

“嘩啦。”隔壁桌傳來面碗撒了的聲音。

“哎呦，怎麽還打翻了——”一個奶奶一把抓過滿手都是面湯的小孩，小孩似乎是覺得好玩，咧着嘴笑得開心。

奶奶擡頭四處看了看，目光落在丁頌身上：“服務員！來幫我擦一擦。”

“啊好，馬上就來。”

丁頌把手上的髒桌子清理幹淨，把碗先端進了廚房，等着要洗的碗又加多了。

丁頌看看王鵬離開的方向，那人還沒回來。

丁頌大步離開廚房，去清理被小孩打翻的碗。

小孩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閃着新奇和興奮，兩只肉乎乎的手拍打着桌上的湯，湯被濺起，弄得滿桌子都是。

丁頌皺着眉，擦掉濺到衣服上的湯，忍不住對奶奶說：“能管一管他嗎？不然我不好清理。”

小孩停下，大眼睛望着丁頌，似乎是感覺到了丁頌的不悅，他眼珠轉了轉，當即就癟了嘴要哭。

奶奶瞥了丁頌一眼，陰陽怪氣道：“你們這店怎麽回事，讓擦個桌子慢慢吞吞不願意來，現在還罵我孫子！”

丁頌震驚了，剛想講道理，就感覺到後背被人重重一拍。

王哥臉色不悅地站在後面，“你在這裏幹什麽？碗都洗完了嗎？趕緊給人家道個歉！”

“不是我憑什麽——”丁頌第一次遇到這麽“有趣”的事情，都不是他的錯，居然要他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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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你找的幫工實在不怎麽樣。”王鵬不知何時回來了。

王哥用他那沾滿油和污漬的手暴躁地把丁頌推向廚房，“真墨跡。”

丁頌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回了廚房。

他越想越氣，再看看外面，那個奶奶和小孩已經走了，只看見慢悠悠擦桌子的王鵬。

丁頌一口氣堵在心裏，他打開書龍頭洗了洗手，又洗了把臉讓自己冷靜一下。

換做以前，丁頌早就跟別人嗆起來了，但是現在，他知道不應該這麽沖動。

丁頌吐出口氣，無奈地繼續洗碗。

他無意識地用力洗着碗，第一次嘗到有氣發不出，不能随意得罪人的感覺。

一點都不好受。

丁頌幹到下午六點，王哥才準備關店走人。

丁頌走到王哥面前，沒什麽表情地對他說：“先把今天的工錢結了吧。”

王哥比丁頌矮一點，丁頌垂着眸盯着王哥，雖把情緒收斂得幹淨，但臉色不禁有些冷峻，看得王哥莫名有點心虛。

王哥把今天的十塊錢給了丁頌。

丁頌打算把有關工錢的事問清楚，沒急着走，“過了這幾天使用時間，每天的工錢會加嗎？”

在旁邊靠着牆看手機的王鵬似乎發出了一聲嗤笑。

王哥不以為意地說：“這個到時候再說吧，得看你幹的怎麽樣。”

丁頌點點頭，走了。

走出面館的門口，清涼的空氣迎面而來。

微風吹拂着丁頌的衣服，卻吹不去一天積攢的油煙氣。

他随着落日離開，認為自己這一天應該是圓滿的。

回到家，丁頌見老媽還在廚房忙碌，他叫了一聲，老媽正在炒菜，自然沒聽見，丁頌轉身上樓，吐了口氣，去洗澡。

走進房間前，丁頌停下，拎起前襟聞了聞，油煙味，嘔——

丁頌沒進房間，上三樓去收換的衣服。

小雨點天天在家盼着唯一能跟她聊天的丁頌回來，對他上樓梯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發現他反常地沒有第一時間進房間，有些疑惑。

丁頌收下一件上衣，就聽見小雨點的聲音：“回來啦，出去這麽久，也不帶點好玩的東西給我。”

丁頌立刻朝聲音的方向看去，驚訝：“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小雨點笑笑，飛到他旁邊，飛行的途中有些颠簸，看起來像力氣不夠，丁頌下意識地接了接她，皺眉道：“你不舒服嗎？”

“可能是吧。”小雨點不以為意，她左看看右看看，看得丁頌心裏發毛，“你和同學這是上哪玩了？”她一臉懷疑：“吃什麽東西吃得滿身——嘔。”小雨點說不下去了。

丁頌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那你明天打算幹什麽啊？”小雨點趴在丁頌拿着的衣服上面，一臉期待地問他：“我想去兜風，你都好久沒帶我出去吹風了。”

“我最近還聽了好多有趣的八卦，之前怕影響你考試，憋了好多沒說呢。”小雨點高興地說，沒見到丁頌的時候她其實很安靜沉穩的，丁頌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就想過要不要給丁頌講自己最近聽到的八卦，但是想想覺得太幼稚，便取消了這個想法。

但是現在看到丁頌這個大活人站在她面前了，她莫名就提前了興趣，什麽都想講了，甚至已經開始設想丁頌聽到這些八卦會有什麽反應了。

“我明天，”丁頌忽然覺得說這句話有點艱難，他垂眸看着小雨點眉飛色舞的樣子，能感受到她的期待，所以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很掃興，很殘忍：“還是要出去。”

小雨點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皮耷拉了下來。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小雨點把自己埋在衣服裏，不想說話，感覺自己有點像個傻子，樂呵呵的說着明天的計劃，反倒讓大家都尴尬。

丁頌抿了抿唇，有些自責。

于是他們兩個都不說話，都在莫名其妙地生自己的悶氣。

一些很有默契的自我反省中。

走到衛生間門口，丁頌幹巴巴地說：“那我先洗澡了。”

小雨點自覺地飛起來，“哦，走了。”她頭也不回地飛回了房間。

丁頌很無奈，但實在不知道說什麽。

小雨點飛到窗邊，靠在牆上，耳朵靈敏地捕捉到花灑沖開的聲音。

“哎，好尴尬哦。”小雨點越想越囧，明明是個屁大點的事兒，她卻因為太高看自己在丁頌心裏的地位而覺得剛才的自己很傻。

小雨點在地面上畫圈圈，眼神有點無辜。

“我只有丁頌一個朋友，但是在這裏，丁頌有他自己的世界。

風吹到臉上，涼涼的，小雨點輕輕靠在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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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頌一連去了三天，每天回來時心情都會以肉眼可見的不好，小雨點也異常地沉默。

月黑風高的夜晚，誰也沒說話。

第四天早晨，丁頌出門的時候，看見小雨點在看書，有些驚訝：“起這麽早。”

“嗯。”小雨點躲在書背後，沒有露面。

等腳步聲走遠後，小雨點才從書後面冒了個頭，她盯着丁頌離開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

一天的工作很累人，但很快也就過去了。

王哥在擦桌子，丁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過去問：“那個……王哥，我現在的試用期結束了嗎？”

王哥擡起頭，像是才想起來這件事，他哦了一聲：“這個啊，小丁，我正好要跟你說，你明天不用來了。”

丁頌愣了一秒。

說完，王哥似乎也沒有什麽別的要解釋的，轉身就走。

丁頌反應過來，趕緊抓住人，語氣有點沖：“為什麽？”

“那我們不需要這麽多人呀，”王哥的臉色也冷了冷，“而且小夥子，賺錢沒你想的這麽簡單，別人不用你了也沒什麽好說的，拍拍屁股好聚好散，你這麽大脾氣，将來沒幾個工作會要你的。”

“可是你自己在外面挂了招暑假工。”丁頌不甘心。

王鵬挂着肩包，朝他們這邊投來看戲的一眼，沖王哥打了個招呼，“叔，我先走了。”

直到走出面館，丁頌心裏仍舊憋着一股氣，不上不下，噎得嗓子難受。

耳邊傳來對面餐館裏的幾個人叽叽喳喳的聊天聲：“那老王也真是的，自己侄子來了，還招一個暑假工。”

“要說還是老王聰明，哪像你，你店裏那哥幹事一點不利索那娃，你居然還不趕她走。”

“嘿，多個幹活的，誰不願意？”

丁頌看向說話的那個人，逐漸明白過來。

合着之前都是他自作聰明，以為找到了個賺錢的方法，結果在別人眼裏，只是個大冤種。

路上有個被人随地亂扔的礦泉水瓶，丁頌走過去，一腳踢飛，踢在了垃圾桶旁邊。

“喂，幹嘛呢。”

一聲有點不滿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丁頌擡起頭，看見抱着手臂，盯着他的小雨點。

“你幹嘛去了？”

丁頌不發一言，徑直往前走去，落寞的背影總是顯得那麽單薄。

小雨點跟上去，偷偷打量着他的表情。

黛紫色的天空慢慢附上幾抹金黃的浮雲，小鳥群飛過野草瘋長的荒地，行人慢悠悠地騎着自行車經過，丁頌沉默地看着這些。

“原來賺錢難，是真的很難。”他冷不丁蹦出一句。

小雨點抿嘴笑笑，似乎有點欣慰，她把聲音放緩：“我知道你現在肯定覺得很不公平，很憋屈，但是這還是個開始呀，你要知道，有很多人甚至沒有健全的身體去工作。”

他頓了頓，側頭看過來。

“不過我也算幸運的啦，至少，我還有心情跟你談天說地，在我那個病房裏，也有個小朋友得了重病，但她不是天生的，是後來的，這個打擊讓她特別抑郁，因為她本身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卻還沒來得及體驗一下生活的艱辛，就被迫只能躺在病床上。”

小雨點故作高深地露出一個笑容：“等你一會畢業了，到了大學，你會發現實習也非常難找，有關系都不一定找得到，所以現在的一切都不算什麽，不要被這一點困難打倒了！”

丁頌問：“你怎麽知道？你讀過大學？”

“沒有，這個是家裏一個姐姐的經歷。”

丁頌有點困惑：“你為什麽要蹲在一塊石頭下面？”

小雨點故作輕松地說：“還有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一件小事：我好像快不行了。”

“啊？”

“我現在總是控制不住就要飛到天上，身上也越來越近乎透明，還總是做夢。”

小雨點把丁頌的表情盡收眼底，意料之內的錯愕，卻還有意料之外的非常着急，好像一瞬間意識到有什麽東西不會一直留在身邊，雖然本來就會猜到有這一天，可當它确确實實擺在眼前時，他就像被雷劈了個正着。

“所以呢，回不回家也沒關系了，我可以在夢裏看看我家，你也不用每天這麽累啦，這個時間，還是好好複習，彎道超車吧。”

回家的路上，兩人間的氣氛仍舊很沉重。

可小雨點總覺得丁頌有點不一樣了，似乎從這個下午開始，丁頌自己也意識，他不能再安于現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