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可曾讀過書?吃的什麽藥?

第8章 可曾讀過書?吃的什麽藥?

“紅花油,要麽?”江念博拉開抽屜,找出一瓶包裝紙被浸得半濕的紅花油,沖男孩努努嘴,“好歹消消腫。”

男孩額上已經隆起了個小沙丘似的包,他嫌棄地接過紅花油聞了聞,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樣迅速甩了出去,吐着舌頭大嚷道:“這是什麽東西?有毒!”

紅花油瓶好巧不巧落在剛買的“廢物電腦”上,油液甩了一機身,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讓本不靈光的電腦雪上加霜。

一片好心全被當成了驢肝肺,江念博無語:“你……”

男孩額間通紅,眼睫上還挂着小水珠,被紅花油的味道熏得不斷幹咽着嗓子,喉結一滾一滾,模樣真的很像一只不小心舔到巧克力的小狗。

自作自受,卻又可憐見的。

江念博眼中無端一動,從陽臺撈了條幹毛巾,到洗手間打濕窩成團,按到男孩頭上。

靠近的一瞬間,奇怪的感覺湧到他心頭——紅花油的味道已然刺鼻得十分嚣張,饒是如此,還是沒能蓋住萦繞在男孩周身的芝麻香。

就好像……芝麻香是從男孩身體裏自然而然散發出的一樣。着實讓人忍不住想多聳兩下鼻子。

他極力掩飾住對這股芝麻香的上瘾,與此同時也不免好奇起來,什麽牌子的高端香水,能把人腌入味兒?!

想是紅花油作為“生化武器”過于硬核,男孩受了不小的刺激,順從地把濕毛巾接了過去。

江念博指着紅花油,問他:“你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

男孩縮在江念博的書桌邊,手無意識地摳着桌子,委屈搖頭,模樣不像是故意逗江念博玩。

江念博:“那你平時傷着了,用什麽消腫止痛?”

男孩下唇都咬白了:“不知道,我從來沒受過傷,這還是第一次。”

江念博:“……”

紅花油乃“居家旅行殺人放火”的必備之物,這世上,但凡一個大小腦發育完全的人,都應該見過用過。

換句話說,一個不知道紅花油是什麽的碳基生物,不能說不是人,起碼不能算是正常人。

江念博拉了椅子,示意男孩坐下,随後自己跨坐在斜對面室友蔣曉博的座位裏,雙手環抱着椅背:“小熱同學,你說你不是人,是熱幹面仙男,但是又拿不出證據。”

男孩仍是拿毛巾按住頭,給額上的大包降溫:“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

“除非你再給我表演一下隔空換衣。”江念博打斷他,目光從他身上移到窗外。

男孩将濕毛巾扔在桌上,打濕了江念博的草稿紙和鍵盤。然而他來不及道歉,便準備施移物大法。

他雙目圓睜,迅速并指移動——可手臂掄了幾圈,除了帶起的陣陣微風外,404寝室沒有任何變化。

氣氛不算太融洽,寝室中只剩尴尬。

男孩吃驚道:“我的……”

自己的雙手空空如也,男孩搖了搖頭,以為是幻覺,他臉上的神情半是焦急半是疑惑,最終彙合成某種難以置信:“我的靈術消失了。”

江念博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翻着室友的抽屜,木頭之間碰撞出雜亂的嘩啦聲。

男孩:“哥哥,你找什麽?”

江念博:“溫度計。”

他心道,測測你是不是發燒,腦子燒糊塗了。

男孩:“溫度計是什麽?”

江念博手倏地停了。他現在所能确定的是,自己和男孩之間,至少有一個人發燒。

江念博放棄了測體溫的念頭,回到座位上,一前一後地搖着椅子,将椅子搖得吱哇作響:“既然你說你是小仙男,那麽你是怎麽來的?”

“哥哥,你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有沒有麻辣小龍蝦仙和豆腐腦仙?”事已至此,男孩只得眨着眼想了幾秒。

“怎麽?”江念博颔首,随即想起此前男孩的言語,說了些什麽“面窩妹”、“豆腐腦仙子”之類不着邊際的妄言,恍然道,“我去,不會真的有吧?”

男孩:“當然有啦!它們和我一樣。”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男孩接着道,“但我猜測,我來源于全江城人民對熱幹面的愛。”

與此同時,他撥拉着頭發,露出額頭——多虧了濕毛巾的物理降溫,額間的紅腫已退,但出現了大片淤青。

他對江念博哽住的表情視而不見,徑自認真地道:“江城人喜歡吃熱幹面、小龍蝦一定要燒好了加上麻辣蒜蓉十三香、一碗豆花洋洋灑灑要放十幾種底料……凡人對食物的無限愛意,凝聚成了我們。”

作為一位初中時就開始接受馬哲教育的、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江念博一時啞口無言。

常言道人生如戲,但他是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能入戲這麽深。

江念博正在思考眼前這男孩究竟是不是“讓世界充滿愛”的産物,冷不防又聽見他腹部傳來的聲音。

咕嚕嚕。

他點亮手機看了看時間,發現早已和男孩在寝室“友好交流”了大半天,幸而自己早上吃了碗管飽的熱幹面,便揶揄道:“喔,原來小仙男也和我們凡人一樣,會餓啊!你還說……”

熱幹面,你還說你不是人?

“奇怪,這就是?”未料男孩沒搭理他,手捂上肚子,目露尴尬,“這就是餓的感覺嗎?”

江念博再度無語:“你以前從來沒餓過?”

“小仙男的字典裏沒有‘餓’這個字。”男孩無比自然地搖搖頭,“而且我是熱幹面呀!我如果餓了,那就說明全江城的人都沒得吃了。”

江念博誠懇地“啧”了一下——明明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卻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除了咳嗽和愛情,其實世間還有一件事無法掩藏,就是饑餓時肚子的抗議。

男孩的肚子又接連叫了幾下,細聽起來很像狗子被人撓下巴撓盡興時發出的咕嚕之聲,江念博愈發覺得男孩可愛又滑稽,想逗一逗他:“原來仙男真的是喝露水吃花瓣曬曬太陽就行,光合作用誠不我欺。”

未料狗子瞬間奓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連帶着長發蕩悠悠:“說誰光合作用呢?都怪你!是你把我的靈術弄沒了,我也回不去碗結界了。”

江念博眉頭一動。

有點兒意思。

這男孩,沒用過紅花油,對溫度計是什麽,一臉懵逼。

卻知道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字典”,明白光合作用是什麽意思。

聽上去真的很像在江科大各種大課課堂裏混過的。

他現在就是十分想疑問三連——

弟弟,今年幾歲了?可曾讀過書?吃的什麽藥?

男孩指着江念博,臉憋得通紅,因為憤怒而有些結巴,吐出的話語像在唱rap:“我的,我的靈術,你,你,你得賠我!”

就在此刻,一陣“餓人之聲”再度傳來,恰好給rap配了BGM。

“……”江念博被他念得頭痛,剛準備反駁,又看到他眼眶裏泛起了了星點淚花,生生按住了想翻起的白眼。

原本攢了一頭沒來由的火氣,也都偃旗息鼓。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不是從未擁有,而是曾經屬于你的、寶貴的東西,被命運無情褫奪。

江念博體會過很多次實驗失敗的感覺、也有過論文被搶了作者的經歷,此刻饒是莫名躺槍,他也不免對男孩共情起來。

心裏有些微妙的五味雜陳,他于是起身來到書桌前,把剛拿到的牛肉面外賣推給男孩:“餓壞了吧?先墊墊肚子,吃完了我幫你叫車送你回去,你先跟我說你住哪兒……”

牛肉面就放在濕毛巾旁邊,從紅油、蔥花與面條的間隙之間,滾出濃郁的香——是江念博特意囑咐超市老板多加的芝麻醬。

面條不能沒有芝麻醬,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

然而他吸了吸鼻子,覺得像他這樣的“凡人”吃的芝麻醬,雖然香得來勢洶洶,和男孩頭發上的味道一比較,便敗得徹底。

熱幹面小仙男,大概确實香得醇厚,香得純粹,香得脫離了低級趣味。如果非要打個比方,大抵就是蝦片和蝦、蟹棒和蟹、榴蓮酥和新鮮榴蓮的差別。

二人挨得很近,彼此都能數到對方下眼睑的脂肪粒。

江念博左眼皮砰砰跳了兩下,別扭地移開臉去。

詭異的氣氛還沒來得及發酵,男孩很快流下兩行眼淚,這讓江念博感嘆不想當演員的魔術師不是好仙男。

男孩扯着嗓子,嚎喪一樣打斷了他恍惚的心神:“我不吃!誰要吃這些東西!你賠我靈術!嗚嗚……我要回家!松哥、面窩妹,我好想你們呀!”

不愧是嚎喪,聲音之大,就差配個唢吶。

江念博面帶痛苦地堵上耳朵。

一哭二鬧三無理取鬧,中央八套動辄五十幾起步的婆媳連續劇都沒這麽跌宕起伏。

“你小點兒聲!”博士宿舍還有不少留校的同學,江念博擔心動靜太大把同學引來,給他傳個什麽虐待兒童诓騙少年的謠言,情急之下把牛肉面端起來,安慰道,“你先吃飯,吃飽了,我幫你找回家的路。”

見男孩瞪大了眼睛,化身成了個【愣住.jpg】的表情包,他補充:“我是認真的。我的專業就是材料,唔,舉個例子,就是研究各種各樣的碗,什麽樣的碗密度低,方便你鑽進去,什麽樣的碗材料分子結構堅固,摔在地上也不會有問題……”

這男孩腦洞大,但智商堪憂,不像是能聽懂工科術語的節奏,江念博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試圖在男孩的邏輯中說服他。

至于怎麽找回家的路,他心中也有盤算——吃飯是人際交往利器,男孩填飽了肚子,安靜下來,再趁機和他套套近乎,自然能問出個子醜寅卯來。

然後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塞進出租車送回去,從此天下太平。

果然見男孩努力憋淚,一頓一頓地打着哭嗝兒:“真,真的?你能幫我回去?”

“對對對,傻仙男,快吃吧!”江念博拆開一次性筷子,拌了拌面條,讓紅油和芝麻醬挂得更均勻,湊到男孩眼前,“吃飽了才有力氣哭啊!”

麥香裹紅油,氤在逸出的白汽中,令江念博食指大動。

怎料男孩十分不知好歹,梗着脖子戰術後仰,目露恐懼。

動作之間,已經不是聞到巧克力的小狗了,而是一條迷失在可可叢林中的大金毛。

人類經過億萬年進化,對混合着碳水、脂肪和蛋白質的東西沒有任何抵抗力。因此但凡一個正常人,面對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都不應該是這個表情。

“怎麽了?這牛肉面沒問題啊!”江念博聞了兩下,露出惬意的表情,“耶路撒冷”一般的醬香直沖腦仁。

男孩聲音越來越小,嗫嚅道:“它們也是面,我……我不吃同類。”

熱幹面也有同類?

這下輪到江念博當場石化,變成了【愣住.jpg】本愣。

作者有話說:

小仙男:我承載着全市人民的喜(口)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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