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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沉晨朦胧的視線逐漸清晰。

她的頭仿佛慢動作般一幀幀低下去, 看了一眼座椅下方。

只見顧之羲那雙價值不菲的黑色皮鞋上,赫然出現了幾道鞋印。

車內靜默了幾秒,沉晨輕飄飄一笑:“哦, 我就說怎麽有種高級感呢, 原來——是踩到了您的高級手工定制皮鞋啊。”

說完偷眼瞧了瞧顧之羲,見他并不像是生氣的樣子,翻了翻背包,找出一包紙巾, 作勢要幫他擦掉鞋印。

顧之羲伸手擋住,沒讓她動,“不用擦了。”

沉晨在他說出第一個不字的時候就利索地收回了紙巾,“我就知道您寬宏大量,不會跟我計較的。”

顧之羲對她的反應沒有絲毫意外,她那包紙,連封口都沒開。

沉晨一邊把紙塞回包裏一邊說:“謝謝顧總剛才幫我開窗了。”

她看了會兒手機, 佟雪正好奇地在群裏問是不是顧之羲送她回去的。

她離開的時候, 佟雪去其他包廂串門了, 所以不知道。

她回了個是,對方發來了一大串期待的表情包:待會兒我回去的時候, 希望也能有一個特助跟車哈哈。

吹了一會兒風,沉晨又覺得有點冷了, 想再湊過去關窗, 顧之羲的第一個動作是收回了腳。

她笑了笑:“瞧您,怎麽跟防着我似的, 放心吧, 我這次不會再踩您的腳了。”

但顧之羲還是自己動手,将車窗升起。

沉晨報幕似的又說了一遍:“謝謝顧總幫我關窗。”

只是沒了冷風的鞭策, 困意再次席卷而來,沉晨又開始打瞌睡,但每當快到睡着的臨界點了,她又會猛地驚醒,循環往複。

顧之羲看着手機目不斜視,只是默默将車窗又降下了一線。

沉晨腦子裏迷迷糊糊想着,這車其實還是高級的——不用她動手開窗,幹淨又衛生,可太高級了。

她勉強保持着困倦與清醒的平衡,徹底安靜了下來。

顧之羲頭微微一側,就看到她歪着腦袋,臉頰上的粉色尚未褪去,軟肉被椅背擠壓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長長的睫毛時不時被風吹得抖動兩下,顯露出睡過去與醒過來之間的一線掙紮。

車子平穩順滑地在公司停車場停下。

沉晨揉了揉眼睛,等再看向顧之羲時,他依舊保持着望向手機的姿勢。

見她徹底清醒了,才悠悠轉向她:“你的自行車停在哪了?”

沉晨說了個地方就要下車:“顧總等下,我去推過來。”

顧之羲看了眼外面夜色的濃黑。

雖然園區裏有燈光,有保安巡邏,但到底還是人煙稀少的晚上。

攔住了她,也沒讓司機幫忙,自己下了車。

直到他走遠了沉晨才想起,她的車還鎖着呢。

又過了一會兒,沉晨看着高大的身影輕松地提着她的小自行車走了過來。

有人代勞,沉晨便坐在車上沒有動彈,甜言蜜語像是不要錢似的往外撒:“謝謝顧總,您今天在我心裏的形象也非常高大呢。”

顧之羲把車放好,瞥了她一眼,“酒醒了?”

“醒了,早就醒了,您,就是我的——高級醒酒藥。”

顧之羲坐上車,司機重新啓動車子。

公司距離電影學院不太遠,沉晨低頭回個消息的功夫,一轉眼就已經能看到校門了。

她的宿舍靠近後門,遠遠的在門口就能看到裏頭,此刻黑漆漆的一片。

沉晨又看了眼時間,急急出聲:“顧總,就在這兒停吧!我來不及了。”

汽車幾乎還沒停穩,沉晨就跳下了車,顧之羲心裏一緊,下意識伸手去扶,好在沉晨穩穩落地。

剛跑出兩步,顧之羲又想起來:“你的車!”

沉晨這才想起來自行車還沒拿,又連忙折返了回來,顧之羲再幫她把車子提下來,她飛快騎上自行車朝校門奔。

司機請示:“顧總,咱們現在回去嗎?”

他站在原地搖了搖頭,示意再停一會兒。

然後看着沉晨騎車的背影穿過了校門,最後來到了宿舍的鐵門前。

他目光無意中一轉,突然眯起了眼——校門口正蹲着一個人影。

那人一動不動,幾乎與門口石墩的陰影融為一體。

但眼下,他望着沉晨離去的方向,在她騎車靠近的那一刻站起了身,似乎正在辨別對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男人的身形,顧之羲有幾分熟悉。

他沉下了眼。

是顧柏。

沉晨下了車,看着禁閉的大門嘆了口氣,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宿舍門已經關了。

其實剛才要是不特地去公司取自行車,應該還是來得及的,就差了十分鐘。

但後悔也晚了。她後退幾步,看了眼圍欄。

聽張楠說,因為宿管很兇,從來不會通融,很多學生晚歸後都會翻牆進去。

只是她看這圍欄有點太高了。

想碰碰運氣,找個合适的落腳點無果,沉晨衡量了一下,這麽高的牆,跳下去有很大幾率崴腳。

想想還是算了,還是安全第一。

顧之羲依舊站在車邊,默默望着那邊的動靜,看沉晨的動作,猜測宿舍門應該是關了。

他看見沉晨低着頭,在圍欄外徘徊思索了一陣,随後推着自行車又出了校門,徑直朝學校後頭走去。

然後平靜地看着校門口的那個陰影也動了,緩緩站起來,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越來越近。

沉晨推着車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身後頭頂傳來一陣低沉的喊聲:“沉晨?”

她回頭看去,高大的男人背對路燈站着,面部不清,她眯起眼看過去——

随即有些奇怪:“顧總,您怎麽還沒走啊?”

顧之羲沒說,只是問:“怎麽不回宿舍?”

沉晨解釋:“宿舍門已經關了,我進不去了。”

顧之羲又問:“然後呢?現在要去哪裏?”

“然後,我打算先去填飽肚子再說。”

剛才在會所跟他們玩鬧了一晚上,她只吃了點果盤,在回來的路上肚子就已經餓了。

顧之羲點了點頭,餘光瞥向校門口。

顧柏本想過來,但走到一半,見到他出現的一瞬就猛地縮了回去,此時整個人已經消失不見。

他原本并不想走過來的。

明明他也想看看顧柏與沉晨接上頭,也想看看沉晨的反應。

可最後腳還是不聽使喚地動了。

好像真到了這個時候,他又不太想他們見面。

也不是沒有理由,沉晨現在明面上還是他的員工,這個時間跟顧柏見面,不太安全。

他需要對手下員工的安全負責。

換作其他人,也一樣。

說到填飽肚子,沉晨才想起來,顧之羲今天晚上好像連果盤也沒吃,全程只是被大冒險折騰了幾回,大概比她還餓,于是問道:“顧總,您要吃東西嗎?我去那裏買。”

顧之羲回過神,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距離後門不遠處的光景。

那應該是每所大學都會有的小吃一條街,晚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人頭攢動,聲音嘈雜。

燒烤和不知名小吃的油蒿氣混合着穿越人群,一路順着風傳到了他們這裏,聞久了只覺得發膩。

他對這些東西一點都不感興趣,放在平時,即使再餓也不會吃。

不過對上沉晨在夜色中閃閃發亮的雙眼,仿佛十分期待,他鬼使神差地點了一下頭。

沉晨嘴角上揚,見他要跟她一起去買,制止了他:“還是我自己去買吧,萬一被人認出您來,今天晚上就別想走了。您有什麽想吃的嗎?”

沒等他思索,沉晨又伸手止住他的話頭:“是我考慮不周,有錢限制了您的想象力,您肯定也不知道那裏有什麽吃的。”

他點點頭:“你看着買吧。”

見顧之羲下意識做掏卡狀,她伸手攔住他:“顧總,還是我來付吧,您想想也知道,這邊是不可能刷卡的。”

顧之羲只好作罷。

“等明天去了公司您記得給我報銷就行,這種小攤沒有發.票,報不報的,就全憑您自覺了。”

顧之羲:“……”總覺得這話邏輯不太對。

但他總算明白,為什麽她要盛情邀請他一起吃了。

“顧總,幫我看好車子哈。”說完,沉晨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司機将車停在樹下的陰影處,周遭沒有別人。

至于校門口那裏,已經徹底沒了顧柏的蹤跡。

看沉晨剛才的神情,應該并不知道顧柏今晚在這裏蹲她。

他想了想,拿出手機,給蔣棱打了個電話。

過了不知多久,沉晨的身影又跑着重新出現。

人影在視野裏由小變大,她懷裏抱了什麽東西,所以跑起來的姿勢左右搖擺,像只企鵝。

沉晨停在他面前,喘着氣将袋子裏的紅薯遞給他。

“我想了想,您那高級的腸胃,可能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那邊只有這個不算油膩。”

“不知道您有沒有吃過烤紅薯?”沉晨的鼻頭被風吹得紅紅的,眼睛晶亮,好像很期待他的回答。

顧之羲看着那只烤紅薯,低低地應聲說:“沒吃過。”

“我想也是,那您就可能不知道,烤紅薯這種平民食品,其實也挺貴的,”沉晨說道:“我給您選了個大的,光是您那一個就是十八塊錢,我先提前跟您說一下。”

顧之羲:“……謝謝你給我選了個大的。”

“不客氣。”反正不花她的錢,沉晨笑了一下:“快接快接,好燙手。”

他接過來,對溫度的承受能力相較沉晨要強上許多,慢條斯理地撕開皮,咬了一口。

紅薯滾燙,烤得近乎流心,抿一口就在嘴裏化開,是自然的甜香。

沉晨看着他斯文的吃相,“好吃嗎?”

顧之羲很給面子地略一點頭。

或許還是有些殘餘酒精的影響,沉晨今晚的表達欲有些強:“其實別說您沒吃過了,就連我上一次吃烤紅薯啊,那也得是……”

顧之羲側臉看她雙眼放空,一副回憶往昔的樣子。

“昨天晚上的事了。”

顧之羲:“……”他搖了搖頭,嘴角按捺不住笑意。

司機百無聊賴地活動着坐久了而僵硬的身體,眼睛無意中看向後視鏡,就看見他那位向來板着臉,不茍言笑的老板,此刻臉上竟然有種莫名的溫柔。

就在這時,沉晨想起什麽,緊接着跑到了車邊,敲了敲車窗。

司機降下車窗。

“師傅,這個給你。”

他接過另一只紅薯,有些受寵若驚:“還有我的份?真是太謝謝了。”

沉晨一本正經:“不客氣,主要是師傅你給我作個證,顧總答應要報銷的。”

三個烤紅薯,那也算是一筆巨款了。

司機和顧之羲都沉默了一下,忍不住笑開了。

司機想,他算是知道,沉晨在公司為什麽這麽受歡迎了。

遠處燈火通明,樹下空間黑暗,但不可怕。沉晨把那包紙撕開,在長椅上擦了擦,“坐這兒吃吧。”

兩人并肩坐着。

其實沉晨過來之後,算是一直連軸轉,沒想到第一次體會到難得的寧靜,居然會是在霸總身邊。

到底還是助教,自己人。

她捧着紅薯,為了不冷場,與顧之羲低聲交談起了工作的事,剛好有些疑問可以順便問了。

道路的另一邊,一對母子經過,是媽媽牽着三四歲的孩子。

小朋友回頭看着那邊打氣球的攤位戀戀不舍,喊着媽媽說還想玩。

媽媽牽着他,小聲催促:“不行了,你都玩多久了,實在太晚了,該回家睡覺了。”

小朋友邊回頭看,邊走着路,直到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倒摔了一跤,趴在地上,接着大哭起來。

哭聲将沉晨與顧之羲的交談打斷,同時望了過去。

那邊的媽媽抱起小男孩,檢查了一下腳,不住哄着,一邊哄,一邊用腳跺地面:“壞地,絆我們寶寶,媽媽踩它!壞!不哭了,哦哦,媽媽踩它了,不哭。”

沉晨默默聽着,紅薯捧在手裏都沒再吃一口。

看着看着,她轉過臉,發現顧之羲也正定定地看着那邊。

被抱着哄了一陣,小孩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

媽媽也重新将他放到了地上,牽着他離開了,一邊走,一邊溫柔說着:“下次走路的時候,眼睛要看路啊,知道了嗎。”

兩人靜靜地看着媽媽帶着孩子離開了。

末了,寂靜的黑暗中,兩人相視。

沉晨咳了咳:“真幼稚。”

顧之羲沒說話,大概是默認了。

沉晨說完又咬了一口烤紅薯。

但烤紅薯這種東西,最誘人的永遠是爐子裏的香氣,最好吃的永遠只有第一口。

接下來的每一口,都逐漸引人膩煩。

更別提紅薯已經有些冷了,味道更是不如初始。

兩人一口一口,機械地将其吃完。

“顧總,雖然不太好吃了,但您還是記得給我報銷。”

顧之羲笑了一下。

好不容易吃完了,他拿着手中的一袋子紅薯皮,一并接過沉晨的,打算一起去扔掉。

走到剛才小男孩摔倒的地方,他也踩到了那塊絆倒了人的不大不小的石頭。

他擡起腳,打算輕輕踢開。

下一秒,顧之羲清楚地聽到了繼“叮咚”一聲之後的那句:“晨晨,又觸發答題啦!”

緊接着,他發現周遭的一切都瞬間停住了,而他全身也好像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拉扯、放慢,直至徹底動不了。

在停滞的一剎那,他的目光迅速望向了沉晨——

對比他被迫放慢動作,沉晨只是回個頭,在他眼中都像是開了倍速。

顧之羲的腦中最後閃過一個念頭:她的行動果然沒有受到幹擾。

沉晨并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嘆息一聲:“奧奧,你怎麽在這個時候觸發答題,剛才那個紅薯撐得我想吐,我覺得,現在不是我的最佳答題狀态。”

系統:“……請聽題:霸總要去扔垃圾,結果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這塊石頭可不簡單,這可是一塊剛剛絆倒了一個小朋友的石頭~那麽請根據以下條件,計算霸總也被絆倒的概率,并選出答案。”

“A.10%, B.0.01%, C.50%,D.100%”

沉晨微微一笑:“概率題,哈,又是新題型,我知道,概率題是很有難度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也沒給我出過不難的題。”

沉晨掃了一眼選項,“光看這次的選項,倒是格外簡單。”

五分鐘後,她放下了筆:“要一不小心算出這個D啊,也是格外簡單。”

系統:“晨晨,你剛才實在是謙虛了,這就是你的最佳答題狀态。”

它聲音回歸正經:“已選擇答案100%。”

嘈雜聲重新回歸耳膜。

車內的司機對于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渾然不覺,咬了一口紅薯,下一秒,就看見後視鏡裏,他那成熟穩重、高冷英俊的總裁,筆直的長腿只是朝一塊拳頭大的石頭那麽輕輕一踢——就被活生生絆倒了。

司機張着的嘴遲遲沒有合上。

他開車這麽多年,這是他見過最拙劣的碰瓷。

好在觸碰到地面的最後關頭,顧之羲反應極快地撐起了胳膊,沒有真的倒下。

看起來只是突發奇想,原地做個俯卧撐。

顧之羲緩緩擡頭,看向沉晨。

沉晨與他對視的下一秒,絲滑地避開。

頓了頓,她用力跺了一下地面:“壞地!絆我們顧總!壞!踩它!踩它!好壞!”

顧之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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