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一夜

第十五章 ——第一夜

月上中天，夜風習習。

葉銘聽着耳邊又輕又緩的呼吸聲，心想：這下是真睡熟了。

之前斐諾背過去縮着，連續十來分鐘沒動，最後忍不住輕輕動了動腳。葉銘聽到了，徑直問：“睡不着？”

小領主作為一個有禮貌的貴族，翻過來面對他——雖然月光完全照不到躺下來的兩人——回道：“有點。”

葉銘心道這小貴族的經濟條件再不好，之前應該也是沒和別人這麽擠着睡過的，于是道：“那我出去了，你先睡。”

他邊說邊準備起身，然而右手袖子上忽地傳來一股拉扯的力量。

葉銘動作一頓。

“呃……”斐諾收回手，“抱歉。”

葉銘支着手肘撐着上半身：“怎麽？有話要說？”

“也不是……”斐諾輕嘆一聲，“說出來有點丢臉，畢竟是第一次在郊外幾乎幕天席地地過夜，心裏的雜亂有些壓不下去……”

葉銘的腦子轉了一圈，忽地有點琢磨出這些話的真意了。

——是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過夜，心裏害怕嗎？

“我就在車廂頂上守夜，無論哪個方向來的敵襲都能看到。”或許是夜晚的氛圍，葉銘下意識地壓低了一些聲音，語氣似保證似撫慰，“你有事就敲車頂，我馬上下來。”

“那你何必出去？”斐諾的聲音裏帶着點笑意，“你的腳又不臭。”

葉銘聽他又拿這事開玩笑，無奈道：“我是覺得你被擠着，更睡不着，不如讓你睡得寬敞一些。”

斐諾輕嘆一聲：“但至少能睜眼就看到我的護衛啊……”

他五次三番地挽留，葉銘這回是真确定了：“害怕？不敢一個人睡？”

斐諾：“……”

葉銘問的語氣沒什麽嘲弄，還挺認真。但就是這種認真确定斐諾狀态的話，讓斐諾心底的尴尬和羞赧反而更重了。

小領主回不出話，窸窸窣窣轉回去。身體一縮，再把蓋在身上的披風帽子往自己臉上一蒙，不動彈了。

葉銘難得看他逃避交流，還是用這種鴕鳥藏頭似的方式，有些詫異，但同時又無意識地勾了勾嘴角。

——偶爾，也像小動物一樣。

就這麽在昏暗中定定盯着斐諾的方向好一會兒，葉銘終于再次動了。

他又躺了下來。

而且他更往邊上挨了一些，盡量再給小領主一些空位。只是斐諾一直縮在那裏，并不占用這些位置，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曉了這些空間的存在。

但他肯定能聽出葉銘的選擇。

過了不知多久，這片“空曠地帶”終于不再被浪費。

斐諾一翻身，自然地躺了過來。

他睡着了。

因為自然地翻過來，他的臉也一下拉近了和葉銘之間的距離。他沒打呼嚕，可這麽近了，總會還能聽到一些輕微的呼吸聲。葉銘聽着聽着，不由得轉頭去看。

昏暗之中，只能大概知道臉在哪，想肉眼看真切是不可能的。不過葉銘有招，他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單片鏡道具，往臉上一架，肉眼看不見的一切頓時一覽無餘。

這是主要用在晚上打怪的道具，游戲前期比較稀有，葉銘能搞到手也是機緣巧合加“鈔能力”。而眼下，這夜視道具被掏出來，用作觀察小領主的睡顏。

也……沒什麽特別的。

葉銘暗想，小領主平時的樣子就溫和淡然，現在睡着了，只能說……更乖了點。

不過不說話、閉上眼後，那種讓人忍不住聽他說話的“蠱惑”能力就消失了很多。葉銘甚至想，如果把這小領主的數據都洗掉，重新生成一遍，估計都很難再得到現在這個“斐諾”。

而且這游戲裏的NPC，死了可就是真“死了”，數據上不會再恢複。葉銘答應小領主的護送任務，也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真正的安全。

雖說20萬應該也能找到其他玩家保駕護航，但很難說能找到什麽水平的玩家。而且要是這些玩家知道斐諾身上還帶着更多錢，說不定還會到了偏僻之地就殺人越貨，根本無所謂斐諾要見的是誰。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葉銘就沒法把這個任務拱手讓給別的玩家。即便這趟行程要花費他很多時間，對他來說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那他也認了。

葉銘透過夜視鏡，看到小領主整張臉都要埋到披風的帽子裏去了，伸手給他拉下來一些。

——這家夥，平時看着挺膽大的，到了荒郊野外居然還會看不到人就睡不着啊。

——這一路北上，夜晚要是越來越冷，這個披風能頂事嗎？也不知道他準備厚一點的衣物沒……

葉銘還琢磨呢，斐諾忽地又動彈了。葉銘還以為是剛才撥弄他的披風驚醒他了，結果斐諾翻到正面，一抻腳，就直接踢到了葉銘的小腿。

葉銘：……

葉銘的腳退了退。不過他本來就讓位了，再讓也讓不到哪去。他186的大個子，縮在這個逼仄空間裏，也有點微妙的可憐感。

想來想去，葉銘心道要不自己還是出去算了。

這可是個技術活。

主要葉銘上方有一半是座椅，沒法直接坐直起來，要是小領主不讓位，葉銘想出去還得花些功夫。他支起上半身，從夜視鏡裏找到斐諾的腳大概所在，小心翼翼地翻過去，小心翼翼地把腳放在了斐諾的兩腳之間。

這等屏息加謹慎的程度，和做賊也差不離了。

總之，葉銘終于在肌肉發酸之前，半支起了身體，撐到了斐諾的上方。

彼時他一只手支撐在斐諾身側，另一只手扶着斐諾那邊的座椅，兩只腳則分別支在斐諾的身側和兩腿之間。他緩緩地、輕輕地往後退，準備先變成跪姿，再悄然開門、退出去，完美！

然而就是這種接近樹懶一般的悄然行動，似乎也傳導到了睡熟的小領主身上。

他忽然皺着眉睜開眼，正正對到上方葉銘的視線——其實他看不清，但葉銘對到了——眼睛頓時瞪圓了。

斐諾：！！！

葉銘也：！！！

斐諾甚至又急又短地倒抽了一口氣，葉銘立馬反應過來是吓到他了，張口道：“是我。”

“……我知道。我想起來了。”斐諾的聲音明顯還沒醒，沙啞得有點發不出來，“吓死我了……怎麽了？外面出事了？”

這話與其說是在抱怨，不如說輕得更像是在撒嬌。葉銘聽了，也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總之就是也不由自主地放輕聲音：“沒有，但我還是出去吧。你都踢到我了，讓你睡寬些。”

斐諾在黑暗中盯着他，不說話，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放他出去。

葉銘知道他一醒就還是會怕，不過這會兒他還沒完全清醒，估計不難睡着。于是葉銘伸手往小領主眼睛上一蓋，低聲道：“閉眼睡覺。我就在外面，你一起來看車窗就能看到我。”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話裏帶了點哄人的性質。斐諾的眼睛輕輕眨了幾下，那睫毛就在葉銘的手心裏刷了幾下。

好幾下細微的瘙癢過後，手心傳來的觸感告訴葉銘，斐諾閉眼了。

葉銘就當他同意了。

手輕輕收回來，葉銘終于安靜地、順利地下了馬車。

直到重新關上車門，葉銘才敢正常呼吸。其實斐諾都醒了，他完全沒必要這麽束手束腳地下車。可葉銘總有種錯覺：要是我大大咧咧下車，動靜把斐諾鬧得更清醒，那罪過可就更大了。

——有點像粘人的貓……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車窗的方向，然後依照剛才的承諾，在大石頭上找了個通過車窗能看到的位置坐了下來。

月光照出他的投影，他擡頭看了看，莫名感覺這月色應該是小領主會喜歡的。

——畢竟他可是個風光霁月的人……

葉銘無聲一笑，算了，改天再喊他一起看吧，好不容易睡下去的貓可不能鬧起來了。

他打開通信，把公會會長新發來的私信閱覽了一遍。

會長：【葉哥，看你把公會裏一些小的素材任務接了？】

葉銘：【對。路過，順便做了。】

會長：【哦，我說呢，葉哥之前說這半個月都不排大任務了，怎麽還接這些小事。是你現在在做的任務順道能做？】

葉銘：【嗯。】

會長：【老何一直在給我發私信，要我勸你把他拉出黑名單，我一猜就是他又嘴賤被你制裁的。我就不問你是什麽任務了，總之需要兄弟們記得喊一聲。】

葉銘又回了個“嗯”，想了想，加上一句：【多練級，我要真喊你們了，未必好打。】

會長隔了一會兒才回複：【不會吧，葉哥，你真搞到大的了？？？】

葉銘：【未必。在看，別傳。】

會長：【這麽神秘，行吧，葉哥你肯定心裏有數的。】

會長：【對了，你那個若麟龍牙齒煉制的匕首做好了，我直接寄給你？（附匕首信息）】

葉銘：【行，多謝。】

會長：【嗨呀，兄弟有什麽好客氣的！】

葉銘沒再回複，而是點開那個匕首的信息，仔細端詳了一番。

——現在這個刀鞘，好像有些樸素了……？

這一刻，他沒意識到，他自己用的東西，從來都是如此簡單的風格。

作者有話說:

會長：葉哥你自己一直用這個風格的，可別冤枉我的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