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許梨是在一片消毒水的氣味中醒來的。

周遭的環境算不上安靜,但也不喧嘩。因為聽的出來,周圍所有的人都是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她動了動眼珠,緩緩睜開眼睛。

只一眼,她就發現了,自己正躺在醫院裏。

六人間的病房,旁邊躺着的都是成年人,只有她一個小姑娘,怯生生地混雜在一堆陌生的面孔裏。

難道,又換了個地方?

還好,隔壁床邊上坐着削蘋果的年輕女人見到她醒來,連忙朝敲了敲身後的窗戶,朝陽臺上的中年婦女小聲喊道,“阿姨,你女兒醒了。”

那個中年婦女立馬轉過身來。

面容很熟悉,正是陶安寧的媽媽。

許梨松了一口氣。

“你說說你,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就給我讀個書,也能讀發燒,要是真這麽認真,怎麽沒見你考個像樣的分數回來呢?”

“你知道你這生一場病,要花多少錢嗎,真是敗家子,整天就知道給我惹事。”

……

陶母回到她的病床旁邊,一邊拿出飯盒,端出粥和配菜,一邊皺着眉頭,叨叨念念地說她。

聽上去,有點刻薄和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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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許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安安靜靜的,一句話也不反駁。

陶母終于察覺到她的視線,眉頭皺的更深了,“看着我做什麽?腦子真燒傻了?”

許梨看了她好一會,緩緩笑起來,然後突然抱住她。

把頭埋進她懷裏。

“媽媽,我以後會好好學習,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她會考上最好的大學,會成為家裏人的驕傲。

會讓爸爸媽媽再也不用擔心她的未來。

因為從此刻起,她就是陶安寧。

醒不過來的冗長的夢裏,她夢見了那個和她彼此獨立又息息相關的女孩。

在某一刻,她們都突然有一種預感,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光消失之前,那個女孩對她說:

“許梨,如果我們真的變不回去了,那我只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我會把你的親人當成自己的親人一樣,會讓所有欺負過你的人都還你一個道歉,會好好生活絕不讓你的父母因為我傷心難過。”

“你在我的身體裏,也随你怎麽做。”

“但是,我希望‘陶安寧’以後,可以別再讓媽媽失望了。”

“……謝謝你。”

“從此之後,我是許梨,你是陶安寧。”

陶母愣了愣,被她突如其來親密的舉動弄得僵住了,也就沒再繃得住臉說她,反而不自然地咳了咳,把粥端給她,“行了行了,趕緊把粥喝了吧,喝完好出院回家,真是,盡浪費我時間。”

……

女生笑了笑,乖巧地點點頭,把暖而不燙的白粥一口一口喝完了。

——嗯,此次之後,我就是陶安寧。

陶安寧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出院的時候,已經是周日的傍晚了。

這個點,肯定也趕不及晚自修,再加上她确實發了高燒,還挂了一天鹽水,所以陶母就打了電話給班主任,幫她請了病假。

陶安寧抱着醫生開的藥回到房間,拉開書包,打算把周末的作業補上。

隔壁房傳來爸爸的咳嗽聲,兩個人談了一會話,陶母就把今天收下來的校服送到陶安寧房間。

看到她埋頭寫作業之後,破天荒地說了一句,“要是不舒服就別硬撐着寫作業,以後再補也是一樣的。”

女生回頭沖她笑笑,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媽媽。”

學校布置的作業她兩個小時就能搞定,因為以前她都是上課寫作業,然後晚自習的時間用來做自己買的試卷。

所以哪怕是周末的課內題,對于她來說,也并不算多。

不過,在做玩作業之前,她突然想到什麽,拿了張紙,跑到母親身邊,然後旋開筆蓋,仰起頭。

“媽媽,我們來做個協議吧。”

……

窄小的客廳裏,女生正蹲在茶幾前,一筆一劃地寫着什麽,一邊寫還一邊煞有其事地念出來,“如果我下次月考考到年級前四百名,你就允許我周末用家裏的電腦。”

“期中考試考到年級前兩百,你就允許我每天都用電腦。”

“第四次月考進年級前三十,你就把電腦送給我。”

陶母被她那個“前三十名”震了一震,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你要電腦做什麽?”

“反正肯定不是玩游戲,也不是做違法亂紀的壞事。”陶安寧随口應了一句,然後舉着筆繼續寫,“如果期末考試考進年級前三,我們就在家裏牽網線。”

……

陶母有那麽幾秒鐘保持着沉默狀态。

雖然在她淺薄的僅初中畢業的受教育經歷中,聽說過那麽一些頭懸梁錐刺股、鑿壁偷光、囊螢映雪的故事,并且也相信,勤奮一定能創造奇跡。

但是她現在依然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閨女可能是真的燒傻了。

陶安寧依舊仰着臉,目光清明的很,甚至清明中,還帶有隐隐的期待。

那模樣,似乎壓根沒考慮過自己完不成任務的可能性。

陶母瞧了她一眼,拿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要是真能考年級前三,別說牽網線,我新買一臺電腦給你都行。”

家裏的這臺筆記本電腦是陶安寧表哥不要的。

姨媽知道他們家的情況,當時就把電腦送了過來,說是雖然舊了點,但絕對還能用,給陶安寧查查學習資料,還是沒問題的。

但是關鍵是,他們家壓根沒牽網線,別說查學習資料了,陶母碰都不讓她碰一下,這臺電腦一直放置着,半年來壓根就沒用過。

陶母站起身,找了個膠布,把這張紙貼到房間門上,語氣倒是難得溫和。

“我現在就給你貼這了,你自己說過的話自己要記得,要是完不成,丢臉吃虧的可都是你自己啊。”

陶安寧立馬高興地點頭,咚咚咚跑回自己房間,一邊跑一邊回頭喊,“謝謝媽媽!我去做作業啦!”

她這孩子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對外人膽怯的很,如非必要,話都不會多說一句。

但對待自己熟悉的人,就會表現的異常親昵。

也許是因為那條甬道和那道光的原因,她很快地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對待陶母,也幾乎就像對待自己的母親一樣。

撒個嬌、露個笑臉,簡直就跟喝水一樣簡單。

而對于陶母來說,自家閨女發了個燒,也好像整個人都活潑了起來。

笑臉相迎的,她罵都罵不出口。

“別學太晚,你燒剛退,早點睡知道沒有?”

“知道啦。”

……

陶安寧其實沒有一直在學習。

她很快就把作業寫完,然後開始在日記本上制定未來的人生計劃。

關于她換了一個軀體和時空之後的人生計劃。

——首先就是,成績問題。

雖然讓她現在去考試,分分鐘考個年級第三不是問題。但她如果真這麽嚣張,估計全班連老師都要懷疑她是不是作弊了。

陶安寧制定的計劃就是:

穩步上升,然後漸入佳境,最後一騎絕塵。

現在才是高二第一個學期,學的知識都還比較基礎,努力一點,成績直線飛躍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的目标就是,在這個學期結束之前,恢複自己應有的實力。

——其次就是,賺錢問題。

陶安寧之前有空時,會偶爾給雜志社寄個稿,上稿率基本能維持在百分之九十左右,筆名在那本雜志,也算是有點名氣。

雖然現在,一切從頭來過,肯定得重新養筆名,機會也會小一點,但只要水平沒變,她自信自己一定可以賺到稿費。

之前她說讓媽媽牽網線,那筆網線的錢,陶安寧并沒有打算讓家裏出。

家裏的情況她知道,爸爸腿傷,現在就是靠木雕賺點小錢,媽媽經營着一家早餐店,店面很小,每天起早貪黑,其實利潤也很低。

她自己是申請了困難補助的,但家裏還有一個明年就要上幼兒園的弟弟。

怎麽說,雖然沒有窮困到很窮困的地步,但實際上也比一般人艱難很多。

陶安寧并不想給家裏增加負擔。

女生合上日記本。

拉開窗簾,還能看見天上的幾顆星星。

明天一定是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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