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寂靜的冬季夜晚,早就聽不見蟲鳴,唯有夜風忽地一下拂過,吹動桦樹葉飒飒作響。
而教學樓裏,學生回寝的回寝,離校的離校,估計整棟樓,也只剩下了兩個為了集體榮譽而奮鬥的班幹部。
哦,不。
一個可能是為了集體榮譽。一個就單純只是為了夜宵。
“兔子畫完之後畫什麽?”
“啊?畫,那個,畫這只小豬……”
陶安寧被腦袋上方突然響起的聲音吓了一跳,連忙轉過身,手忙腳亂地翻出另一本畫本,指給他看。
男生的視線落在她手指戳到的地方,一只萌萌噠的粉紅色小豬正躺在草地上,拍着肚子,咧着嘴笑。
他頓了頓。
但到底最後也沒說什麽,換了根白色的粉筆,繼續描線條。
雖然他理智上很不願意茍同,但是情感與經驗,還是讓他暫時選擇相信他們班文藝委員的專業素養。
然後描下了他美術生涯中,第一只拍肚子傻笑的豬。
教室裏燈火通明,任修維在旁邊畫畫的時候,陶安寧就在另外一邊寫字。
她雖然是個畫盲,但黑板字寫的還不錯,起碼配得上這些畫。
不過女生現在身體僵硬,努力控制自己的肢體動作,連頭都不敢偏一下。
她、她、她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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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完全是因為太過着急,所以忐忑離家出走,羞赧也消失了大半,才能勇敢地吐露心聲。
但是現在危機消除,理智回籠,整個心情瞬間就不一樣了。
她握着粉筆,努力集中注意力抄筆記上的資料,手心都在微微出汗。
“語言是人類進行溝通的主要方式,也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象征。每一種語言,但是民族文化……”
右前方陡然橫亘過來一只手臂。
修長的手指正握着粉筆,指節分明,落在她腦袋上方三寸處的黑板上,勾勒出一只豬耳朵。
這個距離,非常非常近。
近的可以呼吸到他校服袖子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和被陽光曬過之後的燦爛香氣。
然後他擡手一勾,畫出一道眼睛縫。
陶安寧悄悄上移的視線裏,可以看見他的喉結和下颚角曲線。
墨色額發,眼神專注而清冷。
然後似有所覺,微微偏了下頭。
……
“咚!”
——安寧直接跳下了桌子。
她捂着狂跳的心髒,抱着本子噔噔噔就跑到了教室最前排。
然後随便挑了張椅子坐下,把頭埋進手臂裏。
啊啊啊啊啊!
……
任修維皺皺眉,“陶安寧。”
女生整個人就是一僵,深吸一口氣,佯裝鎮定地轉過身,“哎。”
他換了個姿勢,右手剛好搭在那只豬腦袋上,語氣平靜,“你被鬼附身了?”
……
大晚上的,外面還陰風陣陣。
陶安寧本來膽子就小,就這麽“鬼附身”三個字,腦子裏已經腦補出一部靈異大片。
于是她情不自禁又往男生的方向挪了三排。
“不是。”她垂下腦袋不看他,咽了咽口水,聲音軟軟地解釋,“我就是覺得,那個,你先畫完我再寫,比較有……全局感。”
寂靜了大概三秒。
男生嗤笑一聲,什麽也沒說,轉回頭,任她去了。
雖然他這一系列的舉動,明顯就是在嘲笑她所謂的“全局觀”。
陶安寧郁悶地翻出數學作業來寫,寫到一半的時候,剛好看見外面濃重的夜色,又想到之前男生徑直走進隔壁班的舉動,心裏有了個猜測。
然後越想越糾結,越猜越不安。
她最後終于忍不住了,放下筆,扭頭小心翼翼地問,“任修維,你今天晚上……打算幾點回家啊?”
“不回。”
“那你不回家,你爸爸媽媽不會擔心嗎?”
“你要不要,跟你家人說一聲,萬一,他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
“而且……”
“這好像不關你的事吧。”
任修維畫完最後一根線條,把粉筆随手丢回盒子裏,轉回身來。
他的表情很淡,聲音聽上去也沒什麽溫度。
“畫好了。”
然後拾起校服外套,沖她淡淡點了點頭,就直接從後門走了出去。
去了二班的教室。
女生坐在位置上,抿了抿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轉回了頭。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甚至在問出這些話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可能會說錯。
但是她,又沒法不問。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選擇了回學校呆着。雖然睡眠條件一般般,可最起碼,安全系數是高的。
十點多一刻。
陶安寧寫完最後一段文字,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就跳下桌子,跑到教室前方遠觀最後的成品。
——小動物們的缤紛語言世界。
切合主題。生動有趣。活潑形象。
前所未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從小到大,她就與這種板報手抄報比賽絕緣,別說總攬全局了,連編外人員都不可能輪得到。
今天晚上簡直就是攀越了人生一大高峰。
雖然其實,這并不是她一個人的成果。
……嗯,好像大部分都不是她的成果來着。
她擰眉想了想,最後還是去洗了手,抱着一大堆東西,小心翼翼摸到了二班。
二班依舊沒開燈,教室裏只有一塊地方有微小的亮度。
是男生在玩手機。
頭也沒回的,語氣淡淡,“找我什麽事?”
……被發現了。
陶安寧吐吐舌頭站定,伸手打開教室最後一盞燈。
然後走上前去,站到他身前,聲音軟糯。
“這個是我的抱枕和坐墊。抱枕是新買的,還沒拆封,坐墊也是新洗了剛帶過來的,我都還沒來的及用。”
她伸手,把手上的東西舉到他面前,有點局促不安的樣子。
“借給你。”
……
任修維的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她身上,又淡淡收回,語氣随意,“你沒必要這樣,我不是那麽斤斤計較的人。”
“我知道。”她連忙點頭,認真解釋,“我不是因為怕你生氣才這樣。你就當是,我求你幫我做黑板報的謝禮吧。”
女生說完,可能是怕他繼續拒絕,放下東西,就立馬跑開了。
“那我先走了,晚安。”
任修維嘆了口氣,視線落在她留下來的抱枕身上。
深藍色底,上面畫着一只啃松子的松鼠。
真是她的風格啊。
結果沒過兩分鐘,她又回來了。
從後牆角探出一個腦袋,小小聲地,“任修維……”
“你背後有鬼。”
“啊!”
女生立馬蹦起來,驚悚地跑進教室,把後排燈全部打開。
然後瞪圓了眼睛,看着任修維。
男生聳聳肩,“你知道我剛才是什麽心情了吧。”
……
“說吧,什麽事?”
“我就是想問你還要不要吃夜宵……”
她癟癟嘴,聲音聽上去委屈巴巴的,“沒想吓你。”
……
“不吃。”
男生咳了咳,轉回身。
“我要睡覺了,你趕緊走吧。走之前把燈關上。”
過了大概半分鐘。
燈依然亮着,後門處靜悄悄的。
“陶安寧?”
“我有點怕。”
小姑娘縮在門邊旁,癟着嘴,好像下一秒眼眶就要紅了,語氣也可憐兮兮的,“我請你吃兩頓夜宵。”
“你能不能,陪我出個校門?”
“……”
真是自作孽。
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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