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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這麽一猶豫，就到了七月中旬。

院子裏的菜苗和花有種半死不活的頹靡感，黃萌回去問過幾次，還将黃叔拉過來幫她看，也沒将她的菜救過來。

往好一點的方向想，至少還沒死。

花神也一直待在雕塑沒出來。

靜靜幾次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用問石瑤也知道她要說什麽。

大概最為反常的，是一大早跑來石瑤梳妝前偷偷抹口脂的小蠻，她一改往日吃貨大條的形象，身上的白裙子換成淺綠色裙子，散亂的頭發梳了個髻，露出清秀的面龐，是個清新可愛的姑娘。

石瑤從屋裏進進出出幾次，都看到她矜持地坐在院門口，嘴角的笑憋都憋不住，還時不時向外眺望，似在等人。

“今天有什麽人來？”

靜靜也一改常态地留在小院，聞言道：“小蠻在等她的夫君。”

石瑤懷疑自己沒聽清：“等什麽？”

靜靜飛到她耳朵旁，聲音甜甜的：“等她夫君呀，小蠻每年這時候都要等她夫君來看她，短暫小聚後再等下一次相聚。”

石瑤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七月半，今天是中元節，只能在鬼節來到人間的，很顯然，小蠻的夫君也死了。

但小蠻看着太小了，頂多和黃萌一個年歲，加上行事透着小孩子的直率和單純，也就從沒考慮她是婦人的可能。

她記起上輩子，每年中元節外婆都很上心，還會準備貢品放門口，說是給無家可歸的野鬼吃的，她那時不信有鬼，也就沒放在心上。

石瑤回廚房做了些糕點，用小凳子端着放在院門口。

小蠻看到糕點高興伸手，被石瑤拍掉：“不是給你吃的。”

小蠻癟癟嘴，卻也沒再伸手。

石瑤還是挺好奇有鬼的中元節是怎樣的，要說怕，也不是沒有，但是經歷小蠻吓人事件後，她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一個臺階，此時是好奇多過害怕。

傍晚時分，太陽落到地平線時，溫度忽然降了下來。

瑰麗的雲霞鋪了大半個天空，夕陽餘晖給遠處的山林披了層淺淡的金色，浪漫而溫柔。

小山坡又長出沒過腳踝的綠草，輕風微拂，沙沙作響。

小蠻忽然激動站起身，石瑤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見天邊出現一條短短紅線，紅線逐漸拉長變寬，呈現出不規則的紅色，一邊移動一邊向四周擴散，就像一根擰成細線的絲巾正在慢慢展開，輕薄的紅紗逐漸籠罩了天地。

紅紗朝着這邊飛來時，石瑤才看清那是什麽。

是無數飛行的紅蜻蜓。

密密麻麻的，仿佛無數流星般朝着四面八方飛去，落入未知的地方。

此時小蠻激動地朝外跑去，院子裏的靜靜化作流光飛入她體內，小蠻跑上小山坡時，一只紅蜻蜓飛到她面前，小蠻高興得猛地向前撲去，紅蜻蜓上忽然跳下的人影将小姑娘接個正着。

那人影帶着虛無缥缈，不過眨眼間，人影凝實起來，變成一個男……老頭？

石瑤眨眨眼，雖然是個斯文老頭，可也确實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啊。

小蠻的夫君，是個老頭子？

但重聚的兩人顯然不在意其他人想法，小蠻抱着老人一邊哭一邊笑，摟着他的脖子怎麽都不撒手，嘴裏嚷嚷着想你的話。

石瑤看得臉熱，移開視線，瞥見方才載着老人的紅蜻蜓落在迎春花的葉片上，她湊近觀察，紅蜻蜓又飛遠了。

“快來快來，這裏有吃的！”

“我們運氣不錯，還能吃到無主的食物。”

“要是有魚就最好啦~”

石瑤被聲音吸引望過來，便見五個小蘿蔔頭一陣風地跑來，最大的不過十二歲。

幾個孩子争相蹲在她門口拿糕點吃，最小的孩子擠不進去，着急地喊哥哥，裏面突然伸出一只瘦弱的手，從最下方遞出來一塊，他高興地捧着糕點吃。

小孩吃完擦着嘴角，看到石瑤高興道：“哇，是這個漂亮善良的小姐姐給我們準備噠~”

這孩子真會說話。

石瑤笑着裝看不見他們，靠着院門看天邊雲霞。

其他小孩紛紛吃完也看過來，還有的飄進她院子游蕩一圈再出來。

“姐姐是個懶蛋，地裏的菜快死了。”

“花也要枯死了。”

“我想次魚~”

最小的孩子執着吃魚，于是孩子們又手拉着手飛往其他地方，身後跟着幾只慢悠悠的紅蜻蜓。

石瑤看着這奇幻的一幕，又瞥見小蠻和她夫君坐在草地上依偎着說話的樣子，忽然想起小貓，回頭望去，透過窗戶看到待在桌上的雕塑。

微暗的屋內，雕塑在一縷清光裏沉默着。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小貓很孤單。

仿佛眼前繁花似錦，耳邊歡聲笑語，卻沒有花沒有笑聲是同他有關的。

心中的猶豫和糾結忽然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石瑤回屋将雕塑抱出來，坐在槐樹下，摸摸光滑的雕像：“還在生氣呀？”

雕塑沒有給她回應。

石瑤笑着說：“院子裏的花快被你氣死了，我的菜也要活不成了，這麽大的氣，是想要餓死我嗎？”

雕塑閃了兩下金光。

石瑤心中想笑，頓時覺得他像被主人不小心踩了爪爪，生氣拿屁股對着人的小貓，可愛得讓人想給他順毛。

“剛才有好多紅蜻蜓散落，天邊滿是晚霞，很漂亮，知道那些都是鬼時又覺得很震撼。”

“以前我以為人死了，活下來的人才是痛苦的，他們要承受失去的折磨，只能在回憶裏挂念故人，原來死掉的人也會因思念返回人間。”

“剛才的小孩子特別可愛，還以為鬼會很可怕，看來同人也沒區別。也是，他們生前本來就是人。”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我突然看到精怪鬼魂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石瑤用手指點點雕塑：“你不回答那就是承認了？”

雕塑保持沉默，她就和從前一樣，絮絮叨叨地說着漫無天際的話。

“真正的中元節這麽熱鬧啊！”

“要說起來，最令人驚訝的應該是小蠻——”

“小蠻什麽？”靜靜忽然出現在槐樹下。

石瑤瞥了眼遠處和夫君摟摟抱抱的小蠻，笑問她：“不繼續待在小蠻身體裏了？”

靜靜扇着翅膀紅了臉：“我才不愛聽他們說情話呢，年年都要聽一回，要不是擔心小蠻激動散魂，我還要離得遠遠的~”

石瑤好奇問：“小蠻真的嫁給一個老頭？”

靜靜奇怪看她：“怎麽會呢，小蠻的人齡和鬼齡加起來也是人類老奶奶的年齡呀。”

陡然被什麽擊中大腦般，石瑤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非人生物的年齡和外表是不符的！

潛意識裏雖然知道小蠻是鬼，可平常相處還是将她當做人看待，以至于這麽淺顯的道理她一直都沒注意到！

而且精怪小人們也大都是百歲以上！

這麽說來……

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狂跳。

啊啊啊，她真的只是簡單想了下而已啊！

靜靜繞着定住的石瑤飛了一圈，不解問：“你怎麽啦？”

石瑤抱着雕塑緩慢開口：“花神他，多大歲數？”

靜靜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扇着翅膀不确定道：“五百歲以上吧？”

石瑤下意識開口：“這麽大？”

雕塑突然釋放出明亮的光，雖然只有一瞬。

靜靜細微地感受到花神的情緒，說不出來的感受，但絕對不是好心情，而源頭來自石瑤。

加上連小蠻都能察覺出的不對勁，靜靜趕緊撤走。

被亮光晃了下眼睛的石瑤發誓，她絕對不是嫌他老的意思，就是……哈哈哈，太驚訝了！五百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本以為她是個變态，結果她真的是個變态，只是從喜歡未成年小男生變成喜歡五百歲的小男生。

真刺激啊！

之前陰郁壓制的情緒瞬間明朗，雨過天晴般。

石瑤高興得抱着雕塑跳舞：“原來你不是未成年啊，對啊，你怎麽會是未成年呢，你是神啊，肯定活了很多年歲！哈哈……”

這些話聽在仍舊生氣的花神耳中：你五百多歲了，這麽老了，好好笑。

石瑤折了枝枯萎的花朵放在雕塑上，高興道：“這花真漂亮啊！原來你這麽大了！”

花神：你和這朵凋零的花一樣，又老又醜。

金光閃爍，放在雕塑的枯萎花朵恢複盛妍。

石瑤心情好得不行，立即又道：“哇，很厲害呢！不愧是五百歲的花神！”

花神：五百歲才會點這點法術。

絲毫不知花神想法的石瑤哼着歌，突然想吃紅豆餅了。

她抱着雕塑回屋，放在能看到的地方，将紅豆放在爐子上慢慢煮，聽着小火咕嚕咕嚕地熬着，她一邊揉面團一邊問安靜的雕塑：“您知道我在做什麽嗎？”

“紅豆餅，将紅豆熬成沙，再用面皮包好，在鍋上慢慢煎，”石瑤說得誘人，“煎得酥脆的餅一咬直掉渣，裏面的紅豆餡甜甜沙沙的，又香又好吃！和您特別像！”

哄人模式開啓！

“您大概不知道，四十七天沒見到您，我超級想您的，吃飯也想，睡覺也想，每天都想得不得了。”

“今天看見美麗的夕陽，騎着紅蜻蜓的小孩，還有小蠻和她夫君，我都在想，要是您在身邊就好了！”

“都說紅豆是相思，我這麽想您，大概所有紅豆也無法代表我的想念。”

“我對您說不想看到您，并不是我的本意，您就不想知道我為何這麽說？”

“為何？”

少年浮現身形，眉眼清淡：“不是生厭得不願再見？”

石瑤原本以為還要再哄一哄才會出來，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在等着她哄一樣。

心髒突然柔軟起來。

自覺觸碰真相的石瑤心情立馬飛起，大大笑着說：“我很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