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給錢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如果沒有合适的溝通,就像否認兩人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帶上價值審視的意味。

但徐牧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

想回饋對方的好。

或許柏念也不在意,但他過不了心裏那關,總想着拿什麽還。

錢是俗氣,可徐牧始終覺得它是最實在、最不可或缺的東西。

這是他的回饋。

……

徐牧呼出一口氣,想了很久,沒想出個所以然,幹脆先放下這件事。

他胡亂抓了把頭發,準備洗漱吃早餐。

今天早餐納德司做的是三明治,沙拉放多了,烤肉有點焦。

徐牧默默吃完,然後回房間。

他需要完成一個線上小組作業。

這門課程是模型構造,授課的老師非常嚴厲,注重每一次作業的質量,并将其納入平時分考量。

小組是自由搭配,沒有強制要求,滿四人即可。

徐牧當時有點發愁,他發現自己的孤僻和原主比起來,不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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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踏着鈴聲來,下課踩着鈴聲去,放學不見蹤影,獨來獨往,名副其實的“孤狼”。

徐牧從開學到現在,同個專業、不,同班同學的臉沒記清幾個,更逞論和誰有深交了。

偶爾幾個名字出現頻率高,會有記憶,但對不上臉。

當然,他在課室估計也毫無姓名。

因此,當有人來邀請他加入小組做作業,他驚訝得給不出反應。

——是上次一面之緣的班長。

[Xu:現在視頻嗎?]

[點點是迷:等一下,我喊其他人上線]

[Xu:好的]

年悅悅拍了拍鄒寧的肩膀,“哎哎,別睡了,打起精神來,等下要弄小組作業了。”

鄒寧打了個哈欠,“好,我知道了……昊宇呢?”

她昨晚通宵打游戲,早上就眯了一會兒,困得不行。

“不知道,剛才發消息他也不回,我上樓叫他。”年悅悅說完,就蹬蹬跑出去,“樓昊宇,趕緊下來!小組作業!你還記不記得!”

一分鐘後,男生身上披着潦草的長款羽絨服,頂了頭雞窩,蹬了雙毛絨拖鞋,街溜子一樣下樓。

“趕緊過來!”年悅悅揪他耳朵。

“哎哎哎,痛,輕點輕點……”樓昊宇努力拯救自己的耳朵,“我這不是來了嗎?”

年悅悅白眼。

三人是好朋友,父母都認識,算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夠鐵。

鄒寧聽到聲響,慢悠悠地揮手,“來了啊。”

樓昊宇“嗯”了聲,盤腿坐下,“我倒要看看你們嘴裏的超級大帥哥有多帥,搞得我上學期好像沒去上學一樣,建築專業的男生我哪個沒見過?除了我,各個磕碜得不行。”

他今年暑假摔斷了腿,沒有準時回學校報到,而是請了兩個月的假。他不想耽誤課程,更不想回去回校後狂補,和學校申請了線上自學課程。

如果有什麽不懂的,樓昊宇就拜托兩位朋友講解,實在解決不了的,讓她們幫忙捎上問題,去問老師。

“你們好。”徐牧接通視頻,禮貌地打招呼。

年悅悅笑着打招呼,“嗨,徐同學。”

鄒寧也點頭,“徐同學,我是鄒寧。”

樓昊宇眼睛快要脫眶,他上學期見過徐牧,甚至短暫接觸過一下。

靠!這小子撩開頭發居然這麽帥!

“你好,徐同學。我是樓昊宇。”他心情複雜,原來動畫片裏撩開劉海就顏值瘋長的人是真實存在的。

年悅悅斜睨過去,像說:怎麽樣?沒騙你吧?

樓昊宇沉重點頭,然後豎起大拇指——

确實帥!

……

四個人在線上讨論了一小時的設計方向,最後确定好內容,各自分派任務。

“抽簽怎麽樣?”年悅悅建議,“這樣更公平。”

徐牧沒異議,鄒寧說好,樓昊宇比了個“OK”的手勢。

線上小組會議結束,徐牧關掉光屏,扔掉電子筆,雙手交叉疊在後腦勺。

他又想到了那張銀行卡。

人一旦閑下來,煩惱就會自己找上門。

徐牧盯着桌子的仿木紋,一個念頭悄然而生:

既然不知道給卡前說什麽,不如先給了再說?

根據對方的反應來組織措辭——

如果不抗拒,他就表達這段時間受到照顧,十分感激的心情。

如果極為震驚、不解,他就剖析自己的內心,委婉說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生氣了,他就……立刻道歉,說自己給錯了。

徐牧越想眼睛越亮,嘴角翹得老高。

嘿,他可真聰明。

不過……什麽時候給呢?

下一次見面給。

按照他對烨烨的了解,昨晚玩累了,今天就會待在家裏一動不動,連帶着念也哥也會在家陪烨烨,估計不會過來和他吃飯。

——那就是明天下午了。

徐牧想通後,心裏的擔子瞬間卸下。

他捏着卡片掂量了下,轉個圈,塞進口袋。

嗡嗡嗡——光腦震動。

[樸樸:起床沒?協會開了新游戲免費攻略,最近很多老板都找環驚險艇的陪玩,開單費巨高]

[樸樸:yoyo賺爆了,你要不要也看看?]

徐牧挑眉,賺爆了?

[Xu:有多賺?]

[樸樸:平均高了十倍]

[Xu:沒誇張?]

[樸樸:害,兄弟怎麽會點你!怎麽樣,是不是蠢蠢欲動?]

徐牧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

[Xu:我去下載]

[樸樸:成,我們一起聯機,探索一下?]

[Xu:好]

徐牧滑開光屏,順便打開協會論壇,點進置頂的游戲攻略集合。

……

“柏先生,請進。”納德司紳士地擡手。

“謝謝你,納德司。”柏念也溫和一笑,朝四周看了看,“阿牧在幹嘛?”

“主人在房間玩游戲。”

“從早上玩到下午?”

納德司黑色的眼珠轉動,“當然……不是,主人早上在學習,下午才開始玩游戲。”

“哦哦,這樣啊。”

“我帶您過去找主人吧。”

“好,麻煩你了。”

叩叩叩——

“進來。”徐牧以為是納德司,頭也沒轉,依舊盯着光屏,瞳孔倒映周圍虛拟場景的模樣,另一邊對照論壇的攻略介紹。

“主人,柏先生來了。”

“好,你……念也哥?”徐牧愣神,下意識調低虛化度,站起身。

他下意識摸了摸兜,銀行卡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其中。

但徐牧一碰就想縮手,它像會燙人。

“阿牧,是不是打擾你了?”柏念也低聲問。

“沒有!”徐牧趕緊搖頭,“坐吧,念也哥。”

柏念也抿唇笑了笑,坐到徐牧旁邊,挨得很緊,幾乎不足一個拳頭的距離。

徐牧抱着玩偶兔,莫名感到緊張,不自覺往沙發扶手的方向縮——

沒有拉開距離,反而顯得滑稽。

徐牧覺得這姿勢別扭,還是重新坐正了。

“念也哥,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柏念也垂眸,打開儲物艙,“最近我做了幾個新甜品,沒人替我嘗味道,所以來找你幫忙。”

——并不是,他只是按照時倫說的,要主動出擊,要你來我往,要關系成為拉扯的繩子。

徐牧玩偶兔不抱了,兩只手老老實實地搭在膝蓋,認真地說:“好的。”

他逐個品嘗,并詳細提供感受,從外觀到口感,無一遺漏。

“好,謝謝阿牧。”柏念也柔柔說道,“浪費你這麽多時間。”

徐牧搖頭,“沒有,明明是念也哥給我送下午茶,我才應該說謝謝。”

柏念也莞爾。

“等下你要繼續打游戲嗎?”

“啊,是。”

“我能看看嗎?”

“能,不過——”徐牧遲疑,“我還在探索階段,沒在玩,主要是對照攻略了解規則什麽的。”

“好,沒事的,我就看看。”

徐牧便把虛拟度調得很低,影子淡到幾乎沒有,場景從虛化實景變成光屏平面。

“這樣,沉浸度會不會不夠?游戲就沒這麽好玩了?”柏念也問。

“不會,能贏就行。”徐牧自從靠游戲賺錢後,趨向唯結果論。

——玩游戲能不能享受到快樂?當然能,只不過因為變成工作,其中的趣味性直線下降,有時候玩多了,甚至難以抑制地厭倦。

論愛好變成工作的慘烈性。

“好。”柏念也不吭聲了,靜靜地坐在一旁。

徐牧面上依舊冷靜自若,看起來全身心投注于游戲,實則……早已陷入了天人交戰。

給還是不給?

給的話,這個時間點是不是太倉促了?

不給的話,明天晚上再找時機,也挺頭疼的。

“念也哥。”徐牧冷不丁地喊了聲。

柏念也看過去,“嗯?”

徐牧的手從兜裏快速掏出,遞過去,放好,縮回,頭還是穩穩當當地不動。

柏念也僵住,睜大眼睛,捏着那張銀行卡,兩邊翻看——

“你……什麽意思?”他嗓子艱澀,耳根卻慢慢沁出粉意。

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尼卡瑞星系最經典的告白方式,将銀行卡交給對方。

“給你。”徐牧還是緊盯着光屏,“這張銀行卡連的是我的賬戶,設置的額度是沒有上限,我有多少你就能刷多少,所以我會努力存錢進去的,當作——”

他把“是夥食費”這句話咽回去,不行,說得太直白就傷感情了。

計較得太多,相處變得不再真誠。

徐牧餘光一直在偷瞥柏念也,判斷對方的反應,究竟是生氣、震驚不解,亦或者不抗拒。

——看不出來。

皺眉了嗎?臉好像有點紅?是氣到了嗎?

糟糕,臉上的表情變得奇怪了……

等下,手為什麽顫抖,是太生氣了?還是太震驚了?

總不能是太開心吧……

徐牧腦海裏充斥着十萬個為什麽,攪得他神經痛。

不行,他得說些什麽!

“念也哥,我知道這個有點突然,但是……我其實已經想很久了。”

徐牧深吸一口氣,維持穩定的聲線,“從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雖然我們才認識了幾個月,但和你的相處,讓我體會到了人生幾乎沒有的感受。”

如果現在要徐牧找出一個詞來形容“溫暖”,他會毫不猶豫地說出對方的名字。

“你對我的好,對我的用心,我都知道,也非常開心,所以希望你不要覺得我這個行為太唐突,我只是……”

徐牧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低,但他努力盯着柏念也的眼睛,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真誠。

“想像你一樣,對你好。”

柏念也心髒砰砰亂跳,青年的目光載滿沉甸甸的情緒,他避無可避,只能迎面對上。

“念也哥,我真的很喜歡——”

“爸爸!爹爹!”稚嫩的童聲在耳邊炸開。

徐牧和柏念也都一激靈,默契地移開視線,看看天、看看地,都假裝自己很忙碌。

“抱!”烨烨從隔壁跑來,地板蹬蹬作響。

他站在徐牧跟前,撞開雙臂,興奮大喊,“爹爹抱!”

“好,抱。”徐牧将他抱起,颠了颠,随口道,“重了啊,是不是吃多了?”

烨烨嘟嘴,“沒有!爹爹壞!”他短胳膊環住徐牧,不高興地扭屁股。

徐牧哭笑不得,“行行,我壞,我亂說的,爹爹反省。”

他對沉默的柏念也說:“念也哥,留下吃晚飯嗎?”

柏念也眼皮顫了顫,臉上的溫度再次升高。

“好。”他聲音很輕。

徐牧喊納德司,要它可以開始做飯了。

“阿牧。”柏念也冷不丁地喚道。

徐牧立刻應聲:“在。”

柏念也攥緊手裏的銀行卡,聲音細聽有點顫抖,“我收下了。”

——我同意你的告白了。

徐牧眼睛眨得很快,視線飄忽。

奇怪,他怎麽覺得空氣變黏稠了……

他咽了咽口水,喉結緊張地滾動。

“嗯,好。”

納德司做飯很快,半小時後,準時開餐。

這是一頓有點沉默的晚飯。

只有烨烨一個人獨嗨,嘴裏嘀嘀咕咕地哼小調。

徐牧的拘謹,源自于剛才的一番剖白。

他不擅長把心裏的話說出來,越在意就越喜歡讓它藏着,最好藏在陰暗的小角落裏,長出濕噠噠的野蘑菇。

但他為了不讓對方誤會,努力表達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這個過程讓徐牧有種裸奔的錯覺,怪羞恥的。

而柏念也的沉默,單純就是害羞。

還有些猝不及防的恍惚。

居然真的被時倫說中了……甚至還要來得直接、爽快,一氣呵成。

他咬了口西蘭花,脆脆的口感,中間的芯有點甜。

也可能甜的不是西蘭花。

柏念也悄悄擡頭,想看看徐牧。

就這麽一瞬間,彼此的目光直直撞上,沒等交彙融合,兩個人都快速低頭。

徐牧:完蛋,我在對方心裏是不是變成什麽缺愛小孩了?

柏念也:啊,原來青年也會害羞,真是難得。

吃完飯,柏念也和烨烨準備回去。

烨烨從徐牧的懷抱,轉移到柏念也懷裏。

他照例在玄關處拍拍小手,履行自己的告別禮儀,先是親了徐牧臉頰一口,又示意對方要親自己。

徐牧熟練地在烨烨臉頰來了一下,逗得小孩咯咯笑。

他又指着柏念也,“爸爸也要!”

徐牧一頓,微微傾身,像以前那樣,錯位擦過臉頰,快速離開。

烨烨睜着大眼睛,突然說:“爸爸,你不親……”

徐牧順毛一樣摸烨烨頭頂,習慣地敷衍,“好了,爸爸親了,你沒看見,是不是眼睛又不好了?回去多吃胡蘿蔔,不要挑食,知不知道?”

烨烨輕哼,“沒有!就是沒有!”

徐牧:“……”臭小子,今天怎麽這麽難纏。

“都說了是沒有吃胡蘿蔔,所以你眼睛不好,看不見,乖,回去了。”

烨烨氣鼓鼓,“不走……你、你、你……”他詞彙告急,“壞!”

“嗯,我壞。”

烨烨更氣了,委屈地喊:“爸爸……”

柏念也眸光閃了閃。

“阿牧。”他讓對方過來,“低頭。”

“嗯?”徐牧以為對方要和自己說什麽,趕緊把耳朵伸過去。

他聽見一聲輕輕的嘆息,像是無奈又好笑。

“再低點。”

徐牧一絲不茍地照做。

柏念也長睫顫動,熱意瞬間湧上脖頸。

他在臉頰落下一吻,很輕,離開時,抿了抿唇。

內側浮現一橫極淡的蒼白,過後變成極致的秾豔。

“晚安,阿牧。”

……

人走遠了,徐牧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房間的。

他走路有點飄,最後是整個人砸在沙發,仰頭看着天花板。

發呆,腦子清空——

清空不了。

徐牧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殘留些許觸感。

柔軟、微熱,攜着一縷輕飄飄的氣息。

似乎摻雜了點點木槿花的幽香。

令人頭暈目眩。

徐牧眼眸失神,沉浸在奇異的情緒裏,靈魂游蕩天際,直到——

“主人!你聽不到我說話嗎?我說浴室的熱水器炸了!!!”

徐牧還摸着臉,滿是茫然,“什麽炸了?”

納德司:“……現在看來,是我的腦袋要炸了。”

徐牧:“說人話。”

納德司:“浴室的熱水器炸了,您聽到了嗎?”

徐牧像個複讀機,“哦,熱水器炸了啊。”

“炸了您不該給點反應嗎?”

“沒事,換個新的就好。”

“但它現在滋滋冒煙!”

艹,冒煙!!!

徐牧蹭地站起來,“你不早說!觸發走廊的煙霧報警器怎麽辦?這要給錢的!貴得要死!”

他狂奔浴室,一只腳差點甩掉拖鞋。

納德司冷笑。

“那也沒辦法,誰讓您還在回味一個臉頰吻呢?”

砰——

徐牧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四腳扒開。

臉着地。

但最可怕的,還是納德司的話在他腦海餘音回蕩。

還在回味一個臉頰吻……

回味臉頰吻……

回味……

吻……

徐牧炸了!

炸得比熱水器還徹底!

“納德司!”

“你不要胡說八道!!”

“你信不信我把你送回原廠維修!!!”

“我今天就帶你去換芯片!!!!”

納德司:“……”主人瘋了。

至于嗎?談個戀愛還害羞?

行吧,他以後都不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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