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徐牧這一晚睡得不好。

世界觀的沖擊太大,黏膩、冰冷的蛇形時不時浮現在腦海,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反反複複,折騰到天亮。

“嘩啦——”

水流激烈地沖刷洗漱池的內壁,徐牧捧了一手涼水,澆在臉上。

鏡子裏的臉蒼白無神,眼下青黑,幾滴水珠滑落,蜿蜒至脖頸,最後隐沒。

像沒有生氣的石膏雕塑。

徐牧抹了把臉,水涼得凍血管,算是徹底清醒了。

“主人,您還好嗎?”納德司探出頭。

徐牧擡眼,“嗯?挺好的,怎麽了?”

納德司:“我這邊收到回執通知,顯示您成功預約了勞倫醫療中心的面診。”

“您身體是出問題了嗎?”

“……你還能收到回執。”徐牧按了按眉心,“沒什麽大事,就檢查一下。”

納德司欲言又止,“您預約了男內科……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

機器人隐晦的目光朝下。

徐牧面無表情,“住腦,不是你想的那樣。”

納德司:“噢,親愛的主人,您不要誤會,我什麽都沒想,您知道,納德司只是擔心您……”

徐牧沒好氣地把納德司的腦袋往左邊扭,“只是拟态化形的小問題。”

沒錯,昨晚徐牧知道自己是條蛇後,雖然崩潰,但還是決定好好面對。

比如:先看看真實的自己長什麽樣子。

他按照星網上的方法,嘗試自己化形,沒成功。

他不信邪,又試了幾次,無一例外,全部失敗。

徐牧懷疑自己是外來的,沒有土著的天賦,所以無法領會其中的奧秘。

他開始在星網一通搜索。

[如果無法拟态化形怎麽辦?]

最佳答案:嬰幼兒無法化形,請前往生`殖醫學內科診治。

[如果成年人無法拟态化形怎麽辦?]

最佳答案:請前往生`殖醫學內科診治。

于是,徐牧連夜預約第二天的面診。

還是加錢的夜診。

沒辦法,全天滿課,還要接送烨烨,他只能挑着晚上去了。

納德司憂心忡忡:“是拟态化形出問題影響了功能嗎?”

“……我很好,你不要發散思維。”

納德司不太相信,一般來說,只有少數嬰幼兒無法化形,會挂生`殖醫學內科的號檢查,成年人大部分是某些方面出了問題。

“好的,我明白了,主人。”納德司嚴肅地說,黑色的眼珠轉動,視線滑過又快速離開。

徐牧低頭,臉一黑,咬牙切齒,“納德司!”

“主人,您吃早餐三明治嗎?如果不吃,您想喝什麽口味的營養液?”

“……”徐牧心平氣和,“真的沒問題。”

“好的,主人。”

“……”算了,他和機器人較什麽勁兒。

徐牧悶頭喝完營養液,準備出門。

不過……說到這個,蛇有一對“半**”——

蛇形狀态都不顯露在體外,而是藏在洩`殖腔後方。

徐牧邊穿鞋邊走神,面上依舊冷淡,實則思緒飄逸。

根據網上的說法,蛇的人形狀态通常只有一個,如果變成半拟态,就會有兩個。

嗯……他還挺好奇的。

-

“牧哥,坐!”樓昊宇一看到徐牧,八顆牙齒整整齊齊,恰好陽光照過,差點閃到徐牧眼睛。

“……你正常點。”徐牧嘴角抽搐。

樓昊宇唉聲嘆氣,搭在徐牧肩膀,“沒辦法,年悅悅讓我務必把你拿下,不然——”

他做了個滑稽的割頭姿勢,倒在桌面。

徐牧目不斜視,淡定地回到自己座位。

樓昊宇對熟了的人,性格有點跳脫,“考慮一下呗,當然,實在不行也沒事。”

徐牧:“我不太會演戲。”

“害,多簡單,你就杵在原地,扭一扭就行。”

“……”徐牧垂眸,打開光腦,“劇本是什麽故事?”

樓昊宇摸摸下巴,“我也不确定,聽她們說,好像叫什麽人心不足之蛇吞象。”

“嗨!”年悅悅突然從後面蹦出來,“你們在說什麽?”

她見到徐牧,張口就喊:“牧哥!”

“……能恢複以前的稱呼嗎?”

年悅悅嘿嘿一笑,“可以可以。”她挑着旁邊的空位,一屁股坐下來。

徐牧面對年悅悅灼灼的眼神,有點無奈,“班長,這角色就真沒其他人演了嗎?”

年悅悅沉重地點頭,“是呀,一個也沒。”

徐牧不吭聲了。

年悅悅繼續游說:“我和你說,這忒好演了,沒什麽動作,就是需要挨點凍,咳咳,放心,我們會給你蹲的草叢加個電熱毯,蜷起來就暖和了。”

她還找出之前主演排練的視頻,怼到徐牧面前。

“你可以看看,是不是很容易。”

徐牧瞥了眼,眉心一跳,趕緊移開視線。

啧,好醜的蛇,還是土色的。

他想到自己的拟态,深吸一口氣,綠油油的也沒好到哪裏去。

年悅悅還在繪聲繪色地講述,極力突出舞臺劇有多麽的簡單、容易,并保證剩下的五天,每次只需要花一小時,就可以完成排練。

“……社長把蛇的戲份精簡了很多,但高光依在,絕對能襯托出你的帥氣!”

徐牧疑惑,“蛇吞象的故事不應該——蛇是負面角色嗎?”

年悅悅義正言辭,“新神話,咱們改編了,蛇是迷人的反派角色。”

“……哦。”

“考慮考慮?”年悅悅期待地看過去,“加學分哦!”

徐牧頓了頓,“加學分?”

年悅悅見他似乎有所松動,瘋狂點頭,“還不少,起碼這一學年的學分是能覆蓋完。”

徐牧有點心動,沉吟片刻,說:“我明天給你答複吧。”

——他得看看醫生,自己能不能學會化形。

“好,你慢慢想。”

-

晚上,廚房

“哎呀,隔着光屏都能聞到香味。”時倫湊前,嗅嗅鼻子,“你小男友有福了。”

他又捂着胸口,“我的念念啊,我好想你,我多久沒吃到你做的飯了?”

柏念也翻炒鍋裏的鹹香排骨,滋滋作響。

他淡淡地笑:“我家随時歡迎你來。”

時倫支着下巴,挑眉道:“不好吧,徐同學估計要背地裏說我電燈泡了。”

柏念也手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阿牧不會——”

“爸爸!”烨烨的聲音穿透力十足,廚房距離玄關還有一陣距離,依舊清晰入耳。

柏念也心緊了緊,想到昨晚的事情,捏住炒鏟,連翻了幾塊排骨,表面被油煎得微微金黃發焦。

他放慢呼吸,像在等待熟悉的聲音。

“爸爸……”烨烨小跑進廚房,一把抱住柏念也的腿。

“柏先生。”納德司跟在後面,“因為主人有事,所以把烨烨送到樓下,讓我下去接人。”

柏念也怔了怔,“他……他去哪裏了?”

納德司:“納德司不知道,您可以問問主人。”

——唉,主人,您放心,我會為您保守秘密的。

柏念也垂下眼簾,“好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是我應該做的。”納德司紳士地鞠躬,便離開了。

柏念也摸了摸烨烨的腦袋,輕聲說:“烨烨,先去沙發坐着等,好不好?”

烨烨乖巧地點頭,“好。”

卡朵進來牽他的手,小腿蹬蹬地出了廚房。

柏念也繼續炒排骨,面上沒什麽表情。

另一邊,時倫皺眉,直覺告訴他,好友和男大出問題了。

他斟酌地說:“念也,你和徐牧遇到事了?”

柏念也加了一勺醬油,排骨的着色更加漂亮。

他搖頭,輕聲說:“沒有。”

時倫不信,又不敢說過激的話去撬開對方的嘴。

嗡嗡嗡——光腦震動。

柏念也用手背劃開聊天提示。

[Xu:念也哥,我晚上有事,就不來你家吃飯了。烨烨到家了嗎?我送他到樓下,納德司去接的]

柏念也定定看了幾秒,空出手回複。

[柏:好,我知道了。烨烨到家了。]

[Xu:愛心轉圈圈發射.jpg]

柏念也看到Q版的兔子,微微抿唇,心底說不出什麽感受。

但大抵是不舒服的。

他關了光屏,繼續炒排骨。

時倫察言觀色,小心地問:“呃,是徐牧給你發消息了?”

“嗯,他今晚不回來吃飯。”柏念也淡淡地說。

時倫頭皮發麻,暗道不妙。

“那什麽,你們吵架了?”

柏念也關小火,語氣平靜:“不算吵架吧,可能是我不了解年輕人的戀愛方式,或者我們還沒磨合好。”

“也對,畢竟才半個月。”他自言自語,像在說服自己,“不着急,慢慢來。”

時倫擰起眉頭,神情愈發認真,“念也,有事你和我說說,我們一起分析,感情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許換個角度就換個思路?”

柏念也沉默,半晌,他嘆氣道:“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但和他談戀愛,總覺哪裏有點違和。”

時倫作傾聽狀。

柏念也猶豫,“就、怎麽說,發展好像有點奇怪,對方比起人形的相處,似乎更加喜歡我的拟态,他的所有熱情、擁抱、親吻,甚至傾訴欲,都好像只出現在我拟态的時候……”

可就算這樣,昨晚對方連對他的拟态也不複喜歡,變得無比冷漠。

“等等——”時倫聽得頭大,“才半個月,你們就已經親了?”

柏念也愣了愣,“沒親嘴,就、就親我的臉啊、手啊、肚子什麽的。”

他又補充一句,“是拟态的時候。”

時倫眯起眼睛,“你不會全身都給他親了一遍吧?”

“……”

“我就知道!”時倫氣笑了,“發展不奇怪,是太快了!都已經親親抱抱了,才覺得違和?”

“……”柏念也沉默,他不敢說其實在談之前,青年就已經做過這些事。

“你最近是不是快到發——”

“時倫!”柏念也喊了聲。

時倫輕啧一聲,“看來是了,你這樣亂來,小心直接在他手裏……”

他還沒說完,倏然睜大眼睛,顫巍巍地舉起手,“你你你你不會已經試過了吧???”

柏念也耳根薄紅,低聲說:“這些不是重點,你別亂扯話題。”

時倫捏了捏鼻梁,恨鐵不成鋼,“柏念也啊柏念也!我該說你什麽,你知不知道男人的本性,就是得不到才最好!你不能矜持點嗎?”

柏念也一聲不吭。

“所以你現在覺得,徐牧喜歡你的拟态勝過平時的你?心裏別扭?”

“嗯……”柏念也眸色黯淡幾分,“我知道都是我,但對比太明顯了,平時他的态度真的很規矩、很禮貌,對拟态的熱情勝過千萬倍也不誇張。”

“而且,他好像慢慢對我的拟态也失去興趣了……”

時倫兩手抱臂,沉聲道:“你說的确實是問題,畢竟生活的主要交流還是人形,拟态只是小甜點,不能靠這個飽腹。”

“阿倫,我害怕他是因為我的拟态才和我在一起,而不是——”柏念也低頭,陰影籠罩大半邊的側臉,“因為我這個人,你懂嗎?”

時倫愣了幾秒,捕捉到關鍵詞,“你的意思是,在談戀愛前,他就非常喜歡你的拟态?”

柏念也“嗯”了聲,躊躇地說:“他很喜歡兔子,喜歡到有些……走火入魔的地步。”他把“變态”兩個字咽下。

時倫:“……”啊這,毛絨控嗎?

“他對拟态的興趣勝過人形狀态的你?”

“嗯。”

時倫摸摸下巴,“那你就讓他感受到人形的美妙!”

柏念也不明所以。

“他喜歡毛茸茸,不代表不喜歡滑溜溜。”時倫一本正經,“你大膽點,對方可能面對人形害羞,拟态不會說話,膽子就變大了。”

他循循善誘,“當然,不是讓你一下就脫個精光光,勾他、撩撥他、刺激他,但又若即若離,讓他欲`罷不能,懂不?”

柏念也沉思。

時倫一拍桌子,“這樣!我說什麽,你幹什麽,我手把手教你!”

柏念也猶豫不已,小聲說:“你确定你的方法……能行嗎?”

時倫輕哼,一撩頭發,“別小看我,經過無數男人檢驗的絕殺技,怎麽可能不行?!”

柏念也啞然。

-

醫療中心

“徐先生,您還好嗎?”醫生扶了扶眼鏡,“需要給您再挂個胃內科嗎?”

徐牧神色憔悴,擺手道:“不用,我這是——”心理問題。

誰懂啊,被鏡子裏的自己惡心到,居然嘔了!

蛇這玩意兒本來就醜,還綠得他發慌。

雙重暴擊。

“我吃多了。”徐牧平複呼吸,面不改色地說,“回去吃點消食片就好。”

他晚上什麽都沒吃,卡着時間點趕過來,堪稱生死時速。

“好的。”醫生點頭,“還有什麽問題嗎?化形後有什麽不舒服?或者不穩定、難以自由切換的感覺?”

“沒,都挺好的。”

“行,那以後壓力別這麽大,該吃吃、該睡睡,心态放平穩點。”

“好的。”徐牧來看診,撒謊自己因為學業原因,心理失衡,無法掌握化形的方法,想過來借助儀器輔助一下。森*晚*整*理

醫生負責地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徐牧編得天花亂墜,在多次暗示下,如願以償地站上儀器,化形拟态。

——最後照鏡子成功照吐了。

結束治療,徐牧一身輕松地走出醫療中心。

光腦震動,打開是念也哥。

[柏:阿牧,廚房的烤箱壞了,可以借用你家的嗎?]

[Xu:可以]

徐牧剛回完,對面立刻發消息。

[柏:好的,謝謝]

[柏:你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Xu:準備回來了]

[柏:好]

徐牧關掉光腦,擡頭,公共飛艦恰好到來。

他走到隊伍後面,排隊進艙門。

半小時後

“主人,歡迎回來。”納德司兢兢業業地站在玄關。

徐牧颔首,換好鞋直奔廚房,果然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念也哥。”徐牧喊了聲。

柏念也回頭,笑容溫柔,“你回來得正好,芝士面包剛出烤箱。”

徐牧脫下厚重的棉服,挂在客廳的衣杆子,随口說:“那不錯,我挺幸運的。”

柏念也戴手套,端出鐵皮盤,色澤明亮,鹹蛋黃醬蜿蜒出線條,麥香四溢。

他給每個面包開口的位置裱上奶油,花瓣口擠出好看的紋路,量多得快溢出。

“阿牧,你吃晚飯了嗎?”柏念也微笑問,“如果沒吃的話,可以吃面包。”

“沒。”徐牧不客氣,直接拿了一個,“謝謝念也哥。”

柏念也眸光微閃,輕聲問:“怎麽沒吃晚飯?你去做什麽了?”

徐牧詭異地停頓一下,奶油的甜膩伴随酥脆的表皮,在味蕾綻開。

“排練。”他又咬了一口,含糊地說,“學校社團要在雪神節表演節目,我救場演了個角色,放學要排練。”

柏念也和徐牧并排坐在沙發,微微側過頭,“所以以後下午都要去排練嗎?”

“不一定。”徐牧其實不知道,“因為今天滿課,所以才用了放學的時間。”

柏念也微笑點頭,“原來如此。”

他始終靜靜地看着徐牧,眉眼舒展。

懸浮燈瑩瑩閃爍,光影之間,他灰藍色的眼眸鍍上朦胧的光,愈發展露柔情。

徐牧移開目光,加快吃面包的速度。

好奇怪……他坐得渾身不自在,脊背始終放松不下來。

吃完後,他又倉促地拿了個面包。

“阿牧。”柏念也輕聲喚道。

“嗯。”徐牧咽下,“怎麽了——”

柏念也指了指他的嘴巴,“有奶油。”

“哦哦,我擦擦。”徐牧伸手摸索,找茶幾的紙巾。

他胡亂地擦了一通,下巴有點搓紅。

“阿牧,這裏還有。”柏念也示意了一下。

徐牧趕緊繼續擦。

忽然,頭頂的光線變暗,一雙手搭在他的膝蓋,慢慢往前滑,壓着大腿內側。

“有個位置你總是漏擦……”

黑色的身影逼近,徐牧視線裏的臉龐放大。

他身形一滞,兩人四目相對。

柏念也傾身,柔軟的指腹慢慢沿着徐牧的唇線,在唇珠的位置停住。

“好了。”他笑笑,收回手,用紙随意擦手,然後坐下來。

大腿和膝蓋擦過,又堪堪交疊,随後分開。

柏念也往後退一點,“阿牧,吃蛋撻嗎?應該快好了。”

徐牧僵住,視線落在膝蓋的手。

修長、白皙、骨感。

剛才是——

他猛地攥住柏念也的手腕,拉開,起身。

“我去看看蛋撻,我想吃。”

柏念也眨眨眼,好像……和時倫說得不一樣。

對方并沒有變得激動,更沒有順勢将他摟進懷裏。

所以哪個步驟出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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