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黎明
第4章 黎明
◎這條狗碰你哪裏了?◎
深色高定西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領口系着的溫莎結熨帖考究,少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平添幾分成熟男人的斯文禁欲。
玻璃幕牆外,疾馳而過的賽車殘影像是畫幕裏正在上演的熱劇,極簡的布景将世界分割成階級分明的兩端。
聞堰寒長身玉立,掀眸看向她,長眸底下沒有絲毫的情緒外露,置身事外的模樣,仿佛只将她當成陌路人。
溫幾栩心底咯噔一聲,蜷緊的掌心泛了潮。這是同他的第二次見面,溫幾栩并沒有把握他一定會幫她,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怎麽能在此刻退縮。
“聞先生,如果你不想管的話,完全可以不用打開這扇門。”
她說話的時候,觀察着他臉上的細微表情變化,只可惜那張鋒棱的俊顏依舊無波無瀾。
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并沒有打斷她的意思。
溫幾栩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而你現在站在我面前,質問我憑什麽,就相當于給了我鑰匙。鑰匙都拿出來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在這樣城府深重的人面前,溫幾栩才不會傻到同他講道理。倒不如胡攪蠻纏、強詞奪理吸引他的注意力。
就在溫幾栩忐忑之際,他終于淡聲開口。
“我從不做虧本的生意。溫小姐準備用什麽來換?”
商人向來講究人情往來,資源互換,只是他什麽都不缺,溫幾栩也不過是個高中才畢業不久的小姑娘,哪有能同他置換的本事。
溫幾栩直白道:“我身上沒有你能看上的東西,不過倒是可以欠你一個人情。”
聞堰寒深眸平靜無波:“一張無法兌換的獎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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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依舊不為所動,溫幾栩也沒有那個心思繼續周旋。
沁着水光的眸子微微一凝,大着膽子拽住了西服的一角,帶着淺淡玫瑰香氣的柔軟身軀陡然貼近,微壓的嗓音是從未在人前表露過的乖軟,低聲道:“幫我,好不好?”
她今天穿的是方領黑衫,離得近了,恰好能望見豐腴有度的曲線,珠玉般的肌膚比上次驚鴻一瞥的那截踝骨還要細膩溫潤,仿佛輕易就能勾起心底的躁意。
若她恬不知恥地貼上他的身體,聞堰寒恐怕會當場變臉,徹底讓她滾出視線。可她将這份近乎純真的勾引把控地恰到好處,除了那一小片被她輕拽住的衣角,再未觸及其他。
即便,兩人的距離已經不算得體。
聞堰寒微揚下颚,不動聲色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踱步走至內側的弧形沙發上坐下,擡手示意工作人員闡述事情經過。
見他這是打算順手推舟幫她了,溫幾栩長舒一口氣,也跟着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
沙發的形狀剛好是一輪彎月,溫幾栩坐直身子後,由于朝向的緣故,剛好能将聞堰寒的修長雙腿一覽無餘。
剛剛同他站得那麽近,兩人的身高差分外明顯。
她忍不住分神想,他這雙腿擱在車裏,難道不會覺得空間逼仄又委屈?
又或者,親他的時候,是不是得踮起腳尖?
工作人員言簡意赅地說完後,門外的中年男臉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意,腰幾乎快要低地擡不起頭來,“聞總,我不知道她和您認識,剛才都是一場誤會,對了,上次熙和園那個項目……”
“閉嘴。”
聞堰寒微涼的嗓音響起,聲音不大,卻有着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聞堰寒都這麽不給面子了,中年男連臉色都不敢變一下,哈巴狗似地點頭,乖乖安靜下來。
有了人撐腰的溫幾栩,此刻生出了幾分狐假虎威的惡劣心性,“剛才對我動手動腳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副樣子哦,你不嫌惡心,我還替你媽媽害臊。”
“……”
中年男沒想到溫幾栩罵起人這麽狠,礙于聞堰寒在場,又不好發作,只能尴尬賠笑。
見中年男吃癟,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溫幾栩萬分得意,不忘用餘光瞟了一眼聞堰寒。
他好整以暇,似乎并無阻止之意。
溫幾栩也逐漸大膽起來,毫不客氣地譏諷中年男:“30萬夠買你多少晚?”
“不對,你這樣的去當鴨都不夠格。要不還是趁早把那玩意閹了算了,省得連小腦都萎縮了沒人給你收拾污穢。”
“你……!”被一頓羞辱的中年男臉色徹底挂不住,情緒上腦,下意識想撲上來抓溫幾栩,然而聞堰寒身邊的人反應更快,一個勾腳就将男人鉗制在地,那張令人作嘔的臉被摁得緊貼地面,倉皇又狼狽。
溫幾栩看熱鬧不嫌事大,本想趁亂上前踹他兩腳,又怕被記恨上,只能悻悻坐回去。
全程捕捉了溫幾栩這一下意識動作的聞堰寒側眸看向她,而後,矜貴出塵的手碾滅雪茄,“這條狗碰你哪裏了?”
聞堰寒的措辭讓溫幾栩愣了一瞬,錯不及防撞入他幽深的瞳眸裏。
他不知何時站起身,一米九的身量猶如一道牆,背着光更顯陰沉晦澀。
這樣的男人無疑是可怕的角色,像生在食物鏈頂端的高級捕殺者。
溫幾栩難得沒在他面前耍心思,誠實地搖頭說:“他沒碰我。”
或許是腦子裏閃過不愉快的回憶,溫幾栩秀眉微蹙,表情生動,“早知道平時體能訓練時我就不偷懶了,沒準還能一腳把他蛋踹爆。”
聞堰寒:“……”
饒是中年男人再遲鈍,此刻也反應過來,溫幾栩同聞堰寒的關系絕非一般,他先前還抱了一絲僥幸,将溫幾栩當成了恬不知恥貼向聞堰寒的女人,畢竟聞家這位獨子不近女色,私生活幹淨到令人發指。
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得罪了這位薄涼狠戾的聞家繼承人。
中年男人後悔不疊地跟溫幾栩道歉,涕泗橫流的模樣,讓溫幾栩不由得惡寒。
聞堰寒走到她身邊,漆黑眼睫壓下,說:“動手。”
溫幾栩擡眸看他,表情狐疑:“……?”
聞堰寒:“不是想踹他?”
這下換溫幾栩沉默了,她不免有些瑟縮,“我只是口嗨……”而且,聞堰寒雖然答應了幫她,她和他卻并沒有到值得他費心幫她的關系,她可以适當驕縱,卻不能過了頭。
釣人不就是這樣,進退有度,絕不貪戀。
聞堰寒卻誤解了她的意思,長眉略皺,卻沉聲道:“他沒那個膽子報複你。”
這句話可解讀的含義太多,往深了理解,可以當作聞堰寒在說,有他撐腰,讓她不用怕;往淺了理解,這樣的幫助,同他打開那扇門沒什麽區別,因為于他而言,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一句話。
他有那個資本。
溫幾栩忍不住在心底嘟囔,聞堰寒果然是她見過最難搞的人,明明是她心懷不軌在先,卻有着被他撩動的錯覺。
她收回視線,輕哼道:“不想髒了腳,這鞋我才穿過一次呢。”
-
一場鬧劇,以滑稽的場面收場。
中年男被清出去後,包間一下子靜了下來,只餘溫幾栩同聞堰寒兩個人。
場外已經開始了第二輪的比賽,淘汰下來的六人将進行更為驚險和殘酷的角逐,各種跨越級難度的斜坡和障礙物布滿賽道,需要車手用豐富的經驗和技巧來通過。
包間內的隔音效果很好,場外沸騰的歡呼聲湧進的聲浪微乎其微,溫幾栩甚至覺得能夠聽見身側的均勻呼吸聲。
“就沒有什麽要說的?”
聞堰寒的話打破了兩人間的沉寂,溫幾栩還沒追到人,就先欠了個人情,雖然有些不情願,卻還是說了一句:“謝謝。”
或許是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別扭,聞堰寒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即便未施粉黛,極佳的骨相和細膩的皮膚卻讓人難以忽視她的美。唇色比初次見面那晚淡上許多,少了明媚張揚,清冷的像一株垂枝的柳。
“溫小姐道謝的态度,比求人幫忙還敷衍。”聞堰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兩人本就是近乎于面對面相坐的姿态,溫幾栩此刻盡是被人拆穿的不自在,“我性格就這樣呀。”
聞堰寒不置可否,“的确是吃不得半點虧。”
溫幾栩當網絡噴子那會兒,最高能以一敵百,線下的戰鬥力已經算差了,在江鶴軒面前時,什麽髒字都能往外蹦,兩個人對噴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麽。
可是在聞堰寒這雙仿佛能看穿她的眸子面前,溫幾栩想到自己罵人的話,不知為何浮現起那晚,他啞着嗓子對她說‘你該慶幸,承受我這份粗魯的不是你’,暧昧氛圍下,那些話仿佛又變了味道,溫幾栩的臉上頓時騰生起火燒似的熱意。
她抿唇,又帶了點怕被聞堰寒看穿心思的窘迫,“玩賽車的女生,本來就不是那麽好欺負的,你可別把我想象成什麽溫軟良善的性子。”
和聞堰寒說了幾句話後,溫幾栩的忐忑不安似乎也散了幾分,逐漸找回自己的場子,視線不避不躲的望回去。
聞堰寒把玩着珠串,說:“嗯。早就知道。”
也是,能指着太子槍口撞的人,能是什麽善茬角色。溫幾栩倒也沒覺得意外。
珠串摩挲發出的沉悶聲響霎是好聽,溫幾栩被吸引,擡眸看向聲源。
聞堰寒的手垂在腿側,略微前傾的姿态使得熨帖齊整的西褲往上繃着,手肘虛虛地撐在腿腹,筋絡分明的手腕間戴着一串色澤細潤的木質手串,黑色的繩結固定在頂部。
溫幾栩好奇的目光實在是太過顯眼,聞堰寒則一言不發地望着她,問:“感興趣?”
“你怎麽會喜歡戴沉香這種……?”溫幾栩想了半天,也沒想到合适的形容詞。
聞堰寒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掌骨寬大,手心和手背都沒什麽肉,皮膚紋理清晰,指尖卻是圓潤的,倒是和他向來淡漠的形象有些反差。
聞堰寒沒說話,似乎是等着她解釋。
溫幾栩雖然自小家教嚴格,待人處事乃至說話用詞都有專人教授,但那些詞彙只會在她用來敷衍父母時用上,平時說話都是以直白易懂為主。
這次和聞堰寒再接觸之後,她的第六感告訴她,或許聞堰寒并不是喜歡聽漂亮臺面話的人。
索性也不再講究措辭,“我媽媽也喜歡玩這些,玉石,木頭,菩提,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堆在家裏。”溫幾栩仔細地觀察了幾眼,倒也能看出聞堰寒手上的東西品質極好,卻還是探着頭去看他的表情,”我以為這些東西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玩兒。”
意想不到的說法令聞堰寒的眉梢往下壓了壓。
正常社交中,誰也不會當着人的面說這些冒犯的話。
可聞堰寒沒什麽大的情緒波動,想來是不太在意,溫幾栩放了心,聽他淡淡道:“我倒是好奇,在溫小姐心裏,我是怎樣的。”
怎麽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他發怒的底線。
果然适當的冒犯,反倒能破除橫亘在眼前的迷霧。
溫幾栩說:“玩車啊,這不是衆所周知的嗎?太子車庫裏的那幾輛,随便拎出去都是旁人夢寐以求的。”
話音未落,賽場外響起一片夾雜着歡呼的掌聲,熱浪似的滾動。
溫幾栩的目光被吸引着睇向窗外。
13號賽車從水泥斷坡飛躍而下時,由于方向和速度欠佳,沒能沖上對面的另一道斜坡,車身瞬間翻轉砸落在地,掀起煙塵濃霧。斷坡足足有兩層樓的高度,從那麽高的位置摔下來,車手必定兇多吉少。
醫護隊很快趕了過來,将裏邊的車手拖舉救出。
讓人意外的是,13號竟然毫發無傷地站直了身子,看樣子似乎是只受了點皮外傷。
場下又響起一陣喝倒彩的聲音,似乎是對此很失望。
隔得太遠,13號又帶着頭盔,深藍色金屬遮擋住大半張臉,溫幾栩沒能看清這位讓她損失了十萬的13號車手的模樣,只是莫名生出了幾分熟悉感。
她覺得奇怪,想再仔細辨別,13號卻已匆匆退場。
聞堰寒察覺到她的分心,沉香珠串被攏着收起,淡淡道:“這樣的場面再普通不過。”
他凝眸望向她,“不習慣?”
溫幾栩收回視線,有些懊悔沒能繼續剛才的話題套聞堰寒的底,此時再回過去聊又顯得太過急切,只能搖頭。
“第一次看地下賽的時候,是有覺得不公平過。憑什麽有人玩車是為了熱愛,而有的人卻是用命賭一個更好活下去的機會。”溫幾栩的眼神素淨又柔軟,“我當時好像才十六歲,家裏人不讓我碰賽車,那時候特別叛逆,偷偷和朋友來看的時候,還很憤怒,覺得地下賽的車手是玷污了賽車。”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低沉的、仿佛裹挾了淡淡的沉香木氣息。
溫幾栩側眸看向聞堰寒。
“笑什麽!”溫幾栩惱了,蹙眉瞪他,“都說了是十六歲時的想法了,比現在的你還小十歲——”無端算起數學問題,溫幾栩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
她剛才脫口而出,忘了聞堰寒和她存在的年齡差。
他比她大整整七歲,會不會覺得她年紀太小沒意思?
可是她發育得很好,身上該有的肉一點也不少,從小就引來無數豔羨。
正胡思亂想着,溫幾栩錯不及防對上聞堰寒的視線,笑意散去後,他身上的寒冰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消融了些許。
“一旦換位思考,天秤就會傾斜。”
聞堰寒冷棕色的瞳孔裏,情緒依舊難辨,“溫小姐,我是車手,也是商人。身份的差別自然會影響立場的站位,我不會費心去想沒必要的東西。”
溫幾栩凝視着他的眼,試圖探尋這句話背後的隐喻。
他是在警告她嗎?
為什麽所有人都在暗示她,暗示聞堰寒不是她玩得起的人,好似那是帶有致命毒液的獠牙,稍不注意,便會一擊斃命。
可她溫幾栩哪裏是會那麽容易退縮的。
車手也好,商人也好,再怎麽複雜的身份,她都會強勢地闖入他的世界,像一株寄生生物瘋狂蔓延,讓他不得不在意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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