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跑路

跑路

浮遙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把口罩戴上。

臉上的疤其實很引人注目，浮遙一直都明白這一點。

不遮也沒有什麽關系，成年人的世界裏不會有人會專門揪着這個一直問，但她不太願意把這一面完全暴露在寧星的家人面前。

大概是礙于浮遙這個外人在，寧老爺不太好發作，看見寧星也只是“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不過一整個上午，他們倆都在書房，也不知道交流了些什麽。

總之，出來之後，兩人的關系似乎有所緩和，也不再那麽僵了。

下午浮遙就和寧星一起去後院的錦葉竹林摘錦葉竹的葉子。

浮遙在寧家還是有些心虛的：“你怎麽和他們說的？你家裏人不會恨我吧？畢竟是我害你中的歲半散。”

寧星搖頭：“我跟他們說是我自己不小心中了毒，你是來幫我解毒的。本來也就是這樣。”

這樣啊。浮遙在心裏默默地念道。

寧星他真的很好，她想，他永遠都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溫柔。

有一股勇氣驀地沖了上來，她問了一個很突兀的問題：“寧星，你……這麽有才華，人又這麽好，是不是有很多女孩子都很喜歡你？”

寧星很明顯沒聽懂：“粉絲嗎？那應該男女都有吧。”

浮遙：“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Advertisement

浮遙尴尬地笑笑：“是吧哈哈哈我也覺得好突然，那什麽，我收集好了，先告辭。”

她說完，就抱着一袋錦葉竹的葉子，一溜煙似的竄不見了。

之前的幾種藥材她都已經處理好了，接下來要把錦葉竹放在陽光下曝曬，曬到葉片變得很脆，用力一捏就會破的那種程度就，就可以把各種藥材混在一起熬湯藥了。

正好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是大太陽，估計兩個下午就能曬好。

明天是老爺子的生日聚會，浮遙和寧星這次來是打算住到生日聚會結束的，星星已經被唐果接到她家裏暫養了。

浮遙把葉子放在院子裏被太陽曝曬，接下來幾乎沒什麽要做的事情，躺在床上玩手機。

這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第二天的生日聚會，來了很多人。

“這些都是我的親戚，然後還有他們的一些朋友。”寧星道。

一個小女孩朝寧星跑來：“星哥哥，你今年終于回來啦！”

寧星：“這是我表哥的女兒。”

浮遙：“那她不應該叫你小叔嗎？怎麽叫你哥哥？”

寧星：“她不聽，就是要叫我哥哥。”

這個小女孩似乎特別崇拜寧星，一直圍繞着他打轉。

當然，在他身邊的浮遙就格外礙眼。

直到吃飯的時候她看見浮遙摘下了口罩——

“天吶，你臉上的是什麽？太恐怖了吧！”小女孩當場尖叫出聲。

小女孩的媽媽立刻去阻止她：“不能這麽說！你這樣會傷害到別人的！”

浮遙：……其實我真沒怎麽被傷害到。

但她到底覺得有些沒胃口了，早早吃完就離開了這個聚會。

正好錦葉竹的葉子曬得也差不多了，她就開始給他熬解藥。

她守着藥罐，這裏沒有別的人，只有她。

浮遙感覺到一種孤獨慢慢席卷全身，這時候人就會莫名其妙地傷感。

對啊，這裏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一個外人。

浮遙想，等把湯藥熬制出來後，她就算徹底和寧星兩清了。

之後她就先暫時住在唐果家裏，好好工作，慢慢攢錢，解決住宿和吃飯的問題。

最後是等自己的那個不靠譜的媽回來，日子就跟從前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是不是自己太矯情了啊。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浮遙自己都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這樣想着，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藥已經煎得差不多了。

她冷靜地抹了一把臉，把火熄滅。

接下來，只需要等藥自然冷卻，就可以喝了。

這時候，她又收到了那個來自超級加倍VIP客戶的消息。

“你是不是參加了寧家那個老頭子的生日聚會？我也在呢。”

對面說道：“機會難得，我們見一面吧。”

浮遙想了想，答應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她等藥完全冷卻下來後，盛了一碗端給寧星，看着他喝下去。

“你感受一下，體內還有餘毒嗎？”

寧星氣沉丹田，聚精會神，感受了一下周身經脈，歲半散的确被解掉了。

“太好了，”浮遙很勉強地笑了一下，“現在我不用擔心了。”

寧星很奇怪地問了一句：“你擔心什麽？”

“怕你的毒解不了啊，不然還擔心什麽。”

他可能是想說些什麽，但什麽都沒說。

浮遙想，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期待什麽。

心裏有個小人在瘋狂地打拳、叫嚣。

我們之後就要變成陌生人了呀！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見到了！

她故作輕松地說：“我下午約了人，我先走了。”

“今天晚上有月亮。”寧星在她背後說道。

浮遙疑惑道：“什麽？”

“有月亮的時候，錦葉竹林會很漂亮。”

浮遙想問你怎麽看得到，但又覺得這不太禮貌。

她遲疑地說道：“那……今晚上去看了一下？”

她聽見寧星說：“好。”

——

夜晚的錦葉竹林的确漂亮。

在月光的照耀下，竹葉的影子映在地面上，形成一幅天然的水墨畫。

浮遙在這樣一個寂靜的環境下，居然想到的是張懷民。

“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她這樣想着，往前一看，看見一個人的背影。

那人緩緩轉身，是寧星。

他手上拿着一把竹笛。

他們兩個人在這個時候，很默契地，都沒有說話。

浮遙知道，他知道自己來了。她什麽都不用說。

他就這樣，在月光下，給她吹奏了一曲。

是他新創作的，之前她從未在任何音樂平臺上聽到過。

在這片竹林中，在他的笛聲中，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曲結束，浮遙還以為這段沉默将持續下去，在她離開之前一直如此。

但寧星先開口說話了。

“我出生的時候，他們就說我是修煉奇才，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判斷的。”

“你知道這個世界，有時候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玄幻，我想我們家的所修煉的功法，就像仙俠小說裏面的音修。前十幾年，我一直将修煉重心放在我的耳朵，專注于培養聽力，的确達到了他們從未達到的高度，但就在某一天，我從夢中睡醒之後，發現眼前一片黑暗。我什麽都看不見了。”

“醫生說可能是因為我的視覺神經被壓迫了……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查不出來。我一開始也不能接受，後面就漸漸地……想開了，而且我發現自此我的聽力愈發出色，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關了一扇門，開了一扇窗’吧。”

“你說這裏很漂亮，”浮遙問，“你還記得它是怎樣的模樣嗎？”

“記得。”

“可能好多年過去了，它已經和你記憶中的竹林不再是同一個模樣了。”

“沒關系，”他微笑道，“我記得它很美麗的樣子，那就足夠了。”

浮遙不知道自己在問些什麽了：“很多很漂亮的景色，你看不見了，你會覺得可惜嗎？”

“我覺得，我站在那裏的時候，能感受那裏的風，或許能想象出一點。但是因為看不見，我的人生裏必須得有一點點遺憾。這是毋庸置疑的。”

“你已經釋懷了。”

“對。”他說。

浮遙摸了摸她右邊的臉，在心裏默默地說：可我還沒能完全釋懷呢，關于我人生裏的一點小遺憾。

浮遙看着這樣的寧星。他站在月光之下，只要她再走近一點，他們兩個人的影子就會并排在一起。

她想起一個詞——披星戴月。

披星戴月的什麽？披星戴月的英雄。

為什麽人們總是愛把自己喜歡的人稱呼為英雄呢？

她很輕地問道：“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還挺般配的。”

“你看啊，”她走上前，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右側臉頰的疤痕上，不給他一點反應的時間，“我這裏，有一塊很醜陋、很大的疤痕，你可以把他想象成胎記，很醜陋。但你正好看不見。”

她沒有松開他的手，他也沒掙脫，也沒有反駁。

他在安靜地聽她說。

“其實不是的，這不是般配，這對你不公平。這只能叫你恰好看不見，所以比較合适而已。”

“我看不見，對你來說也不公平。”寧星提醒她說。

浮遙問：“我不介意，你介意嗎？”

但她沒等他回答了。

她貼近他，踮起腳，在他的唇上蜻蜓點水一般，堵住了他要說的話。

随後，她就像一陣風，離開了這片竹林。

浮遙的輕功很好。

她走得很快，也很安靜。

——

浮遙在自己暫住的房間門口，意外地看見了那個小女孩。

似乎是等了很久，已經靠着房間的房門坐下了。

看見浮遙回來，她先是氣沖沖地指責她：“你去哪裏了，這麽晚才回來。”

又別別扭扭地不肯走。

浮遙覺得好笑：“你找我來有什麽是嗎？”

小女孩從口袋裏掏出了什麽，但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把東西給她。

是一瓶祛疤藥。

她別過頭去：“你臉上那麽大的傷疤，受傷的時候一定很痛吧？”

小女孩越說越急，語氣裏帶了點哭腔：“我今天，我不是故意要說的，我當時被吓到了……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是來道歉。

浮遙的心一下子變得很柔軟。她揉了揉小女孩的臉，擦掉她的眼淚。

“我沒有生氣噢，我一點都不在意，真的。”

“這麽晚了，快點回去睡覺吧。謝謝你的祛疤藥，我收下啦。”

小女孩揉揉眼睛：“那姐姐，明天我們可以一起去玩嗎？”

浮遙不忍心讓一個小孩抱有不存在的期待：“可能不太行，因為我今晚上就要走啦。”

“啊？為什麽今晚就要走呀？”

“因為有一件要緊的事，我只告訴你——我要去拯救地球啦！所以現在就得走。”

“啊？真的假的？好酷呀！”

……

在把小女孩安撫好送回去之後，浮遙又想起剛剛發生在錦葉竹林的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心髒後知後覺地很劇烈地跳。

這裏不能再呆下去了，太尴尬了。

就算沒要緊的事她也要趕緊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