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晚上八點鐘的時候, 《經廿年》官方厚博號上傳了一段視頻,沒買熱搜,沒買營銷號,就這麽完全沒炒熱度,直截了當地發了出去,任性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結果到了晚上,這段視頻被輪了上萬次,順利霸占熱搜寶座。

看完之後,已在坑下等候多時的粉絲們哭着說沒白等,畫面精美到爆,完全可以媲美電影畫質,無論是構圖,打光還是配樂,全都無可挑剔,這樣的作品別說等一個星期了,就算像神探冬洛克那樣要他們等四年他們也哭着叫爸爸。這批浮誇的猛吹黨不乏周錦的腦殘粉,大家紛紛表示只恨不能跪着給文導唱征服,把周錦拍得美如畫,帥出了新高度。

不慎點入的路人們淡定觀後表示,似乎從這段視頻裏看到了國産電視劇的希望。但是不要全劇所有的精華都濃縮在這十分鐘裏,要是實物與gg有差錯分分鐘給文導寄刀片。

但也有看什麽都不順眼的路人還是會酸上一句,說: “low爆了,跟壞萊蕪的逼格差遠了。”

這些可憐的娃娃一發聲馬上被噴的媽都不認識了, “我去,你拿一部電視劇的片花給壞萊蕪比,算你狠,抱走我錦寶。”

“還是不是中國人,就會跪舔壞萊蕪,滾去抱你米國爸爸的大腿吧。

曹元作為一個盡職的男朋友,竭盡全力為周錦貢獻dj率,直接将視頻設置成循環播放。

曹元其實不喜歡周錦這種長相,他覺得太尖銳點,所以和周錦合作了五年他從來沒對這個花瓶動過心。但是現在看着視頻上的周錦,曹元卻覺得非常合他的眼緣。

細長的眼睛不覺得陰柔,反而很文氣;瘦而無肉的鼻梁不覺得尖刻了,反而很秀挺;微微上翹的唇瓣不覺得欠揍,反而有點像在索吻。總之沒一處地方是他不喜歡的。突然,他注意到畫面上有一個一閃而過的紅點閃亮得有些詭異。

曹元按住倒退,倒退到周錦起身的地方,然後按下暫停鍵,這時他發現周錦的腰帶上系着一塊紅色的吊墜。

這枚吊墜現在看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同,但剛剛那一閃而過的紅光卻讓曹元的心裏隐隐的感覺到哪裏不對。

他馬上将圖片截圖下來,運用谷妹搜圖功能開始搜索,馬上查找到這塊石頭的來歷: “宇晉七十五年慶王李蹊(字行謹)陪葬物,存善雞血石吊墜,長10厘米,寬5厘米,重35g,上無人工雕刻,天然紋路成滴血狀, 1992年首次出現于荷蘭古董拍賣行;先所在地:未知。”

曹元掏出手機,快捷撥通周錦的電話,接通了,話筒裏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沒有人接。

*

周錦站在金淦物理實驗室的大門前。實驗室裏一片寂靜,高樓的隔窗沒有一間亮起了燈。沉重的鐵門上挂着生了鏽的牛鼻鎖,綠色的銅鏽往外翹着。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名片,确定沒有走錯。他伸手推了推沉重的鐵門,一手銅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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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嗎”周錦用力拍了拍鐵門上一格格的鐵條,空曠的場地裏回蕩着敲擊聲,無人回應。

所有人都走了,他來晚了。

深冬的半夜寒風刺骨,周錦往單薄的棉衣裏縮了縮脖子,慢慢地沿着牆角蹲了下來。

人都是貪心的,當一個願望得到了滿足,他別開始追求下一個願望,這條追尋的道路漫長得沒有盡頭,這條路上所有的人都像誇父一樣,明知無望,卻拼命的奔跑,最後餓死渴死,癱倒在地,化為山川化為河流。周錦也是。

他開始得寸進尺了,明明之前已經做好了決定,在熒幕上留下一段不會被抹去的印跡,然後便坦然接受,無論最後的結果是離開還是留下。

但現在他變了,心中芝麻大的期望日益膨脹,最後填滿了他狹小的心胸,他不想走,他不要走,他要永遠留在這裏,千方百計,也要留在這裏。

寂靜的晚風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低沉穩重,一個肩寬膀圓的高大男人徐徐走近。他在周錦的身側站住,一條腿倚在鐵門上,從西褲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撲撲抖出一根挂在嘴邊, “有火嗎”他說着,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周錦木然地擡起頭,看清背對着月光的來人,他看不清這個人得臉,卻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

“沒有。”

那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只打火機,自己給自己點上, “你在這裏幹什麽”

“找人。”

“找誰”

“王曉達教授。”周錦低聲回答。

在這個世界裏,周錦認識的人不多,懂得知識也少得可憐,但冥冥之中他覺得如果有一個人能幫他,那麽這個人一定是王曉達。

為什麽在這麽多的書店裏,他偏偏會在慌忙之中闖進他簽售的這一家;為什麽這麽多的書籍裏,他偏偏會看到他寫的書;為什麽這麽多人裏,他偏偏記住了他,過目不忘,牢牢地記在了心裏。這是人的本能自救反應,敏銳的緊緊抓住最後可能救自己的東西。

“你找他幹什麽”那人輕輕從嘴裏吐出一口香煙,白色的煙形成一個圓圈,然後徐徐往上升去。

周錦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上發光的戒指,答道: “我想請他幫我。”

“幫你”那人輕笑, “他能幫你什麽他就是一個瘋子。”

“幫我……”周錦語塞,是啊,他能幫自己什麽呢

“幫我……留下來。”

那人沒有馬上回答,他并沒有試圖去理解周錦的前言不搭後語,他深深吸了口煙, “可惜你來晚了,他已經走了。”他用手彈了彈煙灰,淡淡地說。

“走了他去哪裏了”

“去米國了,不會再回來了。”

周錦一怔,他手握成拳,骨節發白。

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如果認識他是一種緣分,那麽現在這樣錯過,便也是一種命中注定。

周錦默默起身,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冷風中蹲了多久,當他起身的時候,腳脖子麻得發痛,像是有一千根針在他大腿的血液裏橫沖直撞,狠狠地紮着他的肉。

“那你可以告訴我怎麽在米國找到他嗎”

“何必呢他就是個瘋子。一個被學術界抛棄的物理家,一個不入流的網絡寫手,你想讓他幫你什麽幫你穿越嗎別搞笑了。”

“正好相反,我想留在這裏。”周錦低聲說。

挂在嘴邊的火星忽明忽滅,那人突然笑了一聲,說: “又是個瘋子。”他轉過身,看着鐵門後高高得大樓。

“要是要走,”那人突然對着暗黑的高樓大聲說道: “走之前最好斷幹淨點,省的讓留下來的人,心煩。走的人是走了,留下來的人呢傻兮兮的在這裏觸景生情嗎呵,別搞笑了。”

周錦微怔,這句話像一只紅纓長箭,直直射入他最軟弱的紅心。他自私,像一個從饑荒中逃生的幸存者,對曹元帶給他的溫暖有一股近乎瘋狂的執念。這種執念瘋狂而可怕,他想要曹元跟他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不管是以什麽樣的形式。

他的愛并不純粹,如果他是真的愛曹元,那麽他就該主動跟曹元斷了,這樣曹元就不用承受背棄的滋味,但他沒有。他曾竊取另一個人的身份,卑微地享受曹元給他的關懷。現在他再一次地故伎重演,用欺騙的手段,偷來曹元的承諾。

他騙曹元,說他會永遠跟他在一起。

夜深了,深冬的溫度每一秒鐘都在往下驟降,從嘴裏呼出來的熱氣,一碰見冰冷的空氣,便凝結成一股白氣,飄在同樣雪白的月光下。

周錦突然轉身,邁步往前走去。

“你要去哪裏”那人問道。

“回家。”

是的,回家,那裏不是他的家,這裏才是。輕飄而雜亂的腳步越走越穩,越走越快,最後開始奔跑起來。兩條腿拼命往前邁,腳後跟重重落下撞擊在瀝青地上。

堅硬的地面開始軟化起來,每往前一步,他的腳便會陷進松軟裏,然後緊接着前擡,揚起一片白沫。他就這樣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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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覺得不對勁了,他向劇組的工作人員到處打聽。但也沒人知道周錦現在到底在哪裏,只知道今天下午周錦今天下午拿到了新的劇本,就跟文導請了半天的假,然後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他們說:周錦就像蒸發了一樣,不見了。恐懼開始在他的心房滋長,最後腫脹到無法思考的地步。他開始明白周錦這幾天的變化和反常,原來周錦在害怕——一個從天而降的人,最怕的就是北風再起。

曹元再也受不了了,他無法忍受獨坐在一個空蕩的房間裏的無能為力的等待。他套上外衣,一把将圍巾胡亂地挂在脖頸上。

他要去把人找回來,無論如何。

就在他站在房門口時,門鈴響了,響的急切而慌亂。

曹元系着紐扣,擰着長眉,分外不耐地将門打開,周錦披着一身的雪花站在門外, “元哥……”

周錦的臉凍得慘白,唇瓣發着青,單薄的棉衣上沾染着雪花,和雪花融化後的點點水珠。他就這樣顫抖着在門外站着,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深深看着曹元。

“你給我進來。”曹元一把将周錦拽了進來,緊握着手心的一片冰涼, “你到底怎麽回事,你去哪裏了怎麽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元哥……”周錦沒有回答曹元的質問,他堅定地看着曹元,說: “元哥……你聽我說。”

“你說。”曹元緊緊握着周錦的手腕,那強大的力道似乎要将他的骨骼折斷,他的心裏隐隐不安, “你現在就給我說說你今天做的好事。”

“我想我要回去了,我在這裏待不了多久。”

曹元握着的手勁突然一松,像是要将周錦放開, “胡說!”

他知道他沒有。

周錦揚起臉,微笑着看向曹元, “我想了很久,我發現我不是什麽好人。如果我是好人,現在應該讓你跟我分手,但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跟你分開,我受不了你不記得我。所以,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在我離開以後不要忘記我好不好”他的聲音漸漸虛弱下去,他低聲哀求着: “因為……因為無論給我多少輩子的時間,我都忘不了你。”

曹元眼眸發紅,像一頭發狂的猛獸,突然低吼一聲,猛然将周錦壓在身後的牆壁上。強硬的手臂緊緊擁抱這周錦冰冷的身體,厚實的大手隔着濕透了的布料撫摸着微微顫抖的背脊。溫熱的嘴唇封住周錦冰涼發青的唇瓣,像是在輕吻一個冰雕,冰冷,堅硬。 “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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