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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陸汀打算過去看一下連宗的雙胞胎兒子，然後親自看護着讓人送去連宅，也算是有個踏實的交代。

誰知還沒走到被士兵抱着的幾個孩子那裏，忽然聽到半空中有說話聲音傳來。

陸汀擡頭看了一眼，只見一旁空地上方有一個超大的傳音螺漂浮着。

正好秦征又到了跟前，站在了陸汀身側，笑嘻嘻地說道：“師公，有好戲，一起聽聽不？”

陸汀知道又是他搞得鬼，沒等多說，傳音螺裏就響起了連生驚慌急促地哀嚎聲：“別過來，別殺我，不要殺我……”

有氣刃碰撞的聲音，然後連生的哀嚎停了下來，安靜了片刻，劫後餘生似地欣喜道：“那姓秦的果然沒有騙我，有結界，你殺不了我！”

一個聲音在他對面響起，有些蒼老。

“你瘋了麽，好好的為什麽讓人去那裏？別告訴我你是良心發現，後悔獻出你那兩個弟弟？”

在場衆人都吃了一驚，不僅僅是吃驚連生獻出弟弟什麽的，更讓他們吃驚的是，這人的聲音太過熟悉，不就是北寨堡堡主徐春藤的聲音嗎？

雲奇和胡同他們都把目光望向不遠處，那裏也有一個徐春藤，大妖來的時候他就跑到外圍，假裝忙忙活活地布着什麽降妖的陣法，這會兒妖都已經被秦征一招給降了，那人還待在那裏不過來。

雲奇這會兒腦子轉得還算快，對旁邊的阿大說：“把這個人抓住。”

暫時沒有危險，阿大倒也聽話，一個閃身到了那個徐春藤跟前。

那家夥半點兒不反抗，而是舉手抱住了頭，瑟縮着躬成一團，連連告饒：“不關我的事，我就是聽從堡主命令而已……”

阿大往他臉上一抹，揭掉了一層□□，露出一張年輕兵士的臉來。

傳音螺裏的對話繼續傳來，連生憤恨說道：“為什麽？事到如今你還有臉質問我為什麽？一點兒風吹草動，你們就要殺我這個小卒子滅口，我告訴你們，我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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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藤道：“誰要殺你滅口了？只是來了個沒什麽心眼的蠢貨太子，能出什麽事，怎麽就要殺你滅口了？”

蠢貨太子雲奇：“……”

連生立刻回吼道：“那我這大半個肩膀難道是自己切傷的？還有，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護在我周圍的結界，你會不殺我？”

徐春藤沒立刻回答，顯然是理虧了。

沉默了一會兒，只聽他又說：“行了，我不知道那妖獸為什麽襲擊你，但我敢肯定那是個誤會。我冒着風險跑過來，也不是要殺你。可你總不能太出格吧？難道你沒有參與其中？沒賺錢？沒親手把你倆弟弟獻出去？”

“你閉嘴！”連生有些氣急敗壞，他怎麽知道那倆弟弟是真的弟弟。呼哧呼哧喘了一會兒氣，連生才稍稍冷靜了似得，又說道：“我把那個地方交代出來，只是給你們一個警告，我沒那麽好欺負的，逼我急了我什麽都幹得出來。”

徐春藤這時候只想誘哄，聲音放的很柔和，說道：“沒人逼你，都說了是誤會。”

連生冷哼了一聲，又說：“既然徐堡主這麽說，我也不是一定要魚死網破。所以我交代的時候沒有說你徐堡主，也沒說你背後的那位。就照着你們往日的囑咐，把渾水往那姓陸的魔頭身上潑，也算夠意思了。怎麽樣？徐堡主，你們是要放我一條生路，還是由着我拼上自己，大家夥一起往火坑裏跳？”

他說這話在場的明白人也都清楚，他哪裏是拼着自己的性命與虎謀皮，只不過他自己也幹淨不到哪去，孩子的事，除了他的弟弟，恐怕還有很多別的肮髒交易。

徐春藤想也沒想就說道：“你冷靜，都說了誰也沒逼你。倒是你說的那個姓秦的，我怎麽覺得這人不簡單，你就那麽相信他？怎麽就那麽巧，妖獸襲擊你的時候他就在周圍？”

連生冷笑：“自然是夠巧，如果不是這麽巧，我現在連屍體都已經冷透了。這姓秦的可不可信我不知道，他保了我小命兩次卻是千真萬确。”

徐春藤再沒多言，又沉默了好半天，才又說：“你記着自己的話，魚死網破了大家都沒好處，我們多少還有斡旋的餘地，你一個平頭老百姓有什麽身份地位，說話有幾斤幾兩？最好還是掂量掂量。”

說完，這巨大的傳音螺中再沒了聲音。

秦征擡首對着那邊的阿大說了聲：“把他的臉皮給他貼回去。”

說完他又一個揮手，掌中幾十點寒光雨點般灑了出去。

在場除了雲奇、三護衛，還有陸汀，每個人都被秦征這寒光打中，瞬息之間沒入了體內，連胡同都不例外。

“寒冰咒，不想死的最好聽我的話，不聽的可以試試效果。”

他說完隐隐動了些靈氣，中了咒的人已經察覺到了體內異樣的寒涼。

其實，大家在他剛才收服大妖的時候，就已經見識到了他的實力，這時候就更沒有敢吱聲，多說一句廢話。

搞完這些，秦征便轉頭去看陸汀，謙卑地問道：“師公，您看，這麽處理行不行？”

陸汀雖然不知道秦征是如何暗中套路算計的。

但此時聽了這麽精彩的一段對話，還把他這個大魔頭給摘了清，不可能半點兒感觸都沒有。

“很聰明。”他再次不吝誇贊了一句。

想想這也正常，沒有兩把刷子，他日怎麽能坐上伏魔将軍之位？

秦征聽了他真心地誇贊，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他想，這是一個絕好的開始。

他在陸汀心裏，已經不再是那個任性又陰暗的家夥了。

他比那個家夥好看，聰明，又心向正義。

本來，他以為自己所做的這一切努力，還要等上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才能讓陸汀看到，才能捧着這些去見他。

萬萬沒想到，陸汀會來，如今就在他身邊。

他可以讓他親眼看見，自己從頭開始的努力了。

秦征內心幹勁十足，陸汀則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其餘人都還沉浸在剛才在傳音螺聽到的那段話的震驚裏。

徐春藤……居然勾結妖獸！

而他背後的主子不是魔頭陸汀，那又會是誰呢？

妖獸……？還是……？

一群人異常安靜，誰也沒了個主意，大部分人看向秦征，想要聽聽他的意思，卻發現他的目光落在那個邱副統領身上，笑得像個二傻子，完全沒有拿主意的意思。

衆人只好再将目光望向雲奇。

雲奇腦子裏有點兒亂，還記着徐春藤的那句“蠢貨太子。”

是夠蠢的，他想，一開始他就覺得北原有妖獸越過廊古山峽，徐春藤難辭其咎，罪犯失職。

可他真沒往這方面想，誰能想到人族的守衛統帥，會和妖獸勾結？

難道，又是一個陸汀嗎？

秦征如果知道了太子的想法，一定會狠狠拍他的腦袋，然後怒罵：什麽貨色能跟我家陸陸比？徐春藤就是個屎好不好！

陸汀并沒有繼續看戲的心情，他走到抱孩子的士兵面前，指着抱着連家雙胞胎的那倆，說：“你們跟我一起，把孩子送還給連家吧！”

這兩個士兵是徐春藤手下的小卒子，原本是不想聽身穿紫雲衛衛服的陸汀的話，可陸汀身旁站着的是秦征，秦征眼神冷嗖嗖地掃過他倆，頓時讓他們将滿腔的屁話給吞了下去，恭敬地答應下來。

陸汀和秦征一開路，雲奇也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現在還有啥好想的，先把那徐春藤拿下再說。

他低頭對三護衛說了，又把胡同叫過去一通囑咐。

其實他還想讓秦征出手，就算秦征不肯出手，那受他任命的邱東明該義不容辭才對。

可他看了看完全無視別人，走在前面的兩個人的背影，心想這倆人自從一起進了小屋不知說了什麽開始，怎麽就變得黏黏糊糊起來？

尤其是那邱東明，也變得高冷傲然，誰也看不到眼裏似得。

真是豈有此理！

一行人走到半路，真的徐春藤，自以為無人察覺，悄無聲息地跟假扮的那個換來過來，騎着馬湊到了雲奇身邊。

雲奇手握着缰繩，裝作什麽都沒注意到的樣子。三護衛和胡同的紫雲衛慢慢擺好陣勢，将徐春藤圍在了中間。

那些徐春藤的手下畏懼秦征打到身體裏的寒冰咒，沒有一個膽敢提醒。

一切準備就緒，雲奇就要發號施令，擒拿徐春藤歸案。

就在這時，忽然遠處有大批人馬前來。

一人高頭大馬奔馳在最前方。

“奇兒、奇兒！”那人騎術非凡，馬蹄迅疾，轉眼到了近前。

“奇兒，真的是你？”那人打量着雲奇，一臉興奮意外的樣子。

下一刻，他翻身下了馬，對着雲奇拱手作揖：“北原王雲舟，參見太子殿下！”

正要捉人的太子雲奇心頭猶豫，松脫了準備發號施令的手，腦子裏閃過一些不太好的猜測。

他難得聰明地想：先容徐春藤那老匹夫再蹦跶一陣，釣一釣他背後的大魚吧！

于是，他也下了馬，上前攙扶起雲舟，親切地叫道：“皇叔，好久不見啦！”

…

這邊叔侄相見，先走在前面的秦征和陸汀卻壓根理會，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繼續往連宅走去。

待到親眼看見兩個孩子撲進連宗的懷裏，連宗抱着孩子又是哭又是笑幾乎再次暈厥過去，陸汀才安了心。

那塊陰陽石，他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收着了。

想到這裏，他再不顧及其他，轉身就走。

秦征完全無視一旁朝他不斷眨巴眼睛的連生，立刻跟了陸汀出去。

陸汀走到連家大宅外的那顆大樹下，站定了，轉過身，面對秦征。

“我想問你個問題。”他說。

“師公請問。”

陸汀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或者你師父，恨我嗎？”

秦征愣了愣，忙搖頭：“不，怎麽會恨！”愛都來不及。

陸汀微蹙了眉頭，模樣依舊是邱東明的模樣，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波漣漣，不經意間風情流露，秦征只看得舍不得眨眼。

“那也就是說，我和你，或者和你師父之間，沒有什麽難解的仇恨了？”

“沒有。”秦征不知陸汀為何這麽問，心裏頭隐隐有些發疼。

陸汀又默然，沒有仇沒有恨，還非得要他性命，到底是為了什麽？

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為所謂的“正邪”不兩立？

他日的伏魔将軍，不能容忍魔頭在邊陲安卧。

陸汀搖頭，不是否認，只是覺得有點兒累了。

自安于雲洲之外不行，特意跑過來殺仇人也不行，甚至想要将仇人囚禁都要費上許多力氣，也會有着許多有的沒的的顧慮。

算了！他忽然就想，不管他了，回自己的鳳栖山過日子多好。

大不了，這一次他好好盤查身邊的人。

再大不了，等他日秦征身披将軍铠甲，殺到他鳳栖山下的時候，他提前準備好，下山降了便是。

只要秦征是真的了不起，可以以一己之力，維護滄桑正道，給每個活着的人一份尊嚴，那他陸汀的一條性命，也不是真的就那麽要緊。

“師公……”秦征看見了陸汀眼中流露出來的疲憊和落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替他撫開那郁結。

陸汀在秦征的手碰觸到自己之前，擡手隔開。

“我早已經跟你師父斷絕了師徒關系，所以，你不要再叫我師公。你挺不錯的，繼續走下去，定能創下不世之功績。”

“我要回去了，”他轉過身，說道：“他日再相見……”

他想不出今日一別，是否還有再相見的時候，甚至想不出他下山降于伏魔将軍的時候，自己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好像說什麽都很多餘，于是幹脆不說，手中法訣捏起，就要飛身離去。

“知涯！”那人忽然開口叫了一聲。

陸汀心頭一震。

接着，他的腰間一緊，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從背後将他緊緊抱住。

“知涯……你不讓我叫師公，那我能這麽叫你嗎？”

“……我喜歡你。”

“……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