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作假

作假

池禾垂眸思考着，那長歡身上的傷口她大致掃過兩眼，估摸着都是皮肉傷，只是下手重，加上姑娘體弱，導致看起來很是嚴重。若是好好喝藥，上藥，遵醫囑，加上好好養着身體，仔細着養上個一兩月，倒也不至于落下病根。

“公子，藥已經上好了。”許久之後，女子拉開門走了出門。

淡淡血腥味随着門的拉開，傳入池禾的鼻中。池禾回神，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公子，接下來需要做些什麽？”那女子語氣中盡是小心翼翼。

池禾道：“姑娘，我不是大夫，我只是對醫術有一點了解罷了。”

“啊？”女子眼中閃過不安，她回頭朝房內看了一眼，又看着池禾小聲道：“公子，這……”

池禾看出女子在擔心什麽，頗感無奈的耐着性子安慰道：“你放心，就算你覺得我靠不住，這裏的藥你總歸是信的吧。”

女子意識到自己表現出了什麽神情，生怕池禾誤會從而多想，連忙道：“對不起公子，是我太擔心長歡了，所以才——”

才了許久，女子還是沒能說出來。

“沒事的，我理解。若是姑娘你信我，待會我寫上一張藥方，按時按量喝藥，應該能好上的快一些。”池禾笑了一下，又道：“姑娘，你先去整理一下妝容吧。”

女子一直在為長歡而着急，現在放松下來一看，自己衣裳淩亂，估計妝容也哭花了。意識到這一點，女子向池禾道謝，然後退回房內。

“公子。”聲音裏帶着一絲試探的意味：“您現在有空嗎？”

池禾回頭，出聲的人是那個藥童，手裏還拿着算盤。池禾感到了一絲不安與不對勁，總覺得藥有大事發生怎麽辦？

藥童笑着舉起算盤道：“既然公子現在有空，那就麻煩您結一下賬吧。”

結賬？自己什麽時候買東西了嗎？池禾看着笑着的藥童，轉頭看着房門，眨了眨眼，終于想起自己做了什麽。

“……好。”池禾唇角僵硬的扯出一絲笑意回頭看着藥童，我現在說沒空好像也來不及了。

待池禾跟着藥童去結完賬，她捏着自己那幾近空癟的錢袋，看着收到錢笑的開心的藥童，心中就是不得勁。

下一秒，池禾又想到了自己說好的事，擠出一絲微笑向藥童借了紙筆快速寫下藥方，在藥童好奇的眼神下道：“勞煩幫我轉交給那兩位姑娘，謝謝。”

藥童掃了眼藥方，接過道：“好的。”

池禾抿着唇抹了把臉，緩緩吐出一口氣，以後再也不能随便當什麽大好人了。

若是真要繼續當大好人，那也要等她有錢了再說。不能再想了，池禾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要離開夢生堂。

“公子留步！”安成從二樓下來，快步追過去。

池禾垂眸看着自己跨出門檻的一只腳，想了想，怕有什麽重要的事，還是把腳收了回去。

“公子，不知您可有時間與李老先生見上一面？”安成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恭敬，之前多少帶着點的輕浮的臉色已不見。

池禾右眉輕輕的挑了一下，這李老先生為何會要與自己見面？總不可能是因為自己出手救了那個叫長歡的女子吧。

“抱歉，沒時間。”池禾又想，還是別見的好，自己對這夢生堂并無多少好感，去見面還浪費自己找新生計的時間。

安成愣住，幹巴巴的到：“公子，您知道李老先生是何人嗎？”

“不知道，也不想……”池禾頓了一下，直言不諱道：“現在知道了，是一個縱容手下人輕視生命的人。”

安成驚的張着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人怎麽能這樣說啊！這是對李老先生的不尊重啊！他上前一步反駁道：“你知道什麽啊！李老先生乃從二品院使！若非醫德高重，絕不可能擔任如此重職！怎麽可能是你口中所說之人！”

“……哦。”池禾樂道：“原來是宮中太醫院的人啊。”

安成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不對勁。

池禾掃了眼一旁時不時把視線飄過來的客人，道：“好了，有勞帶我去見那位李老先生。”

安成輕哼一聲，轉身帶着池禾上了二樓。走了一會，安成推開門，擡手示意池禾進去。

池禾掃了他一眼，然後嗅到了淡淡的，苦澀的藥味。池禾愣了一瞬，那藥味，還真是頗為熟悉啊。這藥的配方，只有師兄，老頭與自己知道，若是外人能知曉，定是相識之人。池禾猜測，那人自己必是知道的。

池禾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人名，擡腳走了進去。

裏面的布置很簡單，山水畫的屏風隔絕了門外的視線。繞過屏風，一套桌椅，一張床，不少的藥架上堆着藥材，簡單的布置格外樸素。

池禾掃了眼桌上雜亂的藥材與一只碗，扭頭望向角落裏，坐在小矮凳上正扇着火盯着藥爐，年約五六十的老年男人。看了片刻，池禾主動道：“晚輩見過李老先生。”

“女娃你先自己找個地方坐。”李老先生頭也不擡的道：“我這藥快要好了，不宜分心。”

池禾挑眉，唇角勾出一絲笑意，挺好的，至少沒有像那些藥童一樣把她當做男子。

大致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李老先生擡頭望向池禾道：“女娃，幫我拿碗過來。”

池禾拿起碗走了過去，蹲下看着手心裏的碗，小聲道：“李老先生，不知您見我是為何？”

“熄火，倒藥。”李老先生緩緩站起，伸了一下腰才道。

池禾扯了扯唇角，默默熄火，倒藥。

見池禾照做，李老先生點了點頭道：“把藥喝了。”

剛蹲着碗站起的池禾微愣，樂道：“您見我，就是單純的要我喝藥？”

“你這副樣貌，南榮有功勞，老生我也有功勞。”李老先生坐下，看着有些呆滞的池禾，打量片刻輕笑道：“老生名李榮，今年六十又二。我雖比你師兄大上了三旬左右，但我與他可謂是生死之交。”

李榮？師兄？池禾睫毛微微顫抖着，師兄确實是在信中提起過這人，醫術高超，醫德甚好，是一個值得深交之人。師兄甚至還說，兩人初識，李榮想要認他為義子傳授醫術，奈何後來因一些事不了了之，兩人便結為義兄弟。

“我與南榮有兩三年未曾見過，不知他在邊疆過得如何？”李榮感嘆道：“在與他見面，老生我定要與他好好喝上一回。”

“師父與我，只在一年前見過他一面，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池禾垂眸抿唇笑道：“他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若是有緣，五年後自會相見。現在是第二年，還有三年。”

李榮皺眉道：“南榮可是在邊疆遭了罪才會如此？”

池禾搖了搖頭表示不知，然後将碗中的藥一飲而盡，然後皺着眉放下碗道：“李先生，你這藥，比師兄熬的還要苦。”

李榮微頓，然後笑着道：“我可沒你師兄那麽溫和，老生我有些時候啊，執着于追求效果。”

“了解了。”池禾抿唇擦去唇邊的藥汁，道：“我記得師兄那時說你是宮中左院判，并未提及你是夢生堂的大夫啊。剛剛那藥童說時，我還以為是同姓。”

李榮嘆道：“不過是欠了夢生堂一個人情，當一年的挂名大夫罷了。”

池禾看着藥碗，覺得自己猜到原因了。池禾抿了抿唇輕聲道：“多謝李先生。”

“老生我對于那些病人，心有餘而力不足。縱使想要出手，卻總是被阻攔。”李榮道：“剛剛你救治的那女子，上頭那人算得上她的常客。不是不救，而是他們不敢救。”

池禾垂下眼眸，良久道：“李先生，對不起。”

“沒事。”李榮道：“女娃，你師兄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這世道對于女子，總是不公平的。可惜我是來到了夢生堂，才算明白了幾分這個道理。”

作為宮中禦醫，雖有諸多限制，但他在外還是可以救治一些普通的病人。來到夢生堂，處處限制，只救權貴，不救衆生。

李榮道：“我曾與南榮訴說過我的夢想，閑雲野鶴，做一名山野大夫，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常與我說可以做到的，可我始終踏不出去那一步，老生我牽挂的太多了。”

池禾握緊手的那一刻，才發覺自己的手多了幾分涼意。對啊，這世間有太多不如意了。

李榮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歉意道：“女娃，見到你我就想到了南榮，可能是我太久未曾與人說過這些，一時間沒忍住，抱歉讓你聽了這麽多廢話。”

壓抑的太久了，總是忍不住想要找一個請傾訴口的。

池禾搖了搖頭道：“李先生，能聽這些，是晚輩的榮幸。”

李榮輕輕一笑，道：“女娃，你可願以我關門弟子的身份随我入宮，做一名正七品的醫師？夢生堂背後的人不簡單，你做了可能會令他不滿的事，我怕他出手。但是，若是你有官職在身，他應該會思量一二。”

池禾愣住，良久道：“李先生，若我以醫師的身份突然在太醫院，這對你的名聲，怕是有損。”

李榮搖頭笑道：“無礙，只要你的醫術能站得住腳便可。你是南榮的師妹，我信你。”

謝謝您的信任，但我是真的不行。池禾思考片刻問道：“我是女子，我可沒聽說過太醫院有過女醫。”

只會治一些小毛病，也算站得住腳嗎？

李榮道：“那你便做第一個。”

池禾搖頭嘆道：“抱歉，我沒那個膽量。”

李榮輕嘆一聲道：“服了那麽多的藥，以你現在的外貌，可扮作男子，毫不突兀。”

師兄早就料到我會有下山入世的這一天？池禾沉默了一會，樂呵道：“欺君罔上。”

李榮也笑道：“只要還有命在，丢了官也無畏。”

池禾再次扯了扯唇角，盡力憋住心中莫名的笑意：看不出來，這是沖着丢官去的。

*

公主府門口，一群婢女已等候許久。待馬車停下，婢女們上前叩首道：“參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新巧率先走下馬車，然後擡手讓時致借力走下來。

時致掃了眼婢女們，見她們把腦袋壓的更低了一些，垂眸掩去眸底的情緒淡聲道：“免禮。”

“謝公主。”婢女們道謝後站起。

時致指尖輕點新巧掌心，新巧會意，扶着時致慢慢走進公主府。

至此，元流公主時致回都。

*

禦書房裏，精致的香爐裏被點燃龍涎香，公公蓋好香蓋又細看了幾眼，才轉身來到案桌邊等候着吩咐。

皇帝放下筆合攏奏折，打開下一本看了幾眼，心中有了想法，提筆寫了沒幾個字卻放下筆，擡手捏着眉心道：“承懷還有幾日進都？”

公公愣了一愣，恭敬的回道：“回陛下，杜小公子還有七日便可進都。”

“你看！”皇帝指着奏折樂道：“你看這杜炎，兒子還沒進都，奏章就已進都，他是有多怕朕吃了承懷？”

公公聽此眉眼間也是含了幾分笑意，他垂眸道：“杜小公子未曾進過幾次都城，将軍愛子心切，也是情有可原。”

“還有七日？”皇帝又皺起眉頭道：“怎麽這麽久？”

公公輕嘆道：“可能是，小公子被路上的風景迷了眼吧。小公子生在邊疆，見過沙漠，孤煙直，卻曾未見過山河水秀。再加上小公子不久前身子才好利索，路上可能是有所耽誤吧。”

皇帝垂眸，想了片刻道：“劉公，你傳朕旨意，派一百羽林衛前去接承懷進都。”

“是。”劉公低頭應下，轉身就要離去。

“等一下。”皇帝擡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道：“元流可是今日進都？”

“回陛下。”劉公轉身彎腰道：“算算時辰，殿下已入府。”

“……嗯。”皇帝擺手示意劉公退下，又道：“明日讓她進宮見朕。”

劉公看了眼已批起奏折的皇帝，低眸掩去眸底的情緒，沒在做出任何反應：“是。”

待劉公離去，皇帝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玉佩，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

新巧推開門，溫熱的氣息鋪面而來。新巧愣了一瞬，退了幾步沖時致笑道：“這些丫頭，倒是學會了投機取巧。”

時致踏進屋內，感受着溫暖，淡淡道：“算不上投機取巧，不過是實事求是。”

新巧垂下腦袋抿着唇不說話，默默擡手為時致解下披風。

時致道：“有些悶，去開窗吧。”

“是。”新巧放好披風去開窗，轉身見時致坐在桌邊，想了想輕聲問：“殿下，時間也不早了，可否傳晚膳？”

時致擡眸看着窗外的蔥綠的樹葉，道：“新巧，你去查她現在何處。”

“啊？”新巧看着時致，極為疑惑且震驚。殿下她怎麽就關注起，不過是見了一面，還不确定是男還是女的人呢？叫她姑娘，不過是看她穿着女子服飾罷了，說不定那人還是一個喜歡女裝的男人呢？

一時間，新巧有點擔心自家殿下有沒有被那人占去便宜。

時致見身邊人久久未動，道：“有事？”

“無事，奴婢這就去辦。”新巧連忙收回思緒退下。

*

李榮帶着池禾出了夢生堂，在街邊找了家小攤吃了馄饨，然後又帶着池禾去了成衣店看了幾套男裝。

看着男裝，池禾偏頭看向李榮，強笑道：“李先生，您來真的？”

李榮拿着一套素色的在池禾身上比來比，滿意了點了點頭，然後對候在一旁的店家道：“就剛剛看的那幾套，都包上。”

店家嘴張大了幾分，回神連忙接過衣服沖身後的人道：“還站着幹什麽，不趕緊去備茶！”

那人愣了一下，轉身去備茶。

池禾挑眉，看着去包衣服的店家，又看着坐下的李榮，笑道：“李先生，這麽大方啊。”

李榮微笑回道：“我挑衣服，你出錢。”

“……”池禾嘴角的笑僵住，你要不要聽聽你再說什麽？池禾緩了一下道：“先生啊，我看起來像有錢人？”

“你師兄，你師父有錢。”李榮見池禾臉上多了幾分古怪，問：“怎麽，他們沒給你留一點嗎？小子啊，他們随便留一點給你，就夠你活一輩子啦。”

池禾輕呵一聲，道：“有錢的是他們又不是我，說再多也沒用。”

李榮道：“小子呀，你師兄雖在邊疆待過，但他習慣于走南闖北，留下了諸多痕跡。你怎麽不猜猜，夢生堂背後真正的主人就是你師兄呢？”

池禾再次沉默，良久才道：“李先生，我師兄是給了你多少錢財啊？你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點也不心虛嗎？”

“老先生，公子。”店家捧着一個包袱走了過來：“新衣已包好，不知……哪位結賬？”

李榮笑着拿過包袱回道：“誰的東西誰付錢啊。”

池禾深吸一口氣，掏出錢袋放入店家手中問：“不夠找他要，我的錢都在他那。”

店家打開錢袋，李榮回頭看着池禾。

池禾垂眸羞澀一笑，一臉乖巧的上前拿過包袱率先離開成衣店。

李榮看着池禾的模樣，一時間有些走神。那一瞬間的池禾，神韻頗似故人。李榮輕笑一聲，故人養大的，能不像故人嗎？

“老先生，這錢還差一點。”店家臉上是得體的微笑。

李榮意識到自己被坑了，掏錢笑着搖頭輕罵道：“這孩子。”

店家接過錢，禮貌的笑着道：“老先生慢走。”

池禾倒也沒走遠，正在不遠處賣糕點的小攤上看糕點。

攤主是一位大娘，大娘随意掃了眼客人，見是一俊俏公子哥，雖然衣裳頗怪，但有意買東西就行。大娘露出親切的笑容道：“公子，可需要帶一些回去給家裏的小娘子吃？我這的糕點啊，種類齊全，保準有小娘子喜歡的。”

家裏的小娘子？池禾愣住了，她莫名想到了不過一面之緣的時姑娘，面冷，心熱，卻喜歡吃甜食。池禾又想到了馬車是未動一塊的桂花糕，想來是因為自己也在，時姑娘才會一塊未動吧。

池禾的目光落在了桂花糕上面，待大娘說完，她輕笑道：“種類齊全？大娘，有名的糕點鋪也不見得像您這樣說呢。”

大娘尬笑一聲道：“說不定它們沒有的大娘這剛好有呢？”

“你小子，跑這麽快幹什麽？”李榮走過來一看，驚道：“看不出來，你還愛吃糕點啊。”

池禾臉色不變的伸出手道：“師傅，借點錢。”

李榮扭頭咳了一聲道：“你小子還真是”

“我怎麽了？”池禾微微歪了一點腦袋笑着看向李榮。

李榮抿了抿唇，默默掏錢。

“謝謝師傅。”池禾接過錢看着大娘道：“來一份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