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南裕、疫病、紅綢緞
第62章 南裕、疫病、紅綢緞
◎希望來年舅舅萬事順遂。◎
江咎離開的那日,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大早便與季晗之出發了。
此刻天光未亮,寒風仍舊刺骨。
江不孤坐在房頂的屋檐邊上。他想起身,想說什麽, 最終還是穩穩的坐住了, 也沒有說話。
只看着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少年不知愁, 可這會兒, 他就無端端覺得難過。
正想要下了房頂回屋裏去, 轉頭卻看見自己那事事不逾矩的大哥此時披着外袍,發絲散亂的站在遠處另一院落的樓頂上。
他也在看江咎。江不孤看不清他的視線,也許是有美好的祝願, 也許是不舍, 也可能有些羨慕吧。
他忽然就更加難過了。揉了揉鼻子, 暗嘆一聲。
北域風涼,雪花又落下來。
他頓住身,轉頭去看。
遠遠的, 王都邊上, 一小團銀發在風雪中飄搖,黑衣的男人放下了懷裏的青年,飛身上了王都的城門。
他在城門的門樓最頂上, 向他們的方向招手。
兩只手高高的舉着,揮舞的幅度很大, 連那身黑夜也在狂風舞動起來。
江不孤紅着眼眶也瘋狂的晃起手來,他一邊招手一邊跑, 踩碎了一排瓦片, 跑到了屋脊的最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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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的二哥, 那樣潇灑不羁的人, 此刻大約在笑吧。恐怕還是那種張大了嘴,露出一排整齊牙齒的笑容。
一轉頭,卻看見大哥也在揮手。
幅度很小,他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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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咎知道江懷冕和江不孤會送他。
他沒有告訴他們是今天,也沒有告訴他們是這個時辰。
可他就是知道。
從城樓上下來,他與季晗之又沒入北域的風雪裏。
一路平安,有着江咎的身份在,兩人一路走一路玩,月餘時間就離開了北域。
十六的事情他托付給了自己靠譜的大哥,想來等下次再回來,也能帶着那個森林裏的少年一道回家看看。
兩人一靈從央陸的北方邊境進入,而南裕郡在東南方向。兩人稍一辨別,便又再度出發。
身份轉換,江咎帶上了黑色的帷帽,在季晗之心底的嘲笑聲中又穿好了黑色的鬥篷。
【你也有今天!叫你嘲笑我!】
妖族在央陸多有不便,自然也要多兩分小心。
在北域,江家人護得住身份不同的季晗之,可在央陸兩人無甚背景,也就沒了這份灑脫自由。
一進入央陸,溫度便暖起來。兩人先後脫掉了厚重繁複的大氅和外袍,換上了輕便的衣服。
仔細算來,在北域也停留了近一年,如今乍一回到央陸,竟還有幾分不适應。江咎攏了攏被他死死束在頭後面的銀色發髻,有些無奈的想到,也許是因為這身打扮實在不方便的原因。
原來季晗之在那時候說穿這樣的裝束不舒服,是真的不舒服。
他嘆息一聲,有些怨念地掃了一眼身旁面無表情的青年。
季晗之一無所覺的在路邊走着,他戴着人/皮面具,遮住了那張引人注目的臉,為兩人的前進提供了不少方便。
晚上,他們就找一家酒家客棧休息一晚,白日繼續趕路。只因季晗之如今已是凡人,再不想與那些仙家扯上關系,于是和江咎兩人便盡挑一些人間界的城鎮前進。
一路走走停停近兩月,才來到了的南裕郡的邊緣。
對于曾經季晗之要自己來南裕郡的說法,江咎只當是忘了。季晗之若不提,他便也不提,只跟着人一道。
江懷冕說,他父親當年也是這麽死纏爛打追的他母親。他覺得非常有可信度,值得一試。
南裕城在江咎的印象中是陌生的。他幾乎不曾聽過關于這座城鎮的消息,因此自季晗之說過之後便有些好奇。
他跟着季晗之進了城,尋了一家茶樓坐下。兩人并未上二樓,而是直接就這樣坐在了一樓的大堂中。
本來是打着探聽消息的目的,卻沒想到也許是事情過去了太多年,南裕郡上下似乎都已經将那曾富極一時的伏家抛在腦後。街頭巷尾的交談聲中根本聽不到伏家的名字,只有近些日子的家長裏短。
江咎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季晗之,卻見對方似乎并不意外,只冷冷淡淡的飲茶。
自從進了這南裕城,季晗之的心音就像一汪平靜的湖水,沒有絲毫漣漪。
他們又坐了一會兒,毫不留戀的從茶樓離開。
季晗之帶着他在郡巷裏一邊回憶一邊尋找方向,終于摸索着來到了一處偏遠小巷。
那院落看起來破敗不堪,已有很多年頭。連周圍的幾家的牆壁都落了灰掉了漆。這一個小小角落,與剛剛見過的繁華郡縣格格不入。
江咎和季晗之站在這宛如死地的街巷裏,他們行走間的動靜驚起一片黑色的食腐鳥。
這些院子幾乎都沒有挂鎖,又或者在風雨的摧殘之中,那些鎖扣也都已經腐朽墜落。有風吹過時,那些不知道多少年的木門吱呀吱呀的響起來。蛛網、老鼠等一些小動物随處可見,連街道上都有一層厚厚的塵土。院落裏有些樹木,這些年顯然沒有人修理過,胡亂生長的倒是枝繁葉茂,沙沙作響間,給這安靜的項目又添了兩份詭異。
死寂。
這裏當真已經荒廢了許多年,且百年之間塵封的記憶讓季晗之都有些不确定到底哪一個才是自己的家。他在其中來回走了許多趟,目光在幾家看似非常相近的院落門口轉了又轉。最後将視線定格在其中一處上。
【應該是這裏。】
【好像鬼片,還怪吓人的。】
江咎不動聲色的向他靠近兩步,跟着他朝那座小小院落走去。
推門的時候,江咎有些意外。
那門看起來厚而沉重,他用了些力氣,卻差點将自己絆倒。想來這些年,風雨和各類的小動物已然将這門腐蝕殆盡。恐怕裏面也好不到哪去。
他有些欲言又止,轉頭去看身後的季晗之。
青年卻不在意,越過他走進了院落裏。
裏頭的景象比他們想象中的情況要好上許多。
季晗之四下掃視,手指在一處輕輕的蹭了一下。
薄薄的一層塵土粘附在食指上,他用拇指搓了搓,聲音帶着淡淡的悵然:“她來過了。”
江咎知道他說的是誰,視線轉動間也贊同他的猜測。
在外面看着還以為這裏面會非常非常的髒亂,卻沒有想到看起來也不過是空置了兩三年的樣子。
顯然是有人曾經回來打掃過。
“這裏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季晗之走到院落裏的柳樹旁,那裏有一個破敗的秋千。麻繩斷過,又被人接上。作為底座的木板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還有一些翹起的毛邊。季晗之也不在意,他伸手摸了摸,眼裏露出些笑意來。
“這是我給我那小外甥女做的。”他扶着那根麻繩朝柳樹上看。
柳樹上還記着許多已經褪了色的紅綢,看起來有十幾條的樣子,錯落有致的系在樹枝上。
“那些綢緞,是許願簽。”他伸手指了指,引着江咎仰頭去看:“我們那時候在人間界還是要過年的,長姐走的早,每年伏家都會送渺渺來我這裏呆幾天。”
“長姐明明生的漂亮,性格也溫柔。可渺渺卻是個小混世魔王,也只有在我這裏才會有片刻安生。”他走到了柳樹下,擡頭去看那婆娑的樹影。
“年年我們兩人便會在這裏系上紅色的綢緞,許些無傷大雅的願望。”季晗之扶着樹站着,神色有些恍惚。
江咎看着,突然覺得心疼,便走上前去将人攬進了懷裏。季晗之正要說什麽,被他一個輕身抱上了樹。
“如今也過去百年了,趁這些還留着,不若我們打開看看?”江咎站在粗壯的樹杈之間,笑的溫和。
季晗之幾乎只是猶豫了一瞬間,就伸出手解開了最近的那個。
上頭的字已經被雨水暈開,模糊不清。墨跡都融成一團。
他有些難過,心裏悵然的嘆氣。
江咎就見不得這個。
伸出手,一縷妖氣便勾勾纏纏的從季晗之手指上蹭了一下,鑽進了那紅色綢子裏。
糊成一團的墨就像是時光倒流一般,又回到了原位。
季晗之愣了一會兒,有些無奈道:“我倒是忘了還有這一手。”
這不過是個小法術,用妖氣施展開後那字體便多了些遒勁的力道,不過這也沒辦法。
他看過去。這顯然是伏渺寫的,歪七扭八的稚嫩字跡寫着:‘希望渺渺和季小舅舅天天開心!’
季晗之嘴角勾了勾。
江咎驚奇地看着。
不是他的錯覺。近日,季晗之真的開始有了表情。于是他更起勁,手指連點之下,絲絲縷縷的妖氣便爬上了剩下幾個未解開的紅綢子。只要青年伸手,就一定能看到清楚的字。
季晗之就在樹間将它們一個個取下來。
‘希望來年,渺渺也能健健康康。’
‘希望來年季小舅舅萬事順遂。’
一連幾個,都寫着三人的美好祝願。季晗之似乎越加放松,身體也軟了些,靠在江咎身上。
直到下一個。
‘希望柳姨的病快些好起來。’
小孩顯然是有些難過,那些字比之前的更多了幾分愁緒,也寫的更用力些。她像是真的在像這棵樹祈求。
季晗之擡頭,對上了江咎困惑的視線:“她說的柳姨,是伏永豐在長姐死後娶的續弦。我記得對渺渺不錯。”
兩人加快了動作,幾個呼吸之間,剩下的三四枚便都盡數取下。
江咎帶着他下了樹,就這麽站在樹邊展開了紅綢緞。
‘希望母親、柳姨,和其他的姨娘,可以在天上保護渺渺。’這時候的字,已經開始有了風骨,有了娟秀的雛形。
再往後,
‘希望這場疫病快些過去。’這一枚顯然與之前那些有些年頭了,伏渺的字已經出落的非常漂亮,有了大家閨秀的風範。
季晗之手裏是一沓紅綢,他臉上露出比江咎更甚的困惑:“疫病?”
“我不記得當年的南裕郡,有爆發過疫病啊?”
他轉過頭來,喃喃的聲音讓此處連溫度都好像低了些。
一陣陰風拂過,兩人站在樹下,表情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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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