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破爛(3)
破爛(3)
那天之後,小果就留了下來。
小果很喜歡哥哥給他買的新衣服,雖然長褲對他來說有一些短,但短袖上都印着黃色的海綿小人。小果喜歡海綿小人。
每次輪到穿這身衣服的時候,小果就會高興地在床上亂蹦,徐憑怕他弄塌了家裏唯一的床,只得在洗衣服的泡沫裏擡頭裝作愠怒,叫小果安靜一些。
被批評之後,小果耷拉着腦袋坐在床邊像個濕漉漉的小狗。他從頭發和睫毛的間隙裏偷看徐憑,在看見徐憑低頭露出的笑意後終于明白哥哥并沒有真的生氣,于是吐吐舌頭歡樂地赤着腳跑向哥哥。
小果蹲下來,吧唧在徐憑臉上親了一口:“哥哥不生氣,小果親親哥哥。”
傻子不知道親吻尤其是兩個男人之間的親吻意味着什麽,他只是在無數個夜裏看見街角裏的大哥哥大姐姐是這麽做的,但大哥哥親的是嘴巴,他的哥哥正低頭洗衣服,小果親不到嘴巴。
這下傻眼的換做徐憑,他不知道該怎麽和傻子解釋成年人之間這種親密行為的意義,只好無奈地笑了笑,把湊近自己的小傻子支到一邊去。
“小果,把床底下的杆子拿出來,我們該下去晾衣服了。”
小果點點頭,又赤着腳跑回去,撅着屁股在放滿雜物的床底找到徐憑用來充當晾衣杆的竹竿,大咧咧扛着要跟在抱衣服的徐憑後面出門去。
“穿鞋。”徐憑堵在門口不讓他過去,眼看着弟弟回去穿好涼鞋才放人出來。小果流浪的時候可以赤腳,現在有家了就得像有家的孩子一樣。
徐憑租的房子是菜市場剛建起來的時候就有的民房,經年之後破舊不堪,附近已經甚少有人住了,大多把這裏當做倉庫。房子的樓梯過道又小又擠,以至于徐憑走在前面,傻子的體溫就貼在他的脊背之後,像個溫暖的小火爐。
如果小果是個正常人,這樣的年紀該是談戀愛的時候。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孩,或者……他有沒有可能和自己是同類?
徐憑抱着衣服不由得想。
小果還在開心地念叨:“小果幫哥哥曬衣服,小果幫哥哥曬衣服!”
傻子的快樂還真是來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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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憑的心怦怦跳,他不知道自己撿回傻子到底算不算一個正确的決定。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果很願意留下,留在哥哥身邊。
徐憑和小果,是一家人。
他們把竹竿撐在倉庫外面的徐憑撿回來的兩個理發店的舊燈牌中間,徐憑将小果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挂好。他做這些的時候,小果就比葫蘆畫瓢地學着把衣撐塞進衣服裏,塞的歪歪扭扭,塞好了遞在哥哥又白又軟的手心裏。
徐憑豎起大拇指誇他學的快,小果一高興,又在徐憑的臉上親了一口。
好在是黃昏,附近的住戶稀少,路上沒有幾個人,徐憑還是臉紅了一下。
他意識到,必須和小果講清楚這些不合時宜的親近。
“你是男生,哥哥也是男生,所以不可以這樣做,被別人看到不好。”徐憑心虛地說着,小果只有七八歲的心智,他只能假定弟弟是個直男。
小果低着頭扣海綿小人的紐扣眼睛,失落地不發一言,一直到走上樓梯才發聲:“那在家裏可以親親哥哥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過分單純,眼裏還閃着希冀的光茫。既然哥哥說被別人看到不好,那麽在家裏親親哥哥就不會被別人看到了。
徐憑手下不穩,差點兒把家裏唯一一個完整的又可以洗衣服又可以洗澡的大紅盆摔到地上。
他靠着窄小樓道裏斑駁的牆,小幅度地喘氣,任由小果期待的目光透過昏暗在自己的臉上打轉。
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可想起小果被拒絕後濕漉漉的眼神,徐憑又于心不忍。
徐憑用空着的手扣了扣牆,很小聲地說:“要哥哥同意才可以。”
他想,只要一直不同意就好了。
小傻子是算不過大人的這麽多心眼的,在他看來哥哥的這句話就是同意的意思,只是目前、只是現在不可以親親。
兩兄弟各懷心思上樓,已是日暮時分,徐憑擡手想開燈,發現又停電了。他上夜班的時候小果就一個人在家裏,因為怕黑總是一夜一夜地開着燈到天亮,徐憑從牙縫裏擠出來錢交的電費往往幾天就用完了。
家裏昏暗暗的,是以小果一進門就害怕地抓緊了徐憑的手:“哥哥,家裏黑,小果害怕。”
夜晚是酒吧的營業時間,徐憑馬上就該上班,自然更沒有時間跑到城市另一邊的水電局交電費,可家裏一直這麽黑也不是辦法,他不能把怕黑的小果一個人扔在家裏。
那樣他還不如讓傻子到有路燈的街邊去流浪。
況且,雖然暫時風平浪靜了幾天,徐憑不知道催債的老吳還會不會上門來。他上班的時候總在想這些,怕老吳帶着人沖進來,要把小果的牙齒也拔掉。小果的牙齊齊整整,不能缺哪一顆。
左思右想,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他帶着小果一起去上班。
店裏那麽多人,應該沒誰會注意一個坐在角落裏喝果汁或者“酩酊大醉”一睡不起的男人,徐憑心懷僥幸,把給小果買的運動鞋襪都拿出來,又揀了一件自己的牛仔外套,敦促弟弟換好。
換好衣服的小果看着很有大人模樣了,只是海綿小人兒稍不留神就從外套縫隙裏漏出來,徐憑想,下次要給弟弟買成熟些的衣服。還有小果流浪時間太長,頭發甚至要垂到肩頭去,徐憑不得不用超市送的小皮筋幫弟弟紮起來,如果不考慮長的過分的額發,小果很像一個走不羁風格的潇灑帥哥。
很好,這樣的形象出現在酒吧裏,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然後徐憑拉着弟弟的手、拿着家門鑰匙和自己沒什麽錢的錢包出門了。
剛走到街頭,小果的肚皮就不争氣的叫起來,徐憑不得不停下來在路邊給小果買了燒餅先湊合,上班要遲到,只能到了地方再安撫小果的肚皮。
酒吧的後廚有時候會做多些吃的,或者有客人點了又不要的,往往就留給員工解決。負責後廚的小傑和徐憑是同一年來的,常常會把東西拿給徐憑吃。徐憑自己當飯吃墊一點兒,後來遇見小果大多就打包帶給了他。
徐憑到店門口的時候才五點半,距離夏季的酒吧營業時間還差半個小時,他松開了小果的手,半推着弟弟的腰進門,讓小果裝作是早到的客人,兩個人不動聲色進了酒吧。
酉酉會所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酒吧只是店裏很小的一部分,徐憑是這裏唯二的調酒師。剩下那個是個學生,周末才會來上班,幸好今天是工作日,徐憑拉着弟弟的手溜到工作臺後面,趁人不注意給小果倒了杯果汁,讓弟弟坐在調酒臺外面的高凳上呆着。
往常也有有客人坐在吧臺邊上一喝一整夜,徐憑想,就算待會兒小果困了也可以裝成醉酒的樣子趴在他身邊睡上一會兒。
小果聽哥哥的話,抱着一杯可以被僞裝成酒的紅色果汁慢慢喝,同時目不轉睛地盯着在調酒臺裏面來來回回忙碌的哥哥的身影。
酒吧的燈火沾了不可明說的意味,打在小果的碎發和小啾啾上,傻子不笑的時候很有清冷的意味,他就只是坐在那裏,卻引得來往的人頻頻側目。
對這個小帥哥有意思的人不在少數,可只要觀察就發現,帶着憂郁氣質的長發小帥哥除了喝酒就只是盯着調酒師看,大約早就有了目标,并不理會各式各樣湊上去獻殷勤的話,甚至于不禮貌到回也不回。
但他的臉太耐看,隐約還有些像從前大火過的一個男明星,就算是不禮貌也叫人計較不起來,于是來搭讪的又大多掃興而歸。
他們哪裏知道小果的高腳杯裏盛的不是紅酒是酸酸甜甜的果汁,至于高冷不理人更是謬論——小果答應了哥哥,不和陌生人說話,那些不好好穿衣服的哥哥姐姐都是陌生人,小果才不和他們說話。
好在晚上人多,舞池那邊的活動一開,沒多大會兒調酒臺邊上坐着的清冷小帥哥就被人扔在了腦後。
徐憑趁着shake的功夫挪到小果的對面,小果一看哥哥走過來,眼睛裏一下子有了光亮。
“哥哥!”小果想站起來的,可想起哥哥讓他好好坐着不能亂動,騰起一半的身子又沉了回去。
“小果困不困,想睡覺嗎?”徐憑把shake好的原酒倒進冰杯裏,緩緩加入蘇打水,一杯拉莫斯金菲士完成。
小果盯着酒杯上面綿密的氣泡,舔了舔嘴巴:“哥哥,這個好像蛋糕啊,小果可以吃嗎?”
酒杯裏是金菲士,就算加了奶油蛋白小果也不能喝。
徐憑知道他是餓了,把調好的酒擺在托盤上叫人送走之後,趁着空閑功夫借口上廁所帶小果溜到了後廚。
小傑剛好當值,一看見徐憑進來就招呼他過去:“徐憑,這兒呢!”
徐憑拉着弟弟的手走過去,和坐在邊上監工的後廚經理孫子傑打招呼:“孫經理好!”
他倆是共事許多年一起從洗碗工幹起來的交情,小傑怎麽可能在乎這個稱呼,知道徐憑這是開玩笑呢,站起來也給徐憑搬了個板凳讓他坐着:“前頭不忙了嗎,怎麽有空上後廚來了,檸檬和香茅我找人給你送去了,不應該缺貨有勞您徐老師大駕光臨啊!”
一個打趣“孫經理”,另一個就還擊“徐老師”。兩個朋友碰碰肩膀寒暄片刻後,小傑這才看見徐憑身後還跟着一個安安靜靜不說話的男人。
“這誰啊,你男朋友?”孫子傑問。以前倆人一起在店裏打過地鋪談天說地,他是知道徐憑的性向的。況且在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待久了,孫子傑對此也見怪不怪,後廚還有好幾個削尖了腦袋想往男客人懷裏鑽的小學徒呢。
徐憑趕緊打斷他,并把小果撈上前來:“這是我弟弟,你叫他小果就行。小傑,有吃的嗎?”
孫子傑聞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憑口中的弟弟。這人相貌堂堂,比尤姐那幾個寶貝心肝都好看上不少,氣質也還說的過去,就是眼神看着太單純,不符合他的年紀反而像個小孩子一樣。
“等着。”孫子傑好奇歸好奇,還是從板凳上起身去給徐憑哥倆拿吃的。
他剛一走,一直默不作聲的小果忽然伸手勾住了徐憑的小拇指。
小果問道:“哥哥,什麽是男朋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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