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破爛(8)
破爛(8)
胡闊來還有個笑面胡閻羅的名號,他發跡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沒人知道他有多少錢,也沒人知道整座城市見不得光的地方有多少屬于他。
胡閻羅只是最近有個新歡和尤姐稱得上姐妹,這才賞光接連來了酉酉兩三個月,不然按他的能力,買下幾十條酒吧街都不成問題。
徐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胡老板,今天過的開心嗎?”
徐憑一邊靠着門低笑,一邊打量着裏面的風光。
屋裏一地的紙醉金迷,還有兩個醉的不省人事的小男生趴在胡閻羅的腳邊——衆所周知,胡老板愛女人,也愛男人。
徐憑打眼瞥了一下躺着的那倆,估計是已經醉的不省人事,進來陪酒的只剩沙發邊上瑟縮着的一個學生樣的陌生面孔,面容通紅眼神迷離,大約也撐不了多少時候。
胡閻羅見他進來,撤了環在新歡腰上的胳膊,半躺着笑眯眯看徐憑:“喲,什麽風把徐老師吹來了,按照徐老師白天和小吳說的,咱們不是兩不相欠了嗎?”
徐憑把錢甩給老吳的時候,只丢下了一句兩不相欠。
徐憑拽了拽自己的襯衫領口,淡淡地說:“新工作,上工第一天,來敬一下胡老板。讓他們都散了吧,我陪胡老板喝兩杯。”
胡閻羅坐起來,轉動手裏的酒杯,眼神讓人琢磨不清。他雖然是個煤老板,也自诩沾過幾年風月,身形更不像其他暴發戶那樣膨脹,甚至可以稱得上精壯,不笑的時候很有幾分衣冠禽獸的味道。
但徐憑知道,他暗地裏幹的都是真禽獸都不會做的惡事。
徐憑笑,慢慢把酒杯舉起來:“胡老板誤會了,我就是來敬酒的,不想攀您的高枝。”
胡閻羅眼裏的光閃了一下,又滅了。
幾十萬塊錢對他來說比喝杯水都容易,他不會在乎這點兒錢,他只是看上了徐憑這個人,才放手叫老吳去壓一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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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徐憑肯低頭,要什麽有什麽,按照他在情場上的好名聲,就算有一天他玩膩了也會給人一個善終。
但徐憑偏偏不低頭。
胡閻羅意興闌珊地擺擺手,外面進來幾個人把一屋子歪着倒着的都擡了出去,就連胡閻羅的新歡也踩着高跟鞋念叨着上去看看尤姐離開了房間。
那個學生樣的小孩兒回頭看了看徐憑,盡管已經神志不太清楚,還是努力朝他點點頭表達了謝意。
人都走完了,徐憑端着酒杯一步一步走過去,坐在剛剛那個學生窩着的角落,遙遙敬了胡閻羅一杯。
胡閻羅不笑,只把三個杯子一字排開,一杯一杯地滿上酒,緩緩開口:“我還是那句話,一杯酒,一百萬,一年。”
胡閻羅自诩不是一個長情的人,能在他身邊待三個月的都很少,徐憑這樣的皮囊出衆是出衆,也不值得他喜歡多久。三年,是胡閻羅對自己興致的最大預估了。
從他第一天踏進店裏,就看見了躲在調酒臺後面不愛笑的那個冷冰冰的調酒師。胡閻羅能留在酉酉幾個月,難說有多少是為了徐憑這塊不好啃的骨頭。
徐憑這塊骨頭依舊難啃,他依舊窮,依舊缺錢,但胡閻羅的這杯酒,他不喝。
“疼嗎?”胡閻羅看見了徐憑胳膊上的血,也從老吳的口中得知了這個人白天對自己下的狠手。
他在燈紅酒綠裏端詳徐憑完美到讓人生畏的一張臉,想起老吳轉達的這人的狠話,有那麽一瞬間,胡闊來覺得就算徐憑的臉花了,單單對着剩下支離破碎的部分,他也不會死心。
徐憑并沒有理他,舉着自己帶來的酒一飲而盡。
“胡老板好好玩,我要開始工作了。”
說完,徐憑就要走。
可他甚至沒來得及邁出一步,就聽見了外面的喧鬧。
拳腳聲,推搡聲,還有隐隐約約的叫喊聲。
“哥哥!”
是小果,小果在外面。
事情牽扯到小果,徐憑一下子慌了手腳,連杯子都幾乎拿不穩。
胡閻羅的聲音從背後幽幽傳來:“徐老師原來有個弟弟呀。”
小果是什麽時候來的,外面那些人對他做了些什麽,在屋裏和胡閻羅斡旋的徐憑一概不知。
“別動我弟。”徐憑幾乎是立刻轉身,彎着腰将酒杯重重磕在茶幾上,玻璃碰玻璃,叮當作響。
胡閻羅斜靠在沙發上,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指一撥弄,把徐憑放下的杯子推到了地上。
酒杯碎成了一地,有些碴子飛濺到徐憑的腳下,像夏日大雨瓢潑後的漣漪,終将離散。
“疼嗎?”胡閻羅沒有接他的話,眼睛瞥了瞥徐憑的小臂,那裏更多的血水滲出來,不用說也知道有多疼。
胡閻羅怎麽會不知道疼不疼,他就是想聽徐憑說,聽徐憑親口說他疼,看着徐憑低頭。
徐憑咬着牙,憤怒之下咬破唇舌後的血染紅了他沒有打扮卻依舊在黑暗裏耀眼的美貌。
疼嗎,徐憑感覺不到。
“不疼,謝謝胡老板關心,”徐憑笑起來,第一次祭出他面對客人應該有的溫柔笑靥,“徐老板風華正茂,才子佳人多的是,就別在我身上浪費力氣了。”
徐憑笑聲戛然而止,他用沾血的一只胳膊将一塊不知何時撿起來的玻璃碎片橫在了胡閻羅的面前,像一只鷹一樣盯着胡閻羅。
“尤姐不幹違法的事情,我想她應該也不怕這裏出什麽命案。胡老板若是為難我弟弟,那咱們兩個誰也別想站着出這個門。”
“我的一條命,換胡老板一條命,值了。”
徐憑的胳膊肌肉因為用力而繃緊,鮮血順着他的手腕流下來,滴在了胡閻羅白色的西褲上。
胡閻羅風裏來雨裏去,此刻卻莫名地相信,眼前的這個人能幹出和他的同歸于盡的事情來。
他是喜歡美人,喜歡骨頭硬的美人,但不是這樣要和他同歸于盡的瘋子。
老吳在門口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敲了三下門,沒聽見胡閻羅回話,立馬就帶着人沖了進來,然後看見了胡閻羅褲子上的血。
他以為是徐憑幹的,一揮手要把徐憑按住,卻聽見胡閻羅打了個哈欠。
“沒意思,讓他走吧,小吳,去樓上把人叫回來。”
老吳看胡閻羅,大哥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徐憑也不知道,胡闊來此刻打的什麽主意。
“愣着幹嘛,我說話聽不見嗎?”
胡閻羅又開口,老吳終于緩過神讓開一條路,看着徐憑潇灑離開。
徐憑的笑一出房門就凝住了,因為小果被兩個人按在牆邊,額頭和下巴都挂了彩。
“小果!”徐憑跑過去,大力把那兩個看守的人推開,将弟弟攬在懷裏護着。
“哥!”
小果緊緊地抱着哥哥的腰不松手,嘴裏急着哭訴自己的遭遇:“小果不怕挨打,小果想哥哥!”
他照例在後廚呆着,忽然沖進來一群穿黑衣服的人,上次那個欺負哥哥的壞叔叔把他抓到樓上,在和徐憑一門之隔的走廊把小傻子揍了一頓。
老吳就是這樣,喜歡自作聰明,胡閻羅想讓徐憑低頭,他就會去拿捏徐憑的七寸。可今天不知怎麽,胡老板第一次還沒把肉吃到手就把人放了。
上面的意思琢磨不透,可老吳只能聽命。
見徐憑渾身完好,小果這才放下心來。可仍然牽着哥哥的手不肯放開,用身軀将徐憑護在牆角:“哥哥,小果不去小傑哥哥那裏,小果跟着哥哥,小果保護哥哥。”
徐憑摟着驚魂未定的弟弟,把額頭抵在小果的腦袋上,一字一句地溫言安慰:“小果,哥哥沒事的。”
胡閻羅言而有信,老吳沒有追出來。等小果終于安定一些後,徐憑拉着他的手找到店裏的急救包,拿出酒精和藥水替弟弟清理起來。
小果那麽好看的一張臉怎麽能受傷呢,徐憑自己不怕疼,卻怕小果疼。
小果咬着牙忍着疼,除了拉着哥哥的手不放,就是在抗議。他不要到後廚去,也不要再離開徐憑了。
徐憑替小果清理好傷口,又挽起袖子替自己換上新的傷藥和紗布。
他換藥的時候小果就在邊上急得掉眼淚,一邊紅着眼一邊給哥哥呼呼,想讓哥哥少疼一點。沒幫上忙,徐憑卻真的感覺不疼了。
徐憑心裏在犯難。
小果不想回去,可他也不能帶着弟弟去工作,眼下之急,徐憑得給弟弟找一個能看到自己又很安全的地方呆着。
“讓一下。”
侍應生推着裝滿空杯子和餐桌垃圾的小推車路過,徐憑側面,看見了小推車底下的堆着的幾個空的易拉罐。
徐憑有了主意。
他指着那些易拉罐和小果打商量:“小果能不能幫哥哥一個忙,幫哥哥撿五十個易拉罐回來,撿夠了就可以買蘋果吃。哥哥一直就在這條走廊裏,小果在外面撿罐子,不放心就回來看哥哥一眼,可以嗎?”
傻子靠撿破爛活了許久,徐憑不差他這一塊兩塊錢,徐憑就是想給小果找一點他能做的事情,撿易拉罐對小果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困難的任務。
小果果然開心地點起頭來,說着就要往一個剛空掉的房間裏跑去。
徐憑笑着看弟弟忙活,在做自己的事情之前,靠着在店裏這麽多年的情面和清潔人員打了聲招呼,要他們幫忙看顧一下自己的弟弟,不要為難撿易拉罐的小果。
他們自然也不缺這一兩個易拉罐的錢,徐憑又是從尤姐開店伊始就在的老人,幾個人賣徐憑一個情面就應了下來。
徐憑深吸一口氣,看弟弟蹦蹦跳跳地去撿罐子,然後整好自己的衣裝,聽從對講機裏的指示,去了他該去的房間。
徐憑酒量很好,做這樣的工作不算是難事,他只是陪失落的人喝喝酒聊聊天,一晚上賺的就和之前半個月賺的一樣多。
但徐憑還是想念他在調酒臺後面忙碌的時候。
徐憑喜歡調酒,喜歡那些深色淺色的液體在杯子裏碰撞翻滾出新的生機。
他相信,有人可以在他的酒裏品出來什麽,但他一直沒有等到。
而如今,他也失去了等待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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