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破爛(12)
破爛(12)
臨睡前徐憑收到店裏來的消息,尤姐帶着人把油膩男扭送到派出所去了,有店裏的監控作證,一定還張小姐一個公道。
一切塵埃落定,該是休息的時候。
習慣了宿醉,猛一清醒地躺在床上,徐憑還有些不習慣。
他想事情的時候會有些小動作,下意識把要手臂枕自己腦後,結果碰到還未愈合的傷口,驟然疼到他直吸涼氣。
徐憑只能平躺着,把受傷的胳膊置于身體上方。
這時候徐憑才發現,他自己躺着稍不小心就能觸及的傷口,小果胡亂抱着他滾來滾去的時候竟然一次都沒碰到。
徐憑忍不住笑,就像他不會輕易喝醉一樣,這可能是弟弟的特異功能吧。
已經是夜半時分,徐憑的窗戶向南,能看見酒吧街隐隐約約的燈光。
他就睜着眼睛看燈紅酒綠,可心裏想的卻是記憶裏的麥浪。
徐憑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在田間奔跑。
哥哥學習不好,讀到五年級就辍學了,被父母帶着下田忙活農活,而徐憑因為成績優異一年一年堅持讀下來。
不上學的時候,每到中午,徐憑就挎着一個裝滿幹糧的竹筐到地裏去送飯。
田邊的泥土松松軟軟,徐憑赤着腳踩在上面奔跑,一路唱着歌,跑過兩口井,就能看見他們家的田地。
風吹過麥浪,綠油油與金燦燦摻雜的海在陽光下翻騰。
每到這時候,歇晌的徐家父母還有徐臨就坐在地頭等候帶着幹糧的徐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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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憑靈活地擠到父母跟前,把竹筐上的餐布掀開:“我把咱們冬天做的醬菜也帶來了,大哥,爹娘,你們快吃!”
竹筐裏是燒餅一類的幹糧,徐憑的這罐子鹹醬菜是最好的下飯佐料,徐家父母累了一上午,拍拍懂事的小兒子的後背把幹糧一分吃了起來。
作為大哥的徐臨對弟弟也是一向的寬厚,只是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兄弟倆就難免會被比較。
徐父喝了口水,咳嗽着開口:“老二啊,這回考多少分,能得第一不?”
徐憑看着哥哥低下去的頭,嘿嘿一笑,沒回答父親的問題。
“爸,我給你們表演一個翻跟頭吧!”
徐憑顧左右而言他,說着在地頭翻起跟頭學村裏唱大戲的場步,逗樂了父母,也逗樂了一直埋頭不說話的徐臨。
徐臨喜歡看大戲,徐憑知道,他還知道大哥喜歡一個戲臺後面打雜做飯的姑娘,每回逢年節村裏請了戲班來他就偷偷去後臺看他們練功。
戲班總是住在操場旁邊,徐憑下學的時候看見過,也就知道了大哥的秘密。
哥倆會心一笑,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心照不宣。
後來的後來,這個姑娘離開竈臺走上戲臺,從小番唱到了女将軍,在徐憑一日又一日的游說幫忙下,徐家父母點了頭備齊了彩禮,徐臨如願以償地娶她進了門。
于是徐憑有了嫂子。
哥嫂都很疼愛小弟,加上徐家父母寵愛,在沒出事的那些年,徐憑大約是快活的。
徐憑現在想起自己作為徐家幺兒的無憂時光,依然會笑,笑完了又會感慨萬千。
無論如何,都過去了。
他現在不是幺兒,他是兄長,小果的哥哥。
徐憑翻身側躺,被門口站着的小果吓了一跳。
小傻子抱着玩偶在門口蹑手蹑腳剛要進來就被哥哥抓包,趕緊閉上眼睛:“小果睡着了,小果在夢游,小果看不見哥哥!”
他掩耳盜鈴的樣子過于好玩兒,徐憑忍不住笑,一時間也顧不上問小果來他房間幹嘛。
小果悄悄睜開一半眼睛,看見哥哥好像并沒有生氣,似乎還在笑,以為自己的小把戲成功了。
小傻子繼續閉上眼,準備蒙混過關。
“小果在夢游,小果要夢游到哥哥床上去睡。”
說着,小傻子抱着海綿小人閉着眼朝哥哥走去。
徐憑只顧着笑了,看見此景怕弟弟摔倒,起身讓出一半的床:“哥哥也睡着了,哥哥看不見小果。”
小果一聽,這還了得,趕緊爬到徐憑身邊躺好,把海綿小人一丢就要摟着哥哥。
“小果不夢游了,小果繼續睡覺!”
窗外燈火忽明忽暗,徐憑正是心情好的時候,也無心計較弟弟的這一點小把戲。
“睡吧,晚安。”
小果計策成功正在竊喜,聽見哥哥說晚安潛意識覺得有些不對勁,可睡意上來,哥哥又近在眼前,小傻子沒有功夫計較,一會兒就睡着了。
小果第一次做飯很積極,可還是失敗了。
當清晨到來,徐憑剛起床就被弟弟拉到廚房。
小果指着電飯煲和哥哥邀功:“小果煮飯給哥哥吃!”
徐憑誇他學得快記性好,滿懷期待地打開電飯煲,看到的卻是半鍋水和幾把生米。
傻子只記得流程,忘記把電飯煲插上電。
小果沮喪地低着頭,嘴角也耷拉着,好像一時半會兒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徐憑反倒是不介意,第一回做飯,小果能記得水和米的比例就已經難得。
他把電飯煲接上電,寬慰弟弟說:“不怪小果,是哥哥沒有教好,小果下一次就記得了,對嗎?”
蒸騰的米水冒出熱氣,小果努力地點頭。
哥哥說的,他肯定能記住。
到了晚上徐憑把小果安置在家裏,看着弟弟鑽進被窩才去上班。
剛換好衣服徐憑就接到領班的消息,說樓下有人找他。
路邊奔馳閃着車燈,一個秘書打扮的男人站在車前,看見徐憑出來就走過來握手言謝。
“你就是徐憑吧,老板說昨天謝謝你送唯雲小姐回家,這些東西你拿着。”
秘書把手裏的袋子塞給徐憑,沒等徐憑說話駕車揚長而去。
徐憑打開他遞過來的手提袋,裏面是厚厚的幾摞錢,他打眼一數,一摞一萬,裏面約莫是三萬塊錢。
徐憑不敢收,店裏有規定不能私底下和客人交易,他不知道這樣符合不符合規定,拿着錢又跑回去問,結果得到了回複說這錢是他該拿的,領班還說要給他好人好事的錦旗挂在值班表上。
徐憑如夢初醒一般,覺得不真實。
好像上天真的開始眷顧他了,睡醒了有人陪着,下雨的時候有人送傘,舉手之勞還得到了回報。
接過那個爛蘋果,他從倒黴蛋,變成了有家的幸運兒。
徐憑第二天下班回家又在店門口看到了來接他的弟弟。
他們一起回家,小果學東西很快,這一回做的米湯很成功,配着超市買的一塊錢一包的小鹹菜,徐憑足足喝了兩大碗。
從做米湯開始,小果學了很多。
徐憑教他加熱剩菜,教他煮面,教他怎麽把雞蛋變成甜甜的蛋花湯。
除了炒菜熱油太危險徐憑不敢讓他碰,其餘的小果都學會了。
他還學會把水果切成小塊碼在盤子裏,學會提前給土豆削皮,學會辨別哪些蔬菜可以吃、哪些已經變質了不能吃。
小傻子進步神速,哥哥不在家的時候,他把小小的踮起腳尖就能碰到頭的出租屋收拾出來家的模樣。
而徐憑,因為想着家裏的這一口飯,晚上上班喝多少酒心裏也有數,總是快到下班時候他就站在門口吹風,散散身上的酒氣,別熏到他聰明能幹的弟弟。
日子像酒杯裏的水,好像借着容器也能品出那麽一些滋味。
徐憑再見到胡閻羅,是在半個月以後了。
那天整個二樓都是人,徐憑從休息室換衣服出來,看見的就是密密麻麻站着的走廊裏的保镖。
徐憑打聽了才知道,胡老板帶了朋友過來,為了掩人耳目其他包間也都被訂下了。
大約是這個朋友很重要。
徐憑沒當回事,就算其他包間都是胡閻羅的人在裝樣子,他進去該幹嘛幹嘛,能掙錢就行。
只是徐憑要走的時候,看見了一個遮遮掩掩不知道要做什麽的人。
這人他還認識,那天差點兒在胡閻羅那裏喝死被他救下來的,沈淮。
他鬼鬼祟祟的朝着某一間屋子靠近,走來走去地徘徊。徐憑打眼一看,房門口站着的人徐憑認識,就是那天在他家牽着狗的老吳的小跟班。
沈淮在想辦法接近胡閻羅。
都要被人灌死了還上趕着找死,徐憑沒有猶豫,趁人不注意,不動聲色的将沈淮拉回了休息室。
“幹嘛呢,明知道裏面是誰還去觸黴頭,嫌命太長了?”徐憑說話沒客氣,因為沈淮沒見識過胡閻羅的本事,他徐憑見識過。
更重要的是,沈淮的年紀看着和小果差不多,徐憑可憐他。
沈淮低着頭,一聲也不吭,目光卻仍舊忍不住地往走廊上瞄。
徐憑耐着性子問:“想進去?”
沈淮擡頭,眼睛是不是被前輩抓包後的怯懦,更多的是一種徐憑看不懂卻又莫名相信的堅定。
他有他的理由。
徐憑輕哼着笑了一聲。大約是這個孩子太想賺錢,所以才不要命地往胡閻羅的屋子裏鑽吧。
要是能和胡閻羅那個重要的朋友搭上線,沈淮也許就能邁過去他的坎兒。
聽見徐憑的笑,沈淮忽然抓緊了他的胳膊。徐憑的小臂已經好了不少,這些時日小果每天都幫他換藥,已經能把繃帶打成漂亮的蝴蝶結,傷口好到就算被沈淮抓着也不會再出血。
“徐哥,你帶我進去見見世面,就一面,好不好?”
沈淮的眼神迫切,他好像真的很想進那個屋子,很想平步青雲不用每天醉生夢死。
要是同樣年紀的小果這樣央求別人,會有人幫他嗎,徐憑心軟了一軟。
沈淮足夠聰明,從那天徐憑把他救下就知道,這個人在胡閻羅面前是有一些些份量的。
徐憑何嘗不知道他心裏的小九九,但或許他不屑走的路,別人會願意走吧。
“端着,”徐憑開了瓶酒放在托盤上遞給沈淮,“我不保證一定能進去,只能試一試,如果不行你也別難過。”
他肯試,對于沈淮來說就足夠了。
徐憑在前,沈淮乖巧地跟在後面,兩人一起往胡閻羅的房間走,距離目的地還有幾步的時候,意料之中被攔下了。
攔他的是胡閻羅手底下的另一個做事的,在胡老板心裏估計比老吳的地位還要高一些。
徐憑賠笑:“尤姐聽說胡老板這裏有新客,讓我來招待一下。”
那人面色動也不動,直接拒絕:“胡老板說了,今天不許任何人打擾。”
胡閻羅在裏面,到底見的是什麽人。
徐憑本想打道回去,可回頭看見沈淮緊拽着他的衣角不松,又猶豫着試了試。“麻煩你進去說一聲,就說徐憑來給胡老板敬酒。”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徐憑的裝束,似乎不像個出來賣的,而且“徐憑”這個名字他出好像是聽過,将信将疑了半天,大約沒品出來徐憑到底是什麽樣的一號人,也可能以為徐憑是胡老板養在這裏的姘頭,還真的遲疑了。
他叫其他人把徐憑攔住,自己在對講機裏嘀咕了些什麽,沒多大會兒竟然讓開了路。
“胡老板說,請徐先生一個人進去,不必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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