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蘋果(16)
蘋果(16)
陸過應當是很累了,真發和假發絲混雜在一起,都糾纏在他的臉側。
徐憑不自覺伸手幫他把頭發撥開,手指碰到他的鼻息,炙熱灼人。
徐憑低下了頭,不敢看陸過的眼睛。
“不是說過不要離開房間嗎”
陸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不出語氣,但徐憑不喜歡,覺得冷冰冰沒有小果撒嬌的時候好聽。
“有些悶,”徐憑幹巴巴地回答, “想出去走走。”
他低着頭只顧琢磨拖鞋上的羊絨,于是并沒有看見陸過的手懸在他腰側,擡起又放下了。
阿靈終于發現主人家回來,小平板一關就往門口跑。
“陸先生怎麽提前回來,都不和阿靈說的。”
阿靈照顧陸過随意慣了,春姐又不在,她晃着胳膊抱怨,卻忽然被陸過迎頭說了一頓: “交待你的事情忘記了嗎,我走之前告訴過你我不在家就不許徐先生出房間,你把話聽到哪裏去了,再有下次就不許看小平板的。”
阿靈哪裏見過陸過的這個樣子,又是不許這個又是不許那個的,幾乎要吓哭了,連連點頭。
徐憑咳嗽着擡頭給小姑娘解圍: “你不在的時候我沒有出過門,不要怪她。”
兩人忽然開始話鋒相對,陸過沉默着,擺擺手讓阿靈離開。
阿靈抱着小平板飛快地跑走了。
“喝點水。”陸過來的時候手裏還捧着杯子,大約是在樓下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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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回家了,我可以下樓走走嗎”徐憑擡頭看陸影帝,以前的時候傻子總是黏在他身上站不直,不用擡頭徐憑就能看到,還屢屢說教弟弟站有站相,可現在徐憑卻不得不仰望陸過了。
陸影帝剛結束的電影是武俠題材,腰上還挂着玉珏,他身體微微前傾,穗子就來回地晃動。
“我去換身衣服,稍等。”
徐憑以為他要走,可陸過竟然徑直進了房間,擠進徐憑這幾天用過的浴室,不用人幫忙,自己拆掉滿身的裝飾,卸去衣袍與長發。
陸影帝只用了不到半小時就收拾好換了副面容出來,身上的衣服和徐憑這些日子穿着的一樣花紋。
“走吧。”
徐憑要到院子裏去,陸過不放他自己來,一路跟着。
也一路沉默。
曾經形影不離同床而眠的兩兄弟,越發像陌生人。
院子裏種了很多花花草草,可惜是在冬天,除了常青的灌木就剩下一些幹枯的花枝幹,只有花房裏的幾盆蘭花開得好好一些,怪不得小果侍弄吊蘭那麽的厲害。
徐憑走累了,坐在花房門口盤着麻繩的小木凳上,看外面一片蕭蕭。
陸影帝就在他身後站在,形影不離。
“你……過得怎麽樣”徐憑咬了咬下唇,花了很大的力氣問出口。
“還好。”陸影帝的一只手背在腰後,像他們住過的小區裏門口下棋的老大爺,也像殘雲孤燈的老俠客,大約是戲裏的習慣還沒走出來。
外面簇簇下着雪,不一會兒就落了厚厚一層,漫天的雪白裏,只有花房裏的一盞燈是暖黃色的。
徐憑覺得不能再沉默了,總要說些什麽,解釋一下他的突然到來。
“你放心,我很快就會走的,不會麻煩你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也會忘掉。我不要你的錢,手表還給阿靈她放在櫃子裏了,你記得收好。我有工作的,不用……”徐憑只是想說,他不是來訛人的,他只是想來見見自己的弟弟,可後面那句話,徐憑憋了很久,都無法對精致衣裝下的陸影帝叫出“弟弟”兩個字
“不用什麽酒廠開的工資是一個月八千塊,提成也是今天有明天沒有,為我看病家裏欠下那麽多,別撐着了。”
花房角落裏的紅燈一閃一閃,陸過用自己的身軀擋住徐憑。
“很快就忙完了。”
他這句話沒頭沒腦,徐憑不知道他要講什麽,拼勁餘力揣測出一丁點的柔軟——陸過大約很希望他留下。
徐憑看見雪越下越大,在簌簌聲裏也聽見自己的心在狂喊,小果還是在乎他的。
可電話聲猝不及防地響起,陸影帝緊接着就說: “我有些事,送你回去休息,阿靈等下會把飯菜送上樓,別亂跑。”
他好像很忙,忙着去接電話,忙着回消息,忙着過一個影帝的上流生活。
火焰被雪花撲滅,徐憑想,可能是為了報答吧。
不能給弟弟添麻煩,徐憑固執地冒着雪往樓裏跑,不肯乘陸過擎傘撐下的半寸安寧。
短暫的相會像是一縷煙,第二天就被風吹散。阿靈照舊拿着小平板來陪徐憑,也帶來了陸過出門在外不知何時回來的消息。
陸影帝就是很忙,一場接着一場,拍戲,應酬,輾轉在外。
徐憑沒有再等下去,他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趁阿靈被男主表白話語感動得痛哭的時候要從小別墅裏溜走,甚至還沒靠近大門,小別墅的門外就進來了一群黑衣打扮的人。
“我想回家,還請您讓一讓。”徐憑客氣地同站在最前面的人打商量。他見過這個人,這個人就是和春姐一起接他過來的那一夥裏的領頭的一個。
那人卻沒有挪動一丁點的意思,只是冷冷說道: “陸先生吩咐過,請您回去。”
徐憑有些着急: “我要回我自己家,陸先生知道的。”
昨夜在雪地裏打過招呼了,徐憑想,他要離開陸影帝應該也并不會說什麽。
可那人拿出了手機撥了個號碼,有聲音從那頭冷冷地傳來,聽不清是誰在說: “送他回房間。”
阿靈也從門後跑來,兩隊人一齊看着徐憑。
“徐先生,徐乒乓,啊呀你要回來的,不要亂跑!”阿靈緊張得喊叫,似乎很害怕門外站着的人,完全沒有了和他一起看劇時候的自在。
雖然想不明白為什麽,但徐憑知道,他好像被困在這裏了。
房間裏的窗簾被死死的拉上,就連一丁點的陽光,陸過都不留給他了。
徐憑穿着自己的廉價衣服在床上和衣而睡了三天,期間試圖離開過七次,次次都被人擋回來,甚至原本站在大門外的黑衣人開始頻繁地在小別墅裏出現,就連阿靈都不怎麽看小平板了,一心一意地盯着他。
也幸好住的地方是套間,地方加起來比他和小果租的房子還大,徐憑還有從床踱步到沙發的空間。
除了躺着,徐憑總是閑不住,将陸影帝留在房間裏的戲服手洗了幹幹淨淨,托阿靈拿到院子裏曬,趁着冬日的稀薄陽光,曬了整整三天才收回來疊好,都塞進陸過為他準備的大衣櫃裏,和錦衣華服堆在一起。
這些天他就說過兩句話,一句是和阿靈說“放心我不亂跑”,一句是接徐臨的電話說“不回去了”。
徐臨再打電話過來用了妻子的手機,徐憑大約又實在憋得慌以為是柔柔打來的就接了。
“過年回家嗎,村裏讓遷墳……爹,娘,還有柔柔都想你。”
成年人大多很少道歉,徐臨決口不提當年事,甚至沒有清醒着和徐憑說一句對不起,好像重新接納就是他們眼裏的低頭。
但徐憑不需要了。
徐憑心想,爹娘過了許久已經不認識他了,柔柔長大了也會忘記。
他就算無依無靠,也不想回小山溝了。
更何況他還回不去,陸過把他關在家裏。
這裏又不是他的家,徐憑清醒的知道他和陸影帝之間是恩情,等陸過回來和他說清楚,自己就可以離開了。
他尚不知,陸影帝都在颠簸些什麽。
……
徐憑剛來芳華苑,趙啓華就連夜将陸影帝支去新的劇組,好像只是為了告訴陸過:你喜歡小鳥,我把小鳥接回家,你也該學着聽話了。
陸過沒有辦法,他現在還太弱,甚至做不到安全地把哥哥送回去。只有按照趙啓華的意思去做,哥哥才能在小別墅裏安然無恙。
陸影帝那天趕着從影城回家,連殺青宴都沒有參與,迫不及待地見哥哥一面。
戲裏的年輕劍客學會了師父的絕世一招孤身江湖飄蕩,戲外的陸過卻不再是孑然一身。
他要為哥哥拼些什麽的。
阿靈是個笨姑娘,陸過進門的時候看見她肆無忌憚地坐在哥哥身邊看劇,很懊悔自己從傻子變成了正常人。
傻子會撒嬌,正常人只會別別扭扭舌頭打結。
哥哥說他要離開,陸影帝一瞬間無措。他已經不是那個可以随意拖着哥哥不要走的傻子了。
春姐的短信又來得那麽的不恰時候。
“趙啓華又往南邊跑了,你安排的事情已經辦妥。芳華苑萬事小心。”
芳華苑裏裏外外都是趙啓華的耳目,陸過曾經發瘋地想過換個地方把哥哥藏起來,可春姐說只有徐憑在才能讓趙啓華自以為一切還在掌控中,才不會察覺他的計劃。
他需要足夠的籌碼,去和趙啓華談判,扯開那些荒唐的條例,換自己一個自由身。
只要趙啓華還當他是陸影帝,為着自己的面子,陸過想,他不會對哥哥怎麽樣的。
陸影帝走之前去看哥哥,徐憑睡夢中都要把手從他的懷裏抽走。
很快的,哥哥,你等一下,小果很快就回來。
陸影帝裹上冷冽的黑風衣,匆匆向風雪裏。
再回來的時候北國又是下雪時節。
徐憑扒在窗臺縫隙裏看花房裏模模糊糊的花草影子,陸過就和風雪一起飄進院子裏,腳步深深淺淺地趔趄,像是喝醉了。徐憑慌慌張張拉上窗簾,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陸先生好像回來了,阿靈下去看,徐哥哥不要亂跑。”
阿靈還是不會念徐憑的名字,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突然學着叫哥哥,她說電視劇裏的主角都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哥哥。
徐憑沒告訴她,他曾經也是誰人無所不能的哥哥。
阿靈去了沒有再回來。
回來的是裹着冰霜和酒氣偷偷靠近的陸影帝。
徐憑又感覺到他坐在了自己身邊,可徐憑不想睜眼看。
他在氣着些什麽。
徐憑要翻身略過有些熾熱的凝視,陸過忽然傾身吻下來。
徐憑要躲,陸過的頭卻歪在他的懷裏,略帶委屈地惡人先告狀。
“哥哥不能不要小果。”
徐憑想,他沒有不要小果,是小果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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