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哭了
我哭了
旁晚時分,他推門而入。
夕陽的餘晖從高大的落地窗灑落進來,落在他的臉上美得有一種不真實感。
我卻難以自控地連連後退幾步,雙眼緊緊盯着他,握着手機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阿臻在家有沒有想我?”他動作很熟練地将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又把皮鞋脫下來換了柔軟的家居鞋,整個人增添了幾分生活的慵懶氣息,“還是家裏比較舒服。”
我看到他擡手微微抓亂自己的頭發,很放松地解開襯衫袖口和領口。
暖色的日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白色西裝襯衫收進長褲,描繪出修長而肌肉緊實的身體線條,他邁着長腿向我走過來,豐神俊朗,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眼中點點輕松愉悅的光。
像大多數下班回家的男人一樣。
而我卻難以忘記貓眼外的那一片看不透的黑暗。
我很想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個誤會,或許真的是貓眼壞了,而明承恰好在這個時間點下班而已。
但是在他和我擁抱,低着頭用側臉蹭過我的脖頸時,我卻沒有反手擁抱他,而是問他:“指紋鎖壞了嗎?”
他親昵地動作沒有停頓,柔情地親吻了一下我的側臉,微微蹙了下眉,語氣也是充滿疑惑地說:“大概是壞了。”
我沒有說話。
他似乎發現我的異樣,将手提包随手放到沙發之後,他拉着我走到門外關上房門,讓我也試一試能不能打開,“我也很奇怪,忽然就打不開了,你試一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問題。”
他态度實在坦然,我猶豫了一下也把手按了上去。
“警告,指紋解鎖已被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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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頭疼似的搖了下頭,“看來這些東西的安全性還是有待考慮的,暫時用鑰匙吧。”
無法檢查到底是誰的原因。
我的心又沉了一下。
他重新打開大門,并順手打開了室內的燈,客廳的水晶吊燈是明承結婚時候選擇的,是溫暖的暖色系燈光,此時他站在室內寬闊的肩上披着一層光輝,修長的手臂伸向我,手掌向上展開,是一個優雅地邀請姿勢,我卻發現自己心裏産生了抗拒的情緒。
好像每個人都是有第六感的。
我和明承從很小就相識,一起長大,再相愛,我對他從未有過負面的情緒,我們也吵過架,但看到他生悶氣的表情我只覺得好玩,抗拒這種情感我從未在他身上有過。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他的态度和性格沒有變,我卻覺得今天的他仿佛變了一個人。
我忽然想起一句話,人對自己最親的人是最敏感的。
“阿臻,”他彎起眼睛向我笑,“我今天很開心,吃完飯一起跳個舞吧。”
我早就說過,明承是很浪漫的人,同時他也很重視生活的儀式感。
“好啊,” 我面上松了一口氣,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上,也向他挑眉微笑,“今晚我們吃川菜吧,你先去點餐,我去準備一下。”
他聽了這話很開心,一雙微挑的眼睛光柔玉潤,親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就去點餐了。
他走了以後,我偷偷回頭看了眼貓眼。
外面的院子提前開了燈,夕陽如血,我養的白鳥倦倦地栖在籠子裏,鄰居家的狗在陽臺伸懶腰。
貓眼是完好的。
*
而菜色是不對的。
實際上晚上我們很少自己下廚,我在本市很多餐館有VIP,明承知道我愛吃哪家。
但是等到送菜的店員進門時,我的心已經徹底涼了。
“先生,為您送餐是我們的榮幸,您第一次點我家的菜,我們經理特意囑咐讓我們全程照顧您用餐。”店員看我的眼睛在發光。
我們的新婚別墅是本市最高檔的住宅區,所以來送餐的館子大多想讓我辦理個超級VIP,我不喜歡應對過度熱情的陌生人,也是因此我不喜歡嘗試新店。
打發走了店員之後,我坐在溫暖的燈光之下,渾身發涼。
我也是從這個時候,心中真正的開始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桌子上的飯菜熱辣噴香,對面的男人在酒櫃挑選,手指在深色的酒瓶上劃過,皮膚細滑的仿佛沒有任何紋理,完美過頭帶着一種虛假的滋味。
我将他從頭看到腳,有些艱難地問他:“明承,你今天幾點下班的?”
他微微側頭,目光卻還停留在酒瓶上:“五點,怎麽了?”
我扯了扯嘴角,右手揉搓左手手背的皮膚,指甲在手背上劃出紅痕,嗓子很沉重:“是嗎……最近公司的工作還順利嗎?”
在這一刻我心中存了一點希望,那就是公司有問題,明承沒有去上班但是又不願把壓力帶給我,所以在門外停留。
但是他說:“很順利,阿臻放心好了。”
我陷入了沉默,而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也沒有再說話,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室內安靜了許久。
最終我放棄了。
覺得自己愛人不對勁這件事真的很折磨人。
或許是白天鮮血噴湧的場景,實在對我造成了比較嚴重的沖擊,我實在忘不了白天的種種,鮮血,貓眼外的黑暗,以及指紋解鎖的失常。
我受不了了,不管是他真的有問題還是我神經病,我覺得我需要一個答案。
我騰一下站起來,幾步走到他身邊,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将手放到他的肩上,讓他直視我,語氣嚴肅:“明承,你告訴我,你今天下午去哪裏了?你上午又為什麽在客廳站着不去上班?”
我越想越不對勁,什麽上午十點鐘,他會穿着整齊的站在客廳正中央,是剛剛才收拾好,還是一早就站在那裏,他究竟在那裏站了多久?又是為什麽?
明承見我神色嚴肅也收斂了笑意,“今天上午……我想在家陪伴你,下午我确實去上班了,”他垂下眼睛看我,眼中有些受傷,語氣是肯定句,“阿臻,你懷疑我。”
我很坦然地承認:“我覺得你不對勁。”
他問:“你覺得我哪裏不對勁?”
我的理智告訴我我應該藏着一些以便後續觀察,但是對着明承這張朝夕相處的臉,我實在忍不住,他仿佛有什麽魔力一樣能夠讓我我将我所有的感受和不解都一股腦的傾訴而出。
他靜靜看着我,好幾分鐘沒有說話。
和最親密的人對峙時,每一分沉默都是尖銳的。
他的沉默讓我的理直氣壯忽然打折了幾分。
“明天……”他說,“不,現在,現在我就去把貓眼換掉,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上班。”
他捧起我的臉,并沒有因為被懷疑而生氣,目光很堅定,“或者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來考驗我,點餐的事是我的疏忽,我今天只是想讓你嘗試一下新的口味,抱歉阿臻,我讓你難受了。”
他說着抱歉的話,但是此時心裏難受的卻變成了我。
我搞不清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他不對勁還是我神經病了,到現在我想大概率是後者。
這讓我我很難過。
明承并沒有說空話,他說完就去地下室找了一個備用的貓眼回來,當着我的面把舊的貓眼拆掉了換了新的。
結束之後他打開了院子裏的燈,讓我重新試用了新貓眼。
我趴上去,雖然新貓眼有些不清楚,但是我看到外面的院子燈火通明。
他把舊貓眼拿給我看,“外面積灰了,如果白天不開燈确實很難看到外面。”
說完他又向我笑:“阿臻記得我的話,記得出門前查看外面的環境,我很欣慰。”
他寬容大度,被我無端的冤枉和質疑也并沒有說什麽,還反過來安慰我。
我哭了。
其實我真的很少哭,人生所有的眼淚都掉在了明承的面前。
我捂着臉,淚水從指縫流下,鼻子堵了,說話就有些含糊,但我還是盡量清晰地說:“抱歉。”
我意識到和我這種有精神病史的人結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我曾經以為我的病并不會影響我的生活,畢竟我大多數時間很樂天派,每天熬夜玩手機,上午睡到自然醒,心還很大,工作能拖就拖,凡事都比較看得開,連趙醫生也說這兩年我的症狀很輕了,堅持吃藥應該很快就會好。
明承拿開我捂住臉的手,擦去我臉上的所有淚水後,低頭和我接吻。
他撬開我的牙關,我們之間沒有距離的糾纏親密。
良久後,他的聲音從彼此黏膩的吐息中傳來,低啞磁性而溫情如水:“我知道,你太在意我了,因此我身上的事都很難讓你忽視。”
他矮下身子,手臂環過我的大腿,将我整個人抱起來向卧室走去。
我放縱自己靠在他的懷裏,嗅着他身上的香水味,流蘇花的味道清雅綿淡,讓我精神得到放松。
卧室的大床是我選的,床墊很軟,躺在上面就如同墜入雲端。
我躺在雲上,他的手臂支撐在的我頭兩側,美目高臨下的看着我……
我們度過了一個很美好的夜晚。
後半夜我昏昏欲睡時聽到他覆身在我耳邊說:“明天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吧。”
意識消失之前,我朦朦胧胧地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
第二天,我還是九點多醒來的。
像往常一樣,陽光很明媚,餐廳有早餐,餐盤裏有我治療精神疾病的藥物,而手機裏是明承絮絮叨叨的囑托。
我今天覺得心情好了很多,于是積極熱了早餐,吃完之後又老實吃了藥,随後我久違地從衣櫃中取出我喜歡的衣服,穿戴整齊之後覺得今天真的很舒服。
身心都是舒暢的。
出門時我特意選擇了高領的襯衫,還給我的小白鳥倒了滿滿的糧。
“你那個鳥就是個養不熟的東西,天生就愛啄人,在被你收養之前已經轉過好幾家,你居然還留着。”
清冷的女聲響起,一個極為高挑的女人站在院子門外。
女人個子和我一個男人相近,肩膀寬闊,面部線條柔中帶剛,穿着一身中袖收腰長裙,垂在身體兩側的手臂很有力量感。
我向她笑:“明儀。”
明承的妹妹,溫明儀,我唯二的朋友之一。
我給她打開院子門,她卻沒有進門,而是半靠在牆上向我揚了下下巴,“我工作很忙的,找我到底什麽事?”
雖然她長大之後就對我态度惡劣,但是我還是很喜歡逗她,無論她長成了180的大女人還是小小的女孩子在我心裏還是那個不會系鞋帶的小妹妹。
我向她挑眉:“我想和你出去玩。”
她看着我,似乎愣了一下,随後不可置信地看我,我耍了她,她态度卻軟了很多,“我,我工作真的很忙……”
我擺擺手,苦口婆心:“成為世界冠軍女拳擊手還是很難的,偶爾休息兩天也當給身體放松了……”
明儀皺眉看我一眼:“什麽?”
我很會看臉色地閉嘴了。
裕華的夏天很美,本市很愛花,綠化帶栽種的都是牡丹,開車從主道走一圈放眼望去粉雲碧霧,姹紫嫣紅。
我們去本市最大的琉璃陽光花廳喝了玫瑰釀,又去看了話劇,中午去吃了不健康的肯德基。
溫明儀穿着大幾萬的裙子咬漢堡時,有不少人驚奇地側目,但是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不以為意。
時間真是一個魔術師,把柔軟稚嫩的小女孩變成坦然成熟的大人。
下午時她開車将我送回了家裏,我不舍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們好久沒這樣聚過了,我争取下次把明承叫上,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明儀本在低頭吸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聽到我這麽說她吸煙的動作忽然一頓,半晌後緩緩擡起頭來,用一種怪異地目光看着我。
那目光中有驚訝,還有很多情緒,我一時沒看明白。
她皺着眉看我,語氣有些猶豫地說:“……你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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