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愛人(3)
愛人(3)
雖然魏家的家世比不上溫家,但是在裕華也可跻身上流,并非小門小戶,我作為我爸媽的老來子,從小比女孩養的還金貴,所以明儀說的沒錯,我小時候确實很好騙。
少年時候我不知不覺喜歡上溫明承,我覺得那是因為溫明承美貌又溫柔,我少年時春心萌動就對他日久生情,可是很多事少年時沒覺得有什麽,現在作為一個成年人再去想卻覺得有些耐人尋味。
大概是見我不再說話,或者說臉色不對,溫明儀放開了我。
我微微側臉看她,她的臉上淚水淋淋,唇上殘留的暗色口紅像幹涸了的血跡,在冷白的臉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成年人是沒有哭的權利的,更何況像溫家這種程度的人,而明儀又自來性格強勢。
我想,大概自從她成年之後就只有我看到過她的眼淚了。
她見我看她,神情放松了一些,擡手有些粗魯地擦掉臉上的淚水,神情有些苦口婆心的滋味:“阿臻,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我哥根本不是你想的那麽好對吧,你還記得你們大一出櫃嗎?你根本沒想到我們彼此的父母會知道的對嗎?”
是的,那件事确實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沒想那麽早出櫃。
我父母是很守舊的人,所以我的骨子裏也是有一些保守,那時候我才十八歲,第一次離開家。
前十八年我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大一的情人節,或許是被節日氣氛感染,也可能是別的原因,明承的手指伸向我的衣領時我沒有拒絕。
事實上,那一晚過後,第二天的早上我從床上醒來時看着躺在我身側的明承我沒有覺得甜蜜,也沒有覺得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只覺得好後悔好害怕。
那時候同性婚姻雖然合法,但是大衆對于同性的接受程度不高,我爸媽那樣的家長更不可能接受。
我喜歡明承,但是真的走到這一步我怕了。
我好怕我爸媽還有我大哥會知道,好怕明承的爸媽還有明儀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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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們知道了,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們,我在他們心裏應該還是個孩子才對。
這種事或許應該再晚一點發生,但是我知道後悔也來不及了,這是我自願的,沒有人強迫我,我只能怪自己腦子不清醒。
當然,我還可以慶幸自己不是女孩,哪怕偷嘗禁果也不會有更可怕的結果,我還可以安慰自己,他們距離我的學校幾百裏,不可能知道。
就這樣惴惴不安地過了許久,生活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和明承的關系,同學們也不知道。
一天天過去,我逐漸忘記了害怕。
而身體的親密接觸讓我們的關系也更近了一些。
至少我之前我對于明承變成我的男友這種角色的轉變有些陌生,而那之後我更容易接受他了。
我們的感情在升溫,學習上我每天照常上課畫畫,成績也很好。
這一切都非常順利,我感到無比幸福快樂,開始慶幸情人節大膽的嘗試。
不久之後元宵節到了,我們決定回家。
因為我的老師是俄羅斯人,他帶我去俄羅斯學習的時間覆蓋了新年,而明承為了陪我沒有回家,所以大一第一年的新年我們都沒有回去,元宵節必須回家。
我歡歡喜喜地和明承準備了很多大學當地的特産,還給我們的家人都帶了禮物。
那時候動車還沒有普及,而這兩個城市之間也沒有飛機,我們乘坐火車回家的過程真的很累,但是我也真的很開心。
我好想我爸媽,大哥,小明儀,還有我的房間我的床。
明承和我一起把東西送到家,推開家門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客廳坐着四個人,是我們彼此的父母。
我沒有發現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反而像個傻子一樣不顧明承的阻攔跑去我爸跟前,“爸爸,你想我嗎?”
得到的是我爸狠狠地一個耳光,“蠢貨,我讓你氣死了!”
這個耳光打地格外狠,我從來沒被他打得這麽重過,瞬間我的眼前冒出金星鼻子下面有滾熱的液體流出,而我整個人狼狽摔倒在地上半天沒喘上氣來。
他還要把我拉起來繼續打我,我害怕地蜷縮起身體:“爸爸……”
“老魏,不要打孩子。”明承的父母上前阻攔他。
而明承疾步上前站在我的身前:“魏叔叔!”
他還是個少年,但是個子高挑挺拔足夠擋住我的身形。
我爸正怒極,見到他卻忽然笑了,不過這個笑容很狠,是怒極反笑,明承是他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但是那天他滿臉戾氣看着明承說:“小子,你有兩下子,我看錯你了。”
随後他當着明承的父母毫不客氣地給了明承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比打我的更重,明承被打得偏過頭去。
我看到他的眼角嘴角都裂開了,血液順着清晰的臉部輪廓流下來,脖子上的青筋因為劇痛而暴起,但是他還堅持站在我面前。
而明承的父母見自己兒子被打沒有任何阻攔,只是意味不明又目光暗淡地看了眼自己兒子。
我很害怕地哭起來,一聲聲喊我爸。
我爸深深看了我一眼,擡手一指房門對溫家人說:“你們都給我滾!”
他們走到院子的時候,我遠遠地看到向來溫雅可親的溫叔叔給了明承一拳。
少年被打得很重,踉跄了一步撐住牆才穩住身形,但是他的臉上表情還是淡淡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好像在笑,眼睛低垂着,臉上布滿血跡,但是唇角卻有不明顯的詭異的上揚。
我認為他可能是痛極了,或者被打傻了。
而我爸把一張紙和幾張照片甩在我身上。
我呆呆地撿起來一看,全身驟然失去溫度。
這些是我和明承的開。房記錄,還有幾張學校監控下的接吻照片。
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麽來的,可能是學校老師或者同學發現了偷偷送過來的。
原來我們早就被發現了。
而這些隐秘不可見人的東西都被展示給我父母和溫家叔叔阿姨看。
我沒有臉見他們了。
“爸爸媽媽!”那時候我還不夠成熟,覺得這是天大的事,一瞬間仿佛天都塌了,我覺得羞恥到無地自容,癱在地上抓着這些東西死死捂在懷裏哭着說我錯了。
而我爸冷笑了聲說:“你現在後悔算什麽,等以後才有你後悔的,子不教父之過,都是我把你養的這麽蠢,是我錯了。”
他似乎不想再看見我,冷着臉從我身邊走過,哂笑道:“那是頭狼啊阿臻,剛一脫離控制他就開始下口,這是你自己選的,你爹我祝你幸福。”
他雖然這麽說但實際上差點跟溫家宣布老死不相往來,不過後來溫叔叔來過好幾次,我爸還是松口了。
我們在只有父母知道的情況下戀愛了……
“你怎麽會知道這些?當時父母們應該沒有告訴過你。”我深吸一口氣,從過往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說話的聲音低啞難聽。
我們是幾年以後才告訴大哥和明儀的。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明儀慘笑了一下,“那些東西是我哥想辦法寄給你爸的,後來我知道了以後去質問過他。”
我揉了把臉,心裏的滋味已經說不出來了,心髒仿佛針刺一樣痛,“……他怎麽說?”
溫明儀說:“他很坦然地承認了,沒有任何悔過之心,阿臻,還有很多事只有我們溫家人知道,他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所以我爸媽寧願讓我和你玩也不願意讓我和他玩,是你後來讓他加入了進來。”
我為什麽讓他加入進來?
因為那時候我覺得他自己一個人很可憐,我可憐了他。
頭好痛,我感到一陣陣眩暈惡心,我不願再回想了。
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想知道。
“你知道明承為什麽非要去東南亞度假嗎?”
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卻不想明儀聽完皺眉看了看我,“我不知道,阿臻,不是你要去的嗎?我哥在你面前裝得像個十足的好人,對你言聽計從,我以為是你想去那個鬼地方。”
“當然不是我!”原來他們都是這麽以為的嗎?!
也對,溫明承在我面前确實都順着我,而且也不像是喜歡那種地方的人,反而是我為了靈感和采風經常去國外,突然要去那種地方他們确實會順理成章地以為是我要去。
怪不得當然我媽一直勸我,而不是明承。
“是明承一直要去,我從來沒聽說過那個地方!”
聽了我的話,明儀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她忽然到處找手機,最後在扶手臺上找到了,然後她焦躁地錘了下桌面打起了電話。
良久後電話打通了,我隐約可以聽到她和電話裏的人說話。
“……小儀?”
“媽,我哥為什麽要帶阿臻出國?”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良久。
等不到回複,明儀的聲音開始變大,“你肯定知道對不對?!我哥是什麽人啊你還幫他!媽,作孽太多會遭報應啊!你不是信耶稣了嗎?!你不是每天都想給他祈福嗎?!”
似乎被說動了,終于溫媽媽說話了,聲音很低但是很執着:“讓阿臻接電話。”
她居然知道我在旁邊。
我接過電話喊了一聲媽。
她忽然就哭了。
她哭了大概有兩分鐘之久,哭聲壓抑森詭,良久之後哭聲消失,她又恢複了冷冷淡淡的聲音,因為年老而變得混濁,“認命吧阿臻,反正你已經沒辦法了不是嗎?”
說完她挂掉了電話,而我的心也徹底沉了下去。
原來她知道。
她知道溫明承為什麽出國,也知道他背着我帶了東西回來,還知道我家這個東西的真實面目,她應該也知道我的處境。
但是她不肯告訴我。
結婚以後我一直把他們當成自己的父母敬愛有加,她卻能狠下心這麽對我。
這個世界是一個叫溫明承的巨大謊言。
所有人都活在謊言之外,只有我活在謊言之內。
我所堅信的,我所深愛的,我所依賴的,我所不能失去的,有一天他們告訴我這些都是騙局。
而這騙局背後的目的我并不知道,但是卻有可能是非常可怕的。
溫明承,我的青梅竹馬,我的男朋友,我的丈夫。
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但是我已經不知道他的含情脈脈,他的溫柔體貼是不是真的,我們肌膚相貼時彼此心髒的跳動是不是一樣的規矩。
我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難道我哪裏傷害了他嗎?
我沒有啊,他是個體貼的愛人,但……我也是。
我明明也是順着他的,我看不懂他。
恍惚間忽然想起少年時在圖書館讀過的一句詩歌。
“愛人,親吻我時請遮掩我的雙眼。”
那時候只是讀過而已,現在卻發現原來我就是那個一直被蒙住眼睛的人。
我爸當年罵我是一個蠢貨,原來我真的是。
“阿臻——”
明儀在我的身後叫我,但是我沒有回頭。
溫家人都是可怕的,溫明承城府頗深陰狠吊詭,溫明儀不顧倫常離經叛道,溫家父母助纣為虐。
我必須離開他們。
外面的天空下起了雨,雨下的不大只是淋淋瀝瀝的,我精神恍惚地鑽入市區的街道,看到很多高中生才剛剛下晚自習,他們騎着自行車從街道上穿梭而過,車燈的光線被切割成很多塊又重新融合。
我仿佛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那個時候我也是這個點下學,放了學就和明承去買烤紅薯,好看的人吃東西也很賞心悅目,少年時的他五官線條還沒有成年時那麽硬,溫雅和美,我每次都偷偷看他。
時光一晃而過,我被他蒙着眼睛走過了十幾年。
忽然之間,天空閃電劃過。
雷鳴響起的時候,我在旁邊建築物的玻璃牆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我的身側還站着一個人。
他身體極為高大,一身黑暗地站在我的身後,面部看不清神情。
見我看他,他緩緩向前踱了一步,一只手緩緩伸向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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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