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解脫(2)

解脫(2)

我不知道在他的頭上砸了幾次。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精致溫雅的臉已經看不出原樣。

鮮血汩汩地從他的頭顱流出,血漿飛濺得到處都是。

床單和枕頭已經被染透了,地板上、牆壁上還有我的身上,到處都是我打他的時候噴濺出來的血。

我站在床邊,一雙手已經染滿了血污,溫熱的液體順着錘子滴在地上,我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惡心恐怖讓人頭皮發麻。

身體在自主地劇烈呼吸,而事實上我已經沒有了肉。體的感覺,有血滴從我的額頭滑落下來落進了我的眼中,眼前變得血紅。

這是一個只囚。禁了我一個人的地獄。

不是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

等他裝夠了爬起來,我肯定會很慘,也可能會被他殺死。

但是我真的太恨了,我恨背叛我的溫明承,恨欺騙玩弄我的替代者,也恨我自己。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他沒有從床上爬起來,而我看到他的血逐漸停止流動。

血液凝固在他的臉上變成暗紅色,皮肉翻卷着裹着血塊看起來更加猙獰恐怖,而他身體的皮膚顏色也變成偏紫的慘白。

我看到他的指甲變得死白泛青,皮膚肉眼可見可怖的僵硬。

我全身的血仿佛也開始停止流動,寒冷從腳底開始向上滲透爬行,讓我的肢體也變得僵硬。

半晌之後,我猶豫着緩緩地伸手摸向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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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碰到的皮肉僵冷冰涼,肌肉也失去彈性。

我試着擺動他的手,但是他的關節變得難以轉動,被我強行掰直的手指會慢慢的恢複微微握拳的樣子。

這是屍僵。

他……像一個真正的死屍。

*

“你說你殺了你先生?”

深夜的警察局,值班室的燈光很蒼白,我縮在辦公桌旁的椅子上,兩位警察拿着筆和記錄本坐在我的身前。

一個看起來年輕的警察坐在左邊從我進來就一直看着我,而右邊問我話的警官看起來三十多歲,他帶着一副無框的眼睛,氣質穩重淩厲,在記錄本上寫了一會兒後他擡起頭來問我。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帶我去審訊室,難道我還不夠可怕嗎?

“是的!不,是有可能……我覺得我可能殺了他。”空氣都仿佛帶着刀子鑽入我的氣管絞割我的內髒,吐息間還是黏膩的血腥味,碎塊化的色彩和扭曲恐怖的幻視蹂躏着我的大腦,睜眼閉眼都是兇殺現場和面目全非的死屍。

“我覺得他是魔鬼,所以我打死了他,我覺得他是騙我的,但是我還是好怕……求求你們和我回去看看。”

溫明承是我一個很特殊的死穴。

我愛他的時間遠遠比恨他的時間長,在我恨他之前我刻骨銘心地愛了他太多年,他深入我的腦髓,刻入我的骨骼,霸占我的靈魂。

哪怕理智告訴我,他并非良人,他一直在蒙騙我,甚至有可能背叛了我,而那個貌似被我打死的冒充者,應該也是在耍我。

但是和溫明承一樣的身體躺在我的眼前死亡的模樣仍然吓到了我。

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趙醫生說的那個故事,那個誤以為自己老公是山羊精,親手将他掐死的女人。

“我覺得他被替換了,今晚他也承認了,但是……他好像真的死了……會不會是我幻聽?不,不會!”

明儀說得對,我被他玩得很慘。

我魏家一家都是純良之人,我承認被他們寵着長大的我是一個性格柔順又心軟的人,他和我戀愛,我就真的毫無設防全心全意地愛他,他如果真的是心思狠毒的人,利用我的感情來害我,那我沒有任何反抗之力,我真的會被他玩死。

眼淚應該已經流幹了,我的眼睛劇痛,甚至我覺得眉毛和太陽穴也在作痛,顱骨好像要裂開。

我已經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抱住自己的頭趴在桌子上。

身前的警察似乎站了起來,我聽椅子拖動的聲音,聽到到他的腳步在室內移動最終停到我身旁。

一件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

是那位年輕的警察。

他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件便衣外套蓋在了我的身上。

沿海城市的夜晚總是有些冷的,我穿得很單薄,不知道是因為情緒還是因為寒冷,身體一直在微微地發抖。

這件衣服蓋在我的身上,幫我阻礙了從窗戶吹進來的冷風,我愣了愣,茫然地擡頭看他。

他還很年輕,眉毛很濃眼角圓圓的,皮膚白淨柔軟,但是眉心已經過早的出現細紋,看着我的目光有着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悲憫和同情。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同情我,按理來說不應該嚴格地審問我嗎?

而他這樣做,那個年長的警官也沒有阻止,他在紙上寫了一會兒,放下了筆,擡起眼來深深地看着我,“我已經通知了你的家人和你的醫生,他們很快就會來接你回你大哥家。”

讓我回家?

“……為什麽?!我可能殺人了警官。”我愕然。

想到什麽,我急切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您不相信我嗎?”

他低頭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我的手,将他寫過的記錄本推到我的身前,又将筆遞給我,“你家已經有人去了,在這裏寫上你的名字吧。”

我拿起筆在他手指點着的地方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推給他,惴惴不安地說:“我用錘子打的他……”

他沒有說什麽,低頭看了一眼我的簽名,然後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又重新撩起眼皮看向我。

“魏先生,你看你寫的什麽?”

我不明所以,重新看了一眼,發現我寫的是阿臻。

我真是腦子壞掉了。

“不好意思,可以塗改嗎?”

他沒說可不可以,只是重新翻了一頁,又推給了我。

這回整張紙都是空白的,我不知道該寫到哪裏,就在左上角寫了一遍。

他全程看着我,見我寫完了就拿回去看了一眼,緊接着又推給了我。

我看向他的指尖。

我寫的還是阿臻。

“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手指向右邊移動了一下,示意我重新寫。

我又連忙在右邊重新寫了一遍。

這回不用給他看,我自己看着自己寫的名字就僵住了。

還是阿臻。

他的手指繼續往右滑動,“繼續。”

我又寫了一遍。

室內陷入了死一樣的安靜。

幾分鐘之後,我很無禮地拿過了本子,瘋狂寫起我的名字。

簽字筆在紙上飛速劃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紙張被戳破的聲音也變得刺耳。

逐漸的,我的手抖到握不住筆。

我寫了滿滿一頁紙的阿臻。

兩位警察都沒有說話。

而我雙眼發直不可置信地看着本子上的字跡,僵硬在椅子上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

我想不起來了。

等等,我需要冷靜。

首先我姓什麽?

我姓魏!

對,我姓魏!

那我叫魏什麽?

他們叫我阿臻,那……我叫魏臻?

好像不是,我應該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叫魏阿臻?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阿臻應該是個昵稱。

……那我叫什麽?

我忽然想起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我的身份證呢?!

身份證上會有我的名字。

我猛地擡起頭來:“警官,我的身份證呢?我帶身份證過來了對不對?”

“我忽然不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了,請你給我看一眼。”

“求求你快給我……”

我狀态大概已經像個完全的瘋子。

“魏先生!”身旁的青年警官忽然沉聲喊了我一聲。

我被他吓了一跳,愣愣地擡頭看他,卻看到他的眼眶泛紅。

年輕的警察咧開嘴角苦笑了一下,對我說:“魏先生,別找了,你沒拿身份證。”

我沒拿身份證?我報警為什麽不拿身份證?

我怎麽可以丢三落四?

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我不拿身份證的話警察怎麽能知道我叫什麽呢?

哎……不對呀?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麽,所以也不會向他們自我介紹,我也沒有給他們身份證,那……他們怎麽知道我姓魏?

警察局都有人臉識別,據說可以通過對方的臉部信息知道他的身份,而這張桌子的電腦旁也恰好擺放了這樣一個鏡頭,難道他們是這樣知道我的嗎?

又有了希望,我向這位看起來更好說話的警察懇求:“警官,你們是不是知道我叫什麽?麻煩你告訴我一下。”

他靜靜聽我說完,卻是伸手握住我的肩頭,俯下身和我對視。

“魏先生……我忘記我了嗎?”他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又指了指年長的警官,“這是我師父,你也忘了他了嗎?”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的臉努力地去回憶,但是我的記憶中沒有他的臉,也沒有桌前這位年長警官的臉。

“……我們之前見過嗎?”

“你看你果然不記得了。”他将自己的警察證打開給我看,上面有他的個人照片還有他的名字。

我認真看了會兒,但我對他的名字很陌生,對他的照片也是。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茫然,将證件收回,垂眼看着照片上的自己,聲音帶着回憶的味道一字一句聽起來格外沉重,“這是我半年前剛入職時拍的照片,那時候我跟着師父處理的第一個案件就是你和溫先生的車禍……”

我的眼睛驟然睜大,他在告訴我一個我沒有記憶的經歷。

說到這裏,他卻又沉默了,照片上的他笑容陽光燦爛,而現在尚顯青澀的臉上已經是成熟的沉重感疲勞感和不忍心。

他重新看向我,目光深沉嚴肅。

“魏先生,你丈夫早就已經去世了。”

“你們蜜月回來的路上有個混蛋酒駕飙車……車子撞在了一起,特大車禍。”

“他把你保護在身下,擋風玻璃的碎片割斷了他的喉嚨,救護車還沒有趕到他就已經失血過多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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