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遺像
遺像
身體稍微好些以後,我将明承的遺像要了回來。
趙醫生告訴我,在我确診失憶以後,為了防止再次刺激到我,明儀提議将明承的遺像帶回溫家,這個提議被兩家人接受了,所以這半年他一直被供在溫家。
我作為他的未亡人,知道後當然是堅持要讓他回來的。
遺像是明儀送過來的。
她也很多年沒有回到我們小時候住的地方了,魏家的旁邊就是溫家老宅子,很多年前我們兩家大人時常聚在一起,作為孩子的我們就在一樓玩耍,從我家的院子還能看到溫家小花園衰敗的花枝和葡萄藤。
我家的一樓實際上也還有幾幅我和大哥的毛筆書畫,而我父親的作品早已經随着人的離去而煙消雲散。
物是人非。
我靠在二樓的陽臺,看到她站在門前回憶似的緩緩環顧四周,她看了許久,最終定定的看着溫家許久無人打理的院子,神态是落寞寂寥的。
大概是站的時間太久了,一樓的醫護人員差距到了她的存在,出去詢問她的身份。
她這才驚醒似的回神。
“我沒想到你會這麽早地要回他的遺像。”她打開黑綢包從裏面取出一個同樣用黑綢包裹的相框,一起遞給我的還有明承的死亡證明。
我将那份死亡證明又看了一遍,才緩緩打開包裹相框的黑綢。
黑白照片上的他還是生前矜貴俊雅的模樣,修眉鳳眼很舒展,唇角微微上揚,臉上帶着笑意,仿佛正溫柔地看着我。
我的手指不可自控地顫抖,指尖輕輕撫摸上他的臉旁。
“我以為……你多少會怪他一下。”明儀大概還是沒有戒煙,她的聲音比以前聽着還低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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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拿着他的遺像起身,“人死如燈滅,他的人都不存在了,我還要怪他做什麽呢?”
魏家老宅也是很大的,我提前收拾出來了一個陰面的房間擺上了供臺和香爐,将明承的遺像放上去之後我給他上了三炷香。
明承,歡迎回家。
他的面容在緩緩升起的縷縷薄煙中缥缈模糊。
明儀站在門口看着我,聲音低低地說:“他的人不存在了,但是你對他的感情卻還是存在,阿臻……”她默然了一瞬,在我回頭看她時苦笑了一下,“哪怕你知道了他沒有你想的那麽好,他背着你做過很多過分的事,甚至很可能你承受的很多痛苦都是他造成的,你……還是愛他對嗎?”
溫明承,我最熟悉的愛人,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對他的認識确實不夠,他或許也真的不是本性溫善的人。
就像明儀說的,可能一些讓我感到痛苦害怕的事也是他直接或者間接造成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十八歲和他在一起,同床共枕近十年,到了最後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但是我知道在身死關頭是他舍命救了我。
當時救援人員将我們從變形的車頭拖出來的時候我其實看到過他的屍體,他幾乎替我承受了所有的傷害,車頭擠壓變形的壓力全作用在他的身上,各種碎片更是将他千刀萬剮,當然最致命的還是脖子上切斷了大動脈的割傷。
鮮血噴了我滿身。
而如果他沒有撲倒我,被割斷喉嚨的應該是我。
我很難想象他的痛,但是無論多痛他都沒有放開我。
我知道,他是很愛我的。
所以我沒有猶豫地點頭:“是的,他在我這裏已經沒有什麽不可原諒的。”
明儀沉默良久後忽而略帶釋然地笑了下,“我哥說得對,他一直都在贏。”
*
夜晚的時候我跪在他的遺像前,用鐵盆給他燒了些紙錢和紙紮。
現在的紙紮款式多樣,我買到了他最喜歡的繡球花和洋牡丹,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樣式,甚至有些紙紮做成電子産品的樣子,比如手機之類的。
這些東西在鐵盆中緩緩地燒成灰燼。
空氣中帶着焚燒的味道。
我跪在供桌前雙手合十,輕聲對他的遺像說話:“抱歉明承,我遺忘了你這麽久你不要怪我。”
“我很想你……老公。”
他生前很喜歡我這麽叫他,但我總是叫不出口,現在再這樣叫,他卻也聽不到了。
我放下手再睜開眼時,他的遺像還是那樣淺笑着,我默默看了一會兒,臉上有濕漉漉的東西順着臉頰滴到了火盆裏。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在他的供臺前睡了過去的。
半夢半醒間,我感到有人站在我的身旁,我起先以為是醫生護士,但是生物本能的第六感讓我感到壓迫感和危機感。
我掙紮着想要睜開眼睛,卻是不能夠。
意識是清醒的,但是身體完全不能動,哪怕用盡全力都不能彎曲一根手指。
雖然在我身邊的人沒有發出聲音,但我感覺到他俯下了身,似乎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掙紮。
這個感覺讓我覺得非常不好,仿佛被黑暗窺視。
但是我的靈魂被身體束縛,完全掙脫不得。
我想起來了,這個現象好像叫……鬼壓床!
不等我再想別的,一只冰涼的手觸碰到我脖子上的肌膚,這只手完全沒有溫度,仿佛蛇類陰冷的觸感。
它在我的面頰和脖頸反複游走,侵占我的皮膚,蹂躏我的神經,我拼命想要睜開眼睛爬起來,但是也只能聽到自己變重的呼吸。
逐漸的,陰冷的蛇貼着我的皮膚向下,我無法阻止,只能任由它鑽入我的衣領爬遍我的軀體……
……
“呃呼……”我大喘着醒過來,身上起了一層薄汗,臉上的皮肉滾熱,胸膛随着淩亂的喘息而急劇起伏,腰和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戰栗。
我是個已婚的人當然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頓時羞憤地狠狠咬住下唇。
明承的遺像還在供桌上看着我,但是我不敢擡頭看他。
“他”當着明承的遺像……
房間沒有開燈,案桌上的三只香也早已經燃完。
空氣中淡淡的焚香味和紙紮燃燒後剩餘的味道纏繞着供桌上的黑白照片和趴在地上的我。
我用還是在顫抖的手忍着憤怒将上衣扣子系好,對着黑暗低聲罵了一句。
“無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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