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溫明承(2)

溫明承(2)

他聽了我的名字,也向我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魏自臻,臻臻至至的臻,我大哥叫魏自瑾,這是我媽媽,我媽媽叫蘇琳,我爸爸叫魏盛宗……”

他的聲音還是孩子的清脆,大概是剛剛跑過,黑鬒如鴉的鬓邊有幾縷濕漉漉的碎發,發下的耳朵看起來又白又薄。

他邊說還邊撓了撓被頭發紮到的耳朵。

一個很純真的孩子。

并不過分活潑但是也不內向,非常像溫柔靈動的幼鹿。

他父親是個身材高壯擁有深色皮膚的粗眉中年男人,強壯得看起來不太像個文人,聞言摟着柔美的妻子哈哈大笑,用大手去捏兒子細薄的小肩膀,心愛地捏着嗓子說:“小崽子。”

父母恩愛,對他也非常寵愛。

大人們的目光都被他吸引,我父親更是從他出現就一直看着他,等他說完就笑着上前将他抱起來,用寬大的手掌很溫柔地撫摸他的後腦和耳垂,“真是好孩子,叫溫叔叔。”

他被陌生叔叔抱起來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瑟縮,一只手被迫攀着我父親的肩膀,另一只手拘謹地蜷起來,我看到他求助似的向自己父親看了一眼。

魏叔叔向他眼神示意并鼓勵,于是他很柔順地小聲叫了一聲:“溫叔叔。”

我父親用額頭抵了抵他的額頭,我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喜愛,他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把明儀也抱了起來,俨然一個抱着自己心愛兒女的慈父,“溫叔叔會把你當自己兒子的,以後和明儀一起玩。”

大人們抱着孩子笑意滿滿地從我身邊走過,他們的話題圍繞着兒女,有說有笑地向一樓客廳走去。

魏家的叔叔阿姨當然更在意自己的孩子,而我父母也向來不是很愛見我。

所以仿佛沒有人發現還有一個我被他們留在原地。

他們都被魏家的幼子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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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我也是。

我站在原地轉過身來,一瞬不瞬地看着被我父親抱着的男孩,我母親說我直直地看着誰的目光很吓人,不過我知道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在他們的身後肆無忌憚。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個趴在我父親的肩膀上的男孩居然也回過頭來看向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到,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轉過頭去。

我怕他告狀,所以垂下眼睛遮掩目光,并快速在腦中想一些辯解的話,然而我聽到他對我父親說:“溫叔叔,明承哥哥還沒有跟過來,我們等等他吧……”

魏叔叔聞言也發現了我,“是啊,哈哈老溫怎麽把親兒子落了?”

我父親但笑不語,母親尴尬地笑了笑,回過頭來說:“明承啊,你快點。”

我又看了眼那個男孩,快步向前走去。

*

我對他非常感興趣。

以至于我對魚缸中那群美麗的魚都不再關注。

因為我也是男孩,他也是男孩,而且我們年齡相當,所以比起我的妹妹,他最初更喜歡靠近我。

可惜我們做朋友這件事并不被我的父母支持,只要他靠近我,我父母就會找理由将他叫走讓他和明儀玩。

而最主要的原因,實際上還是我。

他最開始總是笑容滿面地來找我,但是逐漸的他就不那麽開心了,他開始害怕我。

他的眼睛澄明清澈,像琉璃冰珠,一眼就能看到底,所以即便他不說,我也能從他的眼中看到淡淡的畏懼和抵觸。

這其實不怪他,那時候我就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就像我父母說的,我連看人的目光都是很異樣的,家裏的阿姨們和員工都很打怵我,而他作為一個智力正常的兒童會害怕我是很正常的。

所以他後來跑去和明儀玩,不願意靠近我了。

他不是魚缸裏的魚,不能任我随意地捕撈抓在手中,而那個時候的我也已經對人性有一定的認識,我知道強求只會讓他越發恐懼我,所以他離開時我并未阻攔。

他們每天開心地在院子或者家中玩耍,而我會站在不遠處偷偷看着他們。

時間久了就引起了我父親的注意。

他警告我收斂一點,如果敢弄傷孩子們,他不會放過我的。

我恭謙地答應。

他們都知道我對他很感興趣,但實際上沒有人知道那時候我偷偷看的最多的是我的妹妹。

我在看她作為一個正常人是如何和魏自臻相處的,我在看她的表情,她的說話方式,以及她的行為舉止。

晚上的時候我會和她一起看那些我沒有任何興趣的動畫片,她笑我會跟着笑,她哭我也會盡量做出悲傷的表情。

我會對着鏡子偷偷觀察自己的表情正不正常,并加以練習,我還會讀一些大人看的小說來揣摩主角的心理。

對于我而言,無論是我的妹妹還是書中的人物,他們都是正常人,所以他們都是我學習的目标。

我雖然情感上和正常人不太一樣,但是我非常聰明,學習和僞裝的能力非常強。

主動的改變比每天上心理課要來的有效得多,很快我就學會了如何表演正常人的喜怒哀樂,理解了人之常情。

因為共情能力差,當一個活潑的人對我而言太辛苦,而做一個內向沉默的人又不利于我得到想要的人,所以我選擇僞裝成一個溫柔和善的好人。

我的僞裝非常高明,我會具體到細節,比如什麽時候露出溫善的笑容,說什麽好聽的話,并表現出喜歡花鳥蟲魚這種美好事物的模樣。

甚至我還學會了像我妹妹一樣紅着臉露出羞赧的表情。

很多年之後,這種僞裝刻入了我的骨髓,我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成為了一個正常人,但我确實會喜,會怒,會悲,會怨,被七情六欲纏身難以自拔。

所以我有一段時間總是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戴着面具活着。

但是我後來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象,所以表象是不是真實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愛恨都是真實的。

當時我專注于改變自己,直到有一天我發現魏自臻總是會偷偷看我。

他明明跟明儀在玩,視線卻總是飄向我。

而那年的除夕夜,他也終于再次主動走向了我。

“明承……我們一起玩吧,我帶你一起剪窗花好嗎?”

那天晚上他陪了我很久,帶我剪了各種窗花,陪我一起看電視,去零食間偷東西給我吃。

他還對我說對不起。

我當時認為是我的僞裝産生了效果,并不能理解他的對不起。

直到後來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他其實從未發現我是一個不正常的人,他一直因為害怕我而抛下我的事而感到愧疚。

所以其實在我偷偷觀察他的時候,他也在偷偷看着我,他總是會走向我的。

但我的改變并非沒有用,我留住了他。

因為他的主動和我的僞裝,這之後哪怕父母阻攔,我仍然成為了他最好的朋友。

我的僞裝也開始随着年齡的增長而得心應手,中學的時候我已經分不清是不是僞裝,我像正常人一樣擁有正常人的情緒。

雖然更像是從第三者的角度觀察着自己。

魏自臻像有神奇的魔力,他讓我以一個怪物的身份披上了皮囊,空蕩蕩的胸腔因此長出血肉,讓我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高中的時候,某天夜裏身體的異樣和關于他的靡麗夢境将我驚醒。

因為我不像正常人一樣先有情感,再有理智,而是先有理智,再有情感,所以我對于情感的分析向來清晰而冷靜。

我在床上思考了幾個小時,我知道我喜歡上了他。

人啊真神奇,喜歡這種感覺真是美妙,只要想到他,我的靈魂就輕飄飄的,渾身骨肉酥麻。

白天的時候,我的視線總是忍不住投向他。

我很愉悅,因為每次我看向他時他也會看向我,我們常常視線相觸。

但是我并不滿足,或許母親說的對,我就是撒旦的兒子,惡才是我的本性。

他的身邊總是圍繞着很多人,這讓我難以抑制地憤怒。

我對自己的認識很清楚,所以當有人用和我相同的目光去看他時,我會迅速明白這個人的心思。

比如他的同桌,區區演員的兒子,在我的車窗搖下去的時候,他就已經向我示弱。

還有那些所謂的朋友,他們或者害怕我,或者仇視我,害怕我的人我會給予獎賞,也就是利誘,對于仇視我的人我會進行威逼。

我将他們全部都趕走。

貴族學校的學生大多出身不凡,他們當然不是傻子,逐漸的,學校裏的人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們怕我,所以只能遠離他。

他最終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當時他認為是自己的原因,變得有些自我懷疑,也不願意去和別人玩了。

當時的我還未完全褪去怪物的本性,我難以共情他。

我并不明白友情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人失去朋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以為他失落的情緒就和看電視時是一樣的,過一會就消失了,所以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我抱住他安慰他,輕嗅他的發絲,感受懷中的身體。

因為獨占欲被極大的滿足,我被這種刺激爽到脖子都在發抖。

二十八歲的時候我對此感到無比後悔,準确來說,我對自己做過的很多事都感到悔恨,但是後悔也已經晚了。

……我沒有時間做什麽了。

而真正可以做些什麽的十八歲我卻只覺得不夠,仿佛一個飽飲鮮血的劊子手,我已經在這場争奪中殺紅了眼。

我的目光投向了我的家人,雖然他們沒有對外說,甚至連明儀和阿臻本人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我知道他們打算讓明儀和阿臻聯姻。

我獨自找我父親談過,我要求他把聯姻的對象換成我。

我覺得這根本就沒有什麽,明儀可以我為什麽不可以?同性婚姻早就已經合法。

但是他反應很激烈,他将一對骨瓷花瓶砸在牆上,掐着我的脖子讓我不要妄想。

他不喜歡我,但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反對,因為他也不見得多麽喜歡明儀。

這強烈地激怒了我,我變得不擇手段,并将刀槍對準了家人。

我羽翼未豐,但是極端又狠戾。

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我的刀鋒太利,以至于不慎割傷了阿臻又刺痛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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