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許多年後林業斐再回憶起那個生日,腦中就像有一口荒廢已久的許願井,只在那個星光璀璨的夜晚短暫開啓過,而江冰投下了一枚帶着愛神旨意的硬幣,深入林業斐的記憶,不斷與他的靈魂進行着共振。
以至于,林業斐痛不欲生,他引誘江冰許下的願望,因為最終沒能實現,變成一種無濟于事的折磨。
趙炎擔心地望着林業斐,眉頭擰在一起,眼睛裏不斷有眼淚滑落,而這一切的開始,只是因為他輸入了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密碼。
對,只要把密碼改掉,他們兩個人就都能好過了。
密碼還需要再輸入一次才能确認,趙炎的手指剛按了第一個數字,林業斐的手突然覆蓋住趙炎的手,把它裹挾着攥在手裏,反手一握,變成了十指緊扣。
林業斐擡起了頭,他的臉慢慢逼近趙炎,鼻息相聞,鹹鹹的眼淚溢出苦澀的味道,而這份苦澀,從貼着的唇,泛濫進了趙炎的心裏。
林業斐吻的漫長又細致,來回地碾壓,細細地浸潤,眼淚從他眼中涓流湧出,彙聚成唇齒間鹹苦的淚海。
他好像一條孤獨的鯨魚在吞食海水,再将痛苦噴薄成嗚咽的悲鳴,如此周而複始地發出心底的吶喊,直到等來一個同頻的回應。
趙炎一動不動地由他親吻,害怕得全身發抖,他下意識地張開唇,林業斐以為能追進去,便将他蠻橫地抱進了懷裏。
不料下一秒趙炎突然咬緊牙關,十分抗拒地閉上眼,緊抿了嘴唇。
林業斐松開手上的力氣,銜着趙炎的下唇,輕咬之後慢慢放開了他。
“淼淼,睜開眼睛看着我好不好。”
原來林業斐把他當成了別人,他應該睜開眼嗎?看看林業斐眼中的自己,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趙炎眼皮顫抖,捂着嘴巴不斷地搖頭。
他的睫毛被沾濕了,睜開眼的一瞬間,清澈的大眼睛像兩汪雨後的池塘,因為蓄接的水盛得太滿,不待他反應過來便簌簌撲落了幾行。
林業斐掬着手心接了,他低頭看了看掌心的眼淚,既無奈又心疼。
早就該在趙炎抗拒不給他回應的時候明白,那些記憶是殘存的,無用的,趙炎不會同他接吻,也不懂如何與他溫存,他的自私冒犯了一個單純善良的人。
林業斐走上去把他擁住,手撫順趙炎的後背,溫聲道歉。
“我不該這樣對你的,對不起。”
林業斐最不想對趙炎說的就是對不起,可是短短一天他說了好幾次。
趙炎聽到這句對不起,哭得更兇了。
林業斐嘆氣,拿過iPad把那個密碼重新輸入了一遍,按了确定。
他不能因為趙炎不會說話就無視他的感受,肆無忌憚地發洩單方面的情緒,林業斐想讓趙炎表達自己的想法,哪怕他說出對自己的厭惡和怪責。
幫趙炎擦幹淨眼淚,林業斐遞給他一只書寫筆。
随後打開一個畫圖軟件,林業斐挑好了筆刷,讓他可以輕松書寫。
趙炎拿着筆猶豫了一會,想了想,在屏幕上斷斷續續地寫下一句話。
他說的是:
“你能不能不要難過了啊……”
林業斐愣住了,趙炎沒有怪罪他的無禮,只是因為怕他難過,所以選擇了隐忍。
可是他到底懂不懂得自己為何難過。
“趙炎,你知道我為什麽難過嗎?”
趙炎低下了頭,他想自己是知道的。
每次只要牽扯到那個叫江冰的人,林業斐就會變得苦不堪言,并拉扯着趙炎陷入巨大的悲傷。
為什麽不能忘了讓他這麽痛苦的人呢,為什麽承認了趙炎的存在,卻還是把他當成江冰的替身呢。
“趙炎啊……”林業斐溫情脈脈地喚他,“真希望你能變聰明一點……”
聰明到能懂得情為何物,也清醒到能夠對自己負責。
趙炎似懂非懂,趙翊君說他24歲了,可是他腦子不好,什麽事也記不住,別人的成長用複雜的記憶堆疊,趙炎只有透明的圖層,無論疊加多少層依舊是一無所有的空白。
所以林業斐嫌他不聰明,把他弄的稀裏糊塗後又不幫他解惑,由着他胡思亂想最後只能用獨有的解決辦法,忘得一幹二淨才會沒有煩惱。
晚飯後趙炎洗好澡躺在床上,時間剛過7點,以往這個時候他都準備睡覺了。
趙炎的生活一直乏善可陳,他不會用電子産品,也不需要任何的社交,偶爾的娛樂就是在地下室的投影間看些電影,單調又無趣,越是簡單的生活方式越不會催生煩憂。
但是今晚他抱着林業斐送他的iPad,卻陷入了久久不能入睡的困局。
他開始想一些從前不會想的問題,比如三年內發生的事情他或多或少能想起些,可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他的記憶裏搜尋不到任何東西。
林業斐同樣洗好了澡換了睡衣,他站在趙炎的房門口等了半分鐘,終于下定決心敲門。
門開了一條縫,趙炎隔着門把iPad遞了出來,上面寫着:
“我要睡覺了……”睡還是個錯別字,林業斐嘆了口氣。
“你晚上沒吃藥,可能睡得不好,我需要觀察一下你的睡眠狀況,再決定明天要不要給藥。”
趙炎緩緩打開門,他的房間很暗,走廊的燈延伸出一條光路,通往他不大的雙人床,和床邊的一個木質矮櫃。
他臉色蒼白,眼睛半睜着,呈現刻板的獨居習慣,因而堵在門口不歡迎訪客。
他沒穿拖鞋,腳踩在地板上看起來有些冷,卻堅持捧着iPad,埋頭寫字。
趙炎對文字有記憶存儲,只是調動起來有點困難,所以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寫好。
“你又想咬我嗎?我雖然不會說話,但是舌頭……很重要。”
林業斐眼睜睜看着他寫完,心情跌入谷底的同時,從無望的,深刻的內疚中,複燃起一種毀滅純真的罪惡感。
趙炎的耳朵和眼睛都紅了,他洗好了澡,也刷幹淨了牙,嘴唇上還沾着淡淡的草莓甜味,看起來似乎更美味了。
“趙炎。”林業斐騙他說:“我會小心,不會咬壞的。”
趙炎抱緊iPad,他專注不了一件事,忘記眨眼的同時墨跡淩亂,他握着筆思考,過了很久才寫:
“那你要……輕一點。”
林業斐抱他走了進去,轉身把門關好。
趙炎不等他一起,自顧自爬上了床,拿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林業斐笑着走到窗邊,将遮光簾合上,深秋的夜色冷寂,被隔絕在外後,屋內籠罩上一層溫馨。
趙炎按亮一盞壁燈,暖黃的燈光映在白牆上,像一爐燒得很旺的,篝火的影子。
全屋地暖還沒開,但是趙炎怕冷,早早開了暖風機,把各處吹得暖烘烘的。
林業斐掀開被子上了床。
趙炎微張着嘴,舌頭露出小小一片,他不懂這東西是否真的好吃,但是林業斐寬大的手掌壓了過來,蒙着他的眼睛不讓他看見,趙炎便還是心軟地讓他嘗了一下。
林業斐信守承諾地沒有咬他,舌尖的觸感很像趙炎吃過的那些苦藥,停留的時間過于地長,趙炎持續性地吸收,大腦被催眠得昏昏沉沉,變得有些困。
他埋了大半張臉在被子裏,只露出兩只眼睛盯着林業斐接下來的動作。
林業斐将枕頭墊高了些,對他說:
“趙炎,我可以抱着你嗎?”
趙炎說不了話,轉身背對林業斐,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一點。
林業斐的手穿過趙炎的腰側,稍加用力把人勾了過來,緊緊抱在了懷裏。
心跳聲近在咫尺,趙炎擡頭望着他,林業斐就低頭回望,絲毫不給他逃避的機會。
趙炎瑟縮着想後退,林業斐擡起一只腿壓制他,輕松截住他的退路。
“睡覺吧……”
趙炎覺得林業斐在開玩笑,因為他的一顆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常年貧血令他的心供血很差,時不時便會心悸絞痛,但是這種感覺和心痛的反應截然不同,砰砰的心跳聲甚至讓趙炎有瀕死的錯覺。
林業斐摸趙炎的後頸,将他的頭按在心髒對應的位置,失神地回憶。
“睡不着就數我的心跳聲吧……”
江冰曾在一個共眠的夜晚,細數過林業斐的心跳,他們是彼此溫柔的慰藉,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滲透進無盡的愛,即使再瑣碎的事都被他們做的甜蜜有味。
而今夜,林業斐希望自己的心跳聲,夠安穩,夠熟悉,仍可以為失眠的趙炎造夢。
趙炎聽他的話認真數數,可是他的記性太差了,數錯以後就得重來。
這樣幾輪後,他居然真的開始犯困。
幾分鐘後,趙炎的腦袋搭在林業斐的胸口,開始伴随他的呼吸高高低低地起伏。
“晚安……”
林業斐親了親趙炎的臉,貪戀他睡着的乖巧,再一次吻他的唇,趙炎嗫喏卻發不出聲音,嘴唇無意識地抿緊像在回吻。
林業斐吸了吸鼻子,忍回了一些眼淚和情緒,輕輕撩開趙炎的額發,在他的額角發現了一道足有一指粗的傷疤。
再聯系趙炎腦子受過傷的傳言,林業斐都能想象他當時傷得會有多重,傷口會有多麽的觸目驚心。
鮮血覆蓋了這張完美無暇的臉,再經縫合,留下疤痕,也在林業斐的心上劃了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
難怪總是要将前額的頭發遮得嚴實,因為不想被追問這道疤的來歷,而那些過去意味着痛苦,所以趙炎不想再記得了,他用失憶原諒了所有人對他的虧欠。
無論這道疤是江謙所為還是別的什麽人,只要林業斐查出來,該清算的恩怨,他都會幫江冰讨回來。
林業斐關掉燈,輕輕吻在趙炎的傷口上,視覺迷失後,感官放大了身旁的呼吸聲,心跳聲,在黑暗裏變作溫柔的撫慰。
他取下無名指的戒指戴在趙炎的左手,此去經年,戒指的尺寸大了很多,戴上時隐隐有滑落的跡象。
林業斐用吻将戒指和趙炎的手指嵌合得更加緊密,睡夢中的趙炎不滿被打擾,翻身朝另一邊睡去。
林業斐手心落空,被趙炎輕輕甩開,而那枚戒指也順勢滑脫手指,砸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接着滾出一段距離,停在不遠處。
一陣叮鈴鈴的回音過後,終至寂靜無聲。
原來,都不過是徒勞。
林業斐追到戒指旁将它拾起,蹲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他哭得肩膀抖動,憂郁像一朵積雨的雲,被今夜的寒冷空氣影響,降下了一夜無聲無息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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