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林業斐收了方子回到座位,房間順勢陷入了一室的沉默,只餘窗外嘈雜的雨聲。

鐘文亮看了看對面坐得相隔甚遠的兩人,想說些什麽緩和下尴尬的氣氛,于是有些愧疚地對林業斐說:“對不起啊,剛才我話說太重了。”

林業斐沒有答話,鐘文亮不死心地又去惹他:“林業斐,我說話你聽見了嗎?讓你丢了面兒是我不對,但是你和趙炎低調點不行嗎?非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你們兩那點事兒?”

林業斐像是累極了,微擡眼皮看着鐘文亮,指尖在桌面輕點,說出的話也很冷。

“不是每一次惡語相向都可以被原諒的,我喜歡男人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事,更輪不到你來對我道德審判,你領着趙翊君的工資為他考慮到這份上是你有職業操守,可是我的目的早在我接近趙炎時就說明過,我希望他活得坦坦蕩蕩,不是別人口中的私生子,也不是別人眼中的神經病,而是一個有自己思想, 能為自己行為負責的人。”

鐘文亮急于反駁他:“說得倒是好聽,往他身上潑髒水,讓他背上同性戀的罵名,這就是你說的讓他堂堂正正做人?”

林業斐不禁大笑起來,反問:“你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個同性戀,我進趙家的意圖別人不清楚難道你還不知道?早不揭發我偏偏要等到現在是為什麽?”

鐘文亮一愣,被噎得沒了下文。

林業斐替他回答了:“因為我和趙炎都是你眼中的異類,你覺得趙炎傻,而我癡,是你自以為是的同情心,讓你感覺幫了我們。可是鐘文亮,趙炎再不濟他也是你的雇主,而我就算是個同性戀,我也會用我的社會地位保護好趙炎,永遠不會讓他被人看輕。我們天生就擁有這樣的資本,而你卻只能心生嫉!妒!”

“你.....”鐘文亮拽緊拳頭,狠狠錘在了桌子上。

林業斐把話說得很委婉,鐘文亮屢次惹怒趙炎還沒被辭退的原因,只會是因為趙炎的善良。

這是鐘文亮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如果中途離職會被他爸認為一事無成,所以他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安分履行好一個保镖的職責,而不是拿着雞毛當令箭,去幹預趙家的私事。

“我出去抽根煙.....”鐘文亮丢下這麽一句話,徹底告別了這場不愉快的宴席。

趙炎愣愣地看着他們兩吵架再到不歡而散,腦子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兩人總是一見面就吵。

不一會兒一桌菜被端了上來,趙炎看着琳琅滿目的菜品,也無暇去想兩人吵架的原因了,拿起筷子就開始往嘴裏送菜。

林業斐耐心地給他布菜,盛湯,幾道藥膳味道清淺,又被林業斐夾雜別的菜半哄半喂,趙炎不知不覺吃下去很多,一頓飯過半,林業斐卻一口也沒吃。

趙炎察覺到了,推拒林業斐再給他夾菜,他把筷子遞過去想讓林業斐也吃一點,不期然對上一雙抑郁的眼睛,趙炎盯着他,突然目色溫柔,他将臉埋在林業斐肩膀上,擡手很輕地碰他的眉心。

林業斐側過臉望着窗外的大雨,聲音沙啞地說:“以後我不在了,你自己要學着強硬一點,不要讓別人欺負你知道嗎。”

趙炎搖了搖頭,燈光照不到他的臉,便顯得整個人很不開心。

他不懂為什麽林業斐還是要走,明明不在一起就不會被人罵,哥哥也不會再趕林業斐走。

“有什麽事就跟翊君說,讓他幫你,不用委屈自己知道嗎。”

林業斐知道趙炎習慣了隐忍,所以家裏傭人都毫無分寸,連保镖都敢得寸進尺。

趙炎擡起手想表達,最後什麽都沒說,只是木楞地點頭。

林業斐舀了一口湯喂過去,趙炎對他的離開表現得很冷靜,冷靜到仿佛今天在天文館的互許終身都只是一場幻覺。

一頓飯在壓抑的氛圍裏吃完,林業斐的心情也經歷了過山車一般的起起落落,沉寂在了冰冷的雨夜裏。

他替趙炎擦幹淨手,反習慣地不去握緊,而是站起身去結賬。

趙炎不安地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熟練地解鎖,打字問:

“你以後……會來看我嗎?”

趙炎手指緊張地碰到屏幕,在上面敲出一串無意義的字符。

和這個心酸的問句一樣,充斥着荒誕,歧義,以及可憐的語境。

“給我一個理由。”

林業斐像隔着五年的時空,和當年的自己對話。

似在責問自己為什麽明知不需要理由,卻還是負隅頑抗,堅持地要一個理由。

趙炎急得掉眼淚,林業斐覺得五年前江冰大概也會這樣哭的,只是從前不如現在直觀,望得見那道沉重的枷鎖,釘在骨骼上無法剝離。

林業斐無論是解救或者擁抱他,都需令他忍痛。

他也終于明白,自己或許根本做不到逼趙炎再往前走一步。

于是林業斐上前,緊緊抱住不能說話的趙炎,語氣篤定,像承諾的回答:“會來看你。”

趙炎捧起他的手,把臉埋在他手心,眼淚變作貪心的文字。

“每天都會來嗎?”

林業斐沒有撒謊:“不一定。”

趙炎把手機還回去,看不出是否不高興,但他很聽話,亦不再任性。

只是在林業斐走後,趙炎會對着他的背影做一個兇巴巴又毫無威懾力的手勢。

“我不會放過你”是讨厭的表面意思,而趙炎孤零零地在生氣,所以他說的應該是“我不會讓你走。”

五分鐘後,趙炎等在門口,鐘文亮幫他撐起了傘。

惆悵開始變得像苦悶天氣裏的雨打浮萍,一點點敲在趙炎心上,震得他的心有些散亂,更有些焦急。

鐘文亮看不慣他磨蹭,伸手想攬過他,卻被一只修長的手抓住手腕推開了。

林業斐結完賬出來,站在朱門前,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修身的高領毛衣,搭配鉛灰色的大衣,完美的身材比例凸顯了他傲人的身高。

寬肩窄腰,一身氣質清貴無比,兩只手撐着一把黑色長柄傘立于面前,手指不緊不慢地摩挲着傘柄上木頭與金屬雕刻的馬頭,宛如畫報裏走出的男模。

“我送你吧。”林業斐撐起了傘。

趙炎急忙用手語問他:“你不回去嗎?”

“有朋友在附近,我要去見見。”

趙炎捏緊指節,腦海中飛掠過的念頭都化作傷感,他開始自私地想,為什麽林業斐不能只有他一個朋友。

最後趙炎茫然點頭,對林業斐擺擺手,不知道是作別還是拒絕。

鐘文亮穿過屋檐下的雨簾,一身濕氣地貼近趙炎,把傘舉過兩人的頭頂,趙炎往他身邊挪了挪,身影就被完全罩住。

“路上小心。”

林業斐叮囑道,他目送趙炎上了車,雨大到模糊視線,他還是能看見趙炎一個翻身跪坐到窗前,兩只手像小狗的前爪扒着窗戶,烏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自己。

林業斐艱難地喘了口氣,背過身離開了。

他外出不到兩個小時,回到家時,時間已經過了趙炎的睡覺時間。

一進門,客廳的燈還亮着,趙炎蜷在沙發上,拿着iPad在寫字。

因為吃了藥膳的關系他困的不行,眼睛眨個不停,看到林業斐進來了,他連鞋都來不及穿,開心地奔了過來。

隔着半臂的距離,見林業斐遲遲不抱他,趙炎才想起兩個人已經不能在一起了,于是拿着iPad有些無措,慢吞吞地向林業斐提問:

“你可以教教我,哪些事情是我們不在一起了....能做的嗎?”

趙炎想要林業斐的擁抱,親吻,但是他最希望的是林業斐不要走。

林業斐無奈一笑,伸手接過趙炎的iPad,發現上面除了林業斐的名字,還有幾句英文詩。

餘光瞥見沙發上他最愛的那本詩集,他将詩篇都做了折頁,趙炎小心翼翼地翻開了,又細心謄抄了林業斐的名字和他喜愛的詩句。

其中有一句:“我看過你哭——一滴明亮的淚,湧上了你藍色的眼珠。那時候,我心想,這豈不就是一朵紫羅蘭上垂着露。”

趙炎的眼睛閃爍着淚,璀璨,珍貴,勝過一切寶石。

林業斐捧着趙炎的臉嘆息地說:“趙炎,你怎麽還不明白,我對你做的事都是因為愛你,都是為了想和你永遠在一起,如果你心裏沒有我,是不會願意讓我對你做那些事的。”

趙炎閉上了眼,矛盾得像兩個人在拉扯,承認自己愛上了,那麽林業斐便要離開,可是如果不在一起,他才可以求趙翊君讓林業斐永遠留在這裏。

某一刻趙炎心裏的聲音變得無比明晰,他清楚自己已經不能失去林業斐。

睜開眼,趙炎神情十分認真,他擡頭直視林業斐的眼睛,用力搖了搖頭。

窗外的大雨瓢潑進了兩人的眼中,林業斐吃盡了趙炎言不由衷的苦頭,每次趙炎流着真心卻不誠實的淚水,他就止不住心軟。

當情誼成了負擔,記憶能被忘懷,林業斐确實該承認,自己在趙炎心中,早就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了……

林業斐低頭看到胸口的那枚徽章,卡通的笑臉似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到底誰才是那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傻瓜。

他伸手摘下那枚金星的圖章,小心地牽起趙炎的手,把徽章置于他的掌心。

腦中突然浮現當年江冰把戒指歸還的畫面,不知道他是否也有過這般的不舍和無奈。

滾燙的眼淚随之滴落在趙炎手上,吓得他慌忙蜷縮手心,順帶收回了那枚徽章,以及……他捧給林業斐的一叢心火。

越是完滿的夢境,醒來後越覺得現實缺憾,林業斐從沒想過,這場夢遠比煙花一瞬更短暫。

林業斐對趙炎道了句晚安,落寞地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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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aw thee’weep》是一首拜倫的詩,中文是穆旦翻譯的《我見過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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