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1章
林業斐坐在趙炎旁邊為他彈伴音,并排的雙手在光影中重疊,上下翩飛仿佛融為一體,兩人成就了真正意義上的合奏。
配合不默契,和弦突兀又怎麽樣,命運中最不乏的就是插曲。
一首彈完,兩人相視而笑,再無顧忌地抓緊對方的手,共同逃出了美術館。
他們走過一條漫長的瀝青路,散步到灰色層雲之下,延伸出的海岸線。
混合泥沙的暗黃海水的拍在消波塊上,嘈雜卻也很安靜,偶爾有海鷗的嘯聲。
趙炎踩在海邊的欄杆上,上面被侵蝕出淡淡的鐵鏽味,他閉上眼,感受撲面而來的濕冷潮氣,沿着石子路來來回回地走,做出天真的舉動。
林業斐從身後抱他,趙炎張開雙臂,未扣緊的羽絨服展開像滑翔翼一樣自由随風,他轉過身,臉色蒼白,笑容天真地摸林業斐的臉,鼻子,和下巴。
林業斐替他抓緊衣角,攬他的腰,低頭粗重地吻他。
他說:“對不起,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風吹得面頰很冷,唇卻很熱,染上淡淡的欲望,又頃刻安靜的一個長吻。
林業斐摸趙炎的耳骨,那裏的肌膚稀薄,透過日光,有淡淡的,日沉的暮色。
“我們回家。”林業斐說,他半蹲下,位置放低,趙炎輕易跳上了他的背。
他的手垂在林業斐胸口,用手語比劃出“好”“吃飯”“聽話”等詞組。
林業斐腳步慢下來,趙炎手搭在他肩上,慢慢把頭靠了上去,呼吸很輕,像是睡着了。
“奶奶對你做了不好的事?”林業斐自責到害怕,艱難地确認:“抽血……了嗎?”
趙炎很輕地抱緊他脖子,動作幅度不大,只是委屈地搖頭。
他拿出一張紙,藍白字體印有醫院的名字,趙炎把卷起的部分緩緩打開,舉給林業斐看。
“我要離開趙家。”
趙炎抽完血後,冷靜凝視手臂上的淤青,他搶奪病房的意見簿,寫下了這句不需征求任何人意見的廢話,只有他悲哀地需要。
趙炎眼神倔強,趙老太太疲憊之餘沒有了拿捏他的興致,她大發慈悲地說“好”,神色像在嘲弄一個不懂法律,智力低下的傻子。
“你離開了趙家什麽都不是。”趙老太太似笑非笑,她面部肌肉松弛,恐吓的表情像電影裏的反派角色。
趙炎咬緊下唇,拖着步子離得近了一點。
趙老太太的助理挺起胸膛,手臂很壯,粗魯地趕走了他。
“趙炎,你只是一個垃圾,丢棄垃圾是随手的事。”趙老太太輕蔑地說。
趙炎拿起筆,心髒有一陣短促的麻痹,他用左手顫抖地扶住右手,歪七扭八地寫道:
“哥哥對我很好。”
趙炎認真回憶了和趙翊君相處的三年,大多數時候都類似一個無風無雨的巢穴,因為他渴望安定,便覺查不出這間庇護所的簡陋。
“他一直在保護我。”
眼淚綜合了很多情緒,趙炎寫這句話的時候,會因為模糊的視線,覺得它有些真實,回憶便有了溫度。
趙老太太不高興地罵趙炎是麻煩,然後從包裏拿出支票,随手填了個金額,讓助理蓋上私印。
“這張支票你拿給翊君,讓他把這筆錢以你的名義捐給一個慈善基金會,用作特殊血液病治療,然後告訴他,對你采集樣本只是為了服務這項研究,明白了嗎?”趙老太太用警告的口吻說。
趙炎舉着那張紙和十萬元的支票,在林業斐眼前神氣地揮了揮,成就感和奶奶的私心一樣,趙炎也會有想隐瞞,想保護的人。
林業斐把趙炎放在路邊的長椅上,痛苦又無可奈何。
他前段時間的确說起過趙家內部管理的亂象,趙翊君放任不查,是因為趙氏集團的項目大多經由他的手,他雖然有任人唯親的毛病,倒也不是真的糊塗。
可事關趙炎,林業斐便會害怕起簡單的纰漏,他從上次趙炎給他看過的股權轉讓合同裏查到了一些稅費問題,便懷疑有人僞造印鑒,做了一些暗增的股權交易,公司印章比較容易做手腳,難作僞的是趙老太太的私人印鑒。
趙老太太近幾年已經不怎麽參與公司的重大決策,私印用到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林業斐提出了這個調查方向,趙炎這個傻瓜轉頭就幫他實施了起來。
“我不希望你做這些。”林業斐扶着欄杆,指着自己說:“不用為了我……”
他說的很嚴重,很卑微,仿佛他是個非常不值得,不相配的人。
趙炎張着嘴,眼淚弄濕了睫毛,他不懂,不明白,心髒無緣無故的疼,雪花夾雜雨水落在他鼻尖,紅紅的看起來有些可憐。
“我愛你。”趙炎一個動作緩慢重複了很多遍。
一個說不出愛的人,他積攢的愛是一種信仰的力量,也是一種送別的語言。
林業斐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悲傷,他來不及沖過去抱起趙炎,只看到越來越多的鮮血滴在趙炎的羽絨服上。
“炎炎!”
嘶啞的呼喚夾雜在沙鷗來去,日薄西山的風裏,一聲聲變得凄厲不堪。
趙炎的口鼻流出鮮血,他瞳孔渙散,無聲暈倒在了林業斐懷裏。
天空暗下來,深夜的雪越下越大,一條淹沒輪胎的雪徑上,林業斐開了一輛黑色suv,經過三個小時跋涉,開到了一座山前的小別墅。
他下車把院子裏的路燈打開,小小一盞像回家的指引,他手指夾住煙蒂,漫長而孤獨地站在路燈下,抽完了一根煙,拍拍身上的積雪,重新鑽回了車裏。
他手握方向盤的手冷的發抖,伸到出風口吹了很久,才将體溫恢複得溫暖,然後他替副駕的趙炎拉高了羊絨蓋毯,那件白色羽絨服被他扔在了醫院,而他不敢承認,覺得晦氣,被白色蓋住毫無生氣的趙炎,會讓他産生強烈的害怕情緒。
林業斐伸出手指想碰趙炎的唇,微弱的氣息纏在他手上,他的心髒顫動的厲害,于是他小心再小心,克制再克制,終于很輕地摸到了趙炎的臉。
眼角變得發燙,眼淚多到誇張,像雪不斷融化出水汽,車裏的閱讀燈照着趙炎蒼白的臉,有一種柔和又虛假的光暈,眼前的人破碎到幾乎快成半透明。
林業斐替他掖好毯子,手臂伸長,虛虛地抱緊他。
他們把頭靠在一起,眼睛閉上,醫生的話類似警鐘一樣,頻繁撞得林業斐頭疼。
“口鼻流血是創傷造成的,不算大問題,嚴重的是他的陳舊內傷,脾髒和肝髒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還一直有營養不良和貧血的症狀,我們能給予的治療是有限的,依靠精心養護也不可能完全恢複,你得有心理準備。”
林業斐握緊拳頭,血管暴起,他把手輕放在趙炎的手臂上,很努力地說“對不起。”
“我不應該相信任何人的。”
電話被調至靜音,每隔幾分鐘屏幕就會亮起,來電的人是趙翊君。
林業斐想了想最終接起。
“你答應我的事沒能做到,趙炎我帶走了。”
趙翊君沒有一句指責,問心有愧地說:“我不知道奶奶會趁我出門的時候帶他去檢查。”
“他只要留在趙家,這種事就不可避免。”
林業斐的冷靜比起他的怒氣更令人膽寒。
趙翊君有些忌憚地說:“林業斐,趙炎你可以帶走,但是你不能把他當成報複趙家的工具。”
“這件事只有趙炎自己能決定,他放過你們,我也不可能一筆勾銷,他要是不肯放過你們,我用盡一切也要讓他得償所願。”
“林業斐!”趙翊君真心奉勸:“你有什麽本事非要和我作對,得罪趙家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有沒有本事,你以後就知道了。”
他難得把話說死,把事做絕,為的是有些底線是絕不能讓人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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