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一更

第22章 第一更

對于這時候的大學生來說, 別說是一百塊錢，哪怕三十塊錢，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筆巨款, 有的學生, 可能一個月生活費都沒有三十, 日常摳摳搜搜, 在食堂只打飯，配點自帶的辣椒鹹菜吃，這種情況, 在剛開學的一兩個月中極為常見。

鄭宇康家庭條件一般, 今天能跟張慧萍四個人一同去校外吃小炒, 是因為他上學年成績還不錯，這學期初喜事連連，他即将評上獎學金，還能入黨, 又搞了個家裏有房的城市戶口對象, 不可謂不春風得意。

親姐姐補貼他，林雪霞這個未婚妻還時常來給他送菜，尤其是林雪霞送來的菜, 好吃又下飯，幫他省了不少生活費，讓鄭宇康比其他的學生吃得好, 還有節餘, 想着林雪霞這兩天估摸着又要來給他送菜, 去外面花些錢吃個小炒也就算不得什麽破費。

可他還沒出校，就碰上了來找他的林雪霞, 林雪霞她是不是瘋了？每天賺個幾十上百？幾十萬買她的做法？虧她好意思說。

鄭宇康完全不相信林雪霞的話，懷疑她是不是有了臆症，明明平日裏那麽一個腼腆柔順的女人，竟然開口說起了大話。

村裏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性情大變”的女人，那一般是受刺激“瘋了”。

為了避免事情鬧大丢人現眼，鄭宇康趕緊道：“雪霞，你怎麽說胡話呢？什麽幾十上百的，惠萍，你別聽她吹，鄉下人就是愛吹牛說大話。”

“以前我就跟你們說過，我們那邊還有浮誇風，愛吹牛，什麽事情都喜歡放大十倍百倍地往外說，信不得，雪霞她們村子裏那個財叔，最喜歡吹牛了，他嫁女兒只收了八百塊錢彩禮，對外面說他女婿給了八萬！”

鄭宇康這話說出來，周圍的同學也想起了一些浮誇的風氣，覺得林雪霞大概在吹牛，幾十萬買她的做法，牛皮吹破天了。

張慧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笑盈盈看向林雪霞，語氣顯得十分無辜：“雪霞妹妹啊，你講話也太沖了，是我之前不小心惹你了嗎？我只是覺得你做的鹵菜好吃，想跟你學學做法，沒有半點其他的意思，你別誤會了。”

鄭宇康跟她一唱一和：“就是，表妹，那就是些普通的鹵菜，你不想教就別教呗，不能這麽吹牛亂講。”

馬玉紅嘲諷道：“不過就是鄉下人做的破玩意，能值幾個錢啊？你真以為自己是飯店大廚？人家要花個百兒上千的請你？”

見她說話越來越過分，一旁的李荪皺了眉頭：“馬玉紅，你別說話這麽難聽。”

馬玉紅哼了一聲。

“鄭宇康。”林雪霞并沒有被他們的話激起任何情緒，她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鄭宇康，看得鄭宇康後脊背生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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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霞的眼睛墨如寒星，看向他的時候，沒有半點溫情，更沒有絲毫對他的仰望，那雙往日溫柔水潤的眼睛讓他無比害怕。

林雪霞到底是怎麽了？她怎麽會變得這麽有氣勢。

鄭宇康的喉嚨幹啞無比，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表妹，你別在學校這麽亂鬧了，咱們到外面館子裏邊吃邊說吧。”

他這宛如“和事老”的話說出口，路邊停下來看熱鬧的人知道沒熱鬧可看了，把頭挪開，準備離開。

就剛才林雪霞和鄭宇康幾個說話的時候，就有好幾個學生圍在這裏看熱鬧，想知道他們在吵些什麽。

見周圍看熱鬧的人要走了，鄭宇康心下大喜，等離開了學校，随林雪霞怎麽鬧，他私底下多哄哄她，肯定能把她哄好，比之張慧萍，林雪霞的那股子溫順和對讀書人的崇拜，更能滿足他隐秘的大男子主義。

剛才林雪霞看他的眼神那麽冰冷陌生，讓鄭宇康覺得空落落的。

“表妹，咱們一起走——”

鄭宇康嘴裏的話還沒說完，林雪霞将手中的牛奶潑在了他的臉上，當頭淋了鄭宇康一臉，把他的眼鏡打濕，不得不取下來，他聲音惱怒：“你在幹什麽？”

周圍人見狀驚呼出口，又有戲看了。

林雪霞大聲道：“鄭宇康，你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幹了什麽，你跟張慧萍就是一對狗男女！”

鄭宇康神色驚慌，張慧萍臉煞白了，馬玉紅和周圍的人一樣瞪大了眼睛。

“你跟別人說我是你表妹，我可跟你沒有半點親戚關系，你回去問問你爹，問問你媽，我是不是跟你訂過婚的未婚妻？”

“我來學校找你，你居然好意思跟同學說我是你的表妹？”

“這也就算了，你吃着我送給你的飯菜，你私下裏跟她搞對象，腳踏兩只船耍流氓！”

鄭宇康後腦勺宛如挨了一悶棍，他的臉再也沒有半點血色，他的心頭驚慌極了，林雪霞鬧過這一通，班裏的同學都知道了，以後怎麽看他。

林雪霞看向張慧萍，點名道姓：“張慧萍，你明明知道我是他未婚妻，你還跟他談對象，因為你家有個店鋪，知道我做鹵味好吃，你就想騙我的手藝，好讓你們家賺錢，打得一手好主意。”

“你以為你倆偷偷勾肩搭背就沒人聽得見？你倆臭不要臉的事早就被有良心的人知道了，跑來告訴我。”

這下鄭宇康已經快要站不穩了！有人偷聽到了他跟張慧萍說話！還有其他人知道了！原來早就有人知道了！

張慧萍同樣懵了，她幾乎回不過神來 ，她剛才還打得好主意，準備跟鄭宇康一起把林雪霞哄得團團轉，結果林雪霞什麽都知道了？誰告訴她的？！

“天啊，這個年代居然還有這種事，把未婚妻說成是鄉下的表妹。”

“忒不要臉了吧，吃着人家送的飯菜，還好意思勾三搭四，有本事就別吃啊。”

“那個女的心機好深，明明知道是他未婚妻，剛才居然笑得那麽賤，還一副‘我就是想學學你的手藝，你怎麽語氣那麽沖”，惡心死我了，剛才吃的飯都要吐出來。”

……

周圍的學生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一個比一個嘴巴毒，聽得鄭宇康想要鑽地縫，他這時候恨死了林雪霞這個空有美貌的蠢東西。

她居然直接來學校鬧，難道就不怕他最後不娶她？林雪霞是不是以為把他名聲弄臭了，他就只能跟她在一起了？這個蠢貨！大蠢貨！

“鬧什麽？！你們在這邊鬧什麽！”一個穿着淺黃長褲藍色T恤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他身材偏胖，帶着屬于中年男人的“将軍肚”，就像是衣擺底下藏了個西瓜，走起來費勁。

“葉老師……”

邊上有人道：“葉老師，他鄭宇康在學校裏耍流氓，有個鄉下未婚妻，還在學校跟人瞎搞對象。”

葉宗亦看向鄭宇康，這可是他喜歡的學生之一，當衆誇了他好幾次，還打算讓他讀自己的研究生，怎麽能鬧出這種事情，他皺了皺眉：“這都是什麽年代了，什麽鄉下未婚妻？童養媳？那是封建糟粕！”

“對！那就是封建糟粕！”鄭宇康仿佛抓住了主心骨，不管三七二一，他可不想變成流氓罪，“林雪霞，我是被逼無奈，我根本就不想娶你，都是家裏人逼迫我，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林雪霞嗤笑：“我糾纏你，我還怕你糾纏我，從今天起，我們的婚約取消，看見你我都嫌你惡心。”

“以前我還當文化人書讀得多，品德高尚，結果就是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老師都戴着一張狗臉，不問青紅皂白，一口一個封建糟粕。”

“鄭宇康，還錢！”林雪霞一臉鄙夷地看向鄭宇康：“這兩年你吃了我多少東西，還好意思問我要錢，暗示我給你買鞋，還厚着臉皮問我要鹵菜方子給你在學校的相好，你們兩個談對象，還合在一起騙我，哄我。”

林雪霞鄙夷地目光掃過鄭宇康，邊上站着的其他學生，聽着這些話，突然感覺到無比丢人害臊，這種事情，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鄭宇康做的錯事。

人家女同志都找上門了，居然老師還出面用封建糟粕來羞辱她，掩蓋鄭宇康做的事。

他們這麽多醫學院的學生，嘴上說着要以“救死扶傷”為己任，結果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外來的弱女子，沒一個人出聲替她說句話。

人群中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大聲罵道：“鄭宇康，你這種不要臉的人怎麽好意思入黨，你怎麽好意思拿獎學金！”

“我要去舉報你！”

一石激起千層浪，登時群情激奮。

“學校就應該把他開除！”

“現代陳世美！！”

“葉老師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以前抛妻棄子，他們倆蛇鼠一窩，是敗壞咱們學校名聲的蛆蟲！”

……

鄭宇康全身冰涼，他癱倒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着前方，他知道自己完了，全都完了。

這時候往日伶牙利嘴的馬玉紅也不敢再多說話，趕緊低着頭離開這個地方，張慧萍捂着臉也想跑，她後悔極了，後悔跟鄭宇康扯上關系。

完了完了，這麽一鬧，她以後在學校還有什麽名聲，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明知鄭宇康有個未婚妻，還要跟他談對象，跟他談對象就算了，還假惺惺一起欺騙林雪霞，白吃白喝他未婚妻的東西，騙她的手藝……

林雪霞瞥了眼癱坐的鄭宇康，心情大好，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她并沒有把握讓學校開除鄭宇康，此時讓婚約解除，讓他名聲盡毀即可。

上輩子他也是這麽對她的，一報還一報。

林雪霞不想再跟這種爛人多糾纏，她往校門口看去，有個人還站着那等着她。

她往傅魏所在的方向走過去，傅魏定定地看着她，看着這個向他走來的女人。

林雪霞在車上千叮咛萬囑咐，讓他不要瞎出頭，她自己來解決。傅魏心裏不放心，卻是堅守了這個諾言，他也怕自己出面，會有人往林雪霞身上潑髒水，這是傅魏不願意見到的。

他揪着一顆心，等着看事态發展，他看着林雪霞不亢不卑對着一衆人說話，看見群情激奮，看見鄭宇康癱軟在地上，耳朵聽着傳來的動靜，感到無比快慰。

到了這個月份，已經是入秋了，白日還嫌炎熱，傍晚卻夜得早，夕陽西垂，林雪霞踩着燦金的殘陽向他走過來。

她身上穿着很簡單的藍衣黑褲黑布鞋，無比樸素的款式，烏黑的長發挽在腦後，晚風調皮的吹起她鬓邊的碎發，使得她姣好的臉龐顯現出如晚霞般的溫柔。

周圍的女學生穿得都比她好，比她更時髦，卻沒有一個人，能蓋住她身上的光亮。

“傅魏。”她走到他身邊，笑着喊了他一聲。

傅魏被她的笑容攪得心肝亂顫。

林雪霞坐上了傅魏的車背後，此時有個人追了過來，她偏頭一看，是剛才碰上的李荪。

李荪好奇地看向傅魏，“……這是？”

“他救過我。”林雪霞淡淡道：“之前我差點被幾個小流氓欺負，是他救了我。”

李荪渾身一震，腦子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靈光一閃，他不可思議道：“那個電子廠的女工是不是你？”

他也有姐妹南下在廠裏打工，聽說最近流傳了件事，有個南下女工，未婚夫是個大學生，嫌棄她土氣，再然後險些……

“被開除的女工是我。”

李荪怔怔地看着她，他覺得後怕不已，他也理解了為什麽林雪霞會突然性情大變。

這麽看來，鄭宇康真不是個人。

他吶吶道：“雪霞，祝你幸福。”

林雪霞道了聲謝，她坐在車背後，抱住傅魏的腰，傅魏載着她走了。

李荪驀地感覺到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