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章
第 19 章
吳文雖然想幫忙,可他接下來還有要事,簡單跟岳夜介紹了下黎先生,匆匆忙忙開車離開。
直到兩人坐在偏廳,岳夜還未從方才訓練中調整好呼吸,略幾個深吸氣穩定好狀态,結果看清那張報告紙上印的灰字,眉頭更是蹙成團亂麻。
“這才是任辛樹最終目的吧?”
岳夜收起紙,疊好放在旁側書架,幾日未得休息的面容倦怠,手搭在桌邊兩三秒,移開後黑木材質表面浮現淡淡霧氣,他慢慢用袖口擦去。
對初夏的情況所知甚少,黎先生搖頭,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少年躲在玩偶堆的模樣。小小一團,面色蒼白,惹人憐愛。
與此同時,那名叫岳夜的醫生恰到好處補充:“據說,那棟別墅的二樓是任辛樹的秘密基地,你跟他好友,得見裏面場景?”
黎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
“都是監控、竊聽,不給初夏留任何隐私,在那種高壓窒息的環境下,叫誰都無法忍受吧?”
他笑笑,下意識掏出兜裏香煙,停頓一下再次放回去,目光染帶幾分恍惚與不安,黎先生放低了聲音。
“簡直就跟看管犯人一樣。”
“……”
一句話,點醒岳夜。
“可不就是犯人,初夏想找個秘密場合同我交談,都要靠發脾氣才能換來一個樓梯間。”
他聲音漸輕,因為岳夜忽然回憶起先前在那個小房間時,初夏算得上笨拙的青澀勾引。那甚至談不及勾引,是人在向外界無聲吶喊。
可他那時的注意全放在初夏外表,完完全全忽略那眼神底下藏的悲傷。
岳夜狠狠抹了把臉,刻意放松面部神情,他靜默,而後擡頭。
“這個星期五還有次診療,就算他給初夏換掉心理醫生,如果人一直漠視任辛樹,對方還會松口讓我過去幫忙看看。那個時候……”
黎先生卻不敢茍同,他打斷岳夜的話:“沒用吧?他已經換掉新的醫生。”
“……”
“還有初夏呢。”岳夜擡眼:“先前我給他留了信息,那麽聰明的孩子,一定能發現我的用意。”
這種幾乎是盲目的信任,令黎先生側目,看清他眼底青黑,終究還是選擇以沉默結束這次談話。
只是在臨走前,他小心斟酌,一句話在肚裏繞來拐去近八十個彎,生怕被岳夜看透他那點想要獨占初夏的心思。
“那個病,無法治愈嗎?”
“要看從哪方面來說。”
岳夜邊講,伸手反轉門上牌子,明晃晃的休息中成了暗示黎先生離開的逐客令。他們都是聰明人,這點小手段犯不着生氣與解釋。
他接着先前的話:“造成初夏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無非就是他名義上的家長,隔開兩人不讓他們見面,遠離現在的生活環境,會對病情帶來很大的幫助。”
“這樣。”
黎先生點頭,打過招呼離開。直到他坐上車,忽然意識到岳夜方才所說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來看,不就是任辛樹在做的事?
不,不對。
應該沒有那麽簡單。
雖然當年的事情他也是從吳文那裏聽得,對具體情況處于一知半解,不過從任辛樹的表現來看,他跟着初夏去療養院的可能性更大。
無意中猜到真相,黎先生也來不及多想,他匆匆忙忙趕往會所,準備下一場商談酒會。
至于初夏。
更像他做的一場冰雪漂亮的夢。
/
最近家裏的氣氛不太對勁。
處處透出緊繃,又在不該有的時候展現極具違和感的松弛,初夏躲在玩偶堆,看着系小熊圍裙的任辛樹手端餐盤上來,半跪在地将東西一樣樣擺好。
“初夏,吃飯了。”
任辛樹嗓音很輕,明明再正常不過的語氣,初夏聽了後背發毛。他想往牆角深處躲,奈何這片區域僅能容納一個半的他,稍微行動連帶頭頂的帳篷都在晃。
幾個小公仔順着弧度滾落,剛好停在任辛樹腳邊,男人順勢低下頭,張手撿起擁在胸前邁步。
“還生氣呢?”
玩偶其實沒多少重量,可一聲接一聲的細微摩擦動靜聽得初夏慌張,心跳動靜咚咚咚快要蹦出來,不得不捂住嘴生怕被任辛樹察覺。
對方并未有離開跡象,透過挂在旁側的毛茸茸門簾,晃動的光影将他身體分成細小碎點。初夏上秒鐘還能捕捉到他左眼,下一刻變成灰呼呼的毛球。
不出聲就不會走,初夏嗯了聲,身子幾乎要縮成團。
“那能跟叔叔說,為什麽這麽排斥去療養院嗎?那裏的環境好、空氣也不錯,就算初夏喜歡堆玩偶堡壘,叔叔也能幫初夏建好。”
一番話說完,任辛樹也坐在地上,不過初夏不敢探頭看他,沉默側過身子背對他。等前者等得略有不耐煩,探身撩起簾子,映入眼簾是初夏單薄的背。
他到底是心軟了。
“醫生說,安靜的環境有助于穩定我們初夏的情緒,先前叔叔以為在家就能幫助到初夏,沒想到近來拜訪的人越來越多,初夏也能感覺到吧,自己最近情緒的起伏比以往都要頻繁。”
“……”
最開始,初夏的聲音太小,任辛樹僅能聽見對方幾聲哼哼,他輕笑:“不好好講話,我會默認為你沒力氣哦。”
威脅意味濃烈,聽得初夏煩悶,他無法忽視身後冷飕飕的風,微偏腦袋視線對上掀開他秘密基地的壞家夥。
“那你要打我,然後逼我吃飯嗎?”
初夏答非所問。
“說什麽呢。”任辛樹哭笑不得。
“……”
這樣談話到最後也是無用功,初夏腦子昏昏沉沉,這幾句話已經耗幹淨他全部力氣,如丢了殼的小動物躲在帳篷角落,似乎打定主意不與任辛樹對視。
還是任辛樹妥協。
“你已經一天滴水未進,就算想跟叔叔抗争,身上沒力氣又怎麽行動?”
仿佛撕開那層名為虛僞的表象,任辛樹前傾身子,緩緩伸出手。他胳膊很長,能輕而易舉觸碰到初夏的腳,再稍微張開食指,便能捉住那不堪一握的小巧腳踝。
初夏聽了,他撐起胳膊,側身凝視挑起門簾的男人。一小朵毛絨團子正好停靠在他額頭,稍稍軟化了任辛樹過于硬朗五官,倒透出幾絲與黎先生相差無幾的水鄉溫柔。
對他來說,更像是遙不可及的夢。
——好奇怪。初夏垂眼。
他分明是北方人,卻貪戀不屬于北方的細膩,仿佛南方才是他的故鄉。
對于小時候的印象,初夏其實記不太多,如一層模模糊糊的霧,籠罩在他整個童年。
對于父母、朋友,他毫無印象。據說父親因意外去世,母親因傷心過度而撒手人寰,家裏就剩他一個小孩。
後來,初夏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不過按理來說,曾經的家裏應該是有和現在一樣的布局,畢竟只有在玩偶堆裏,初夏才能勉強體會到安全感。即便這個東西,還是任辛樹親手為他搭建的。
他的沉默落在任辛樹眼中,就像是一個無聲信號:默許男人接下來的任何作為。
緊接着,腳踝上的手指微縮,力度不算大,也足夠初夏無法掙脫,宛若拖行大號的玩偶娃娃,輕松将人移動到燈光下。
外面光線刺眼,初夏一時不适,略微眯起視線,臉頰埋在臂彎,後腰卻高高弓起,像是在無聲撒嬌。
“……”
顯然,任辛樹也這麽認為。
“好了初夏。”
他拍拍人小腿,剛想說多大人了還對叔叔撒嬌,轉念一想以自己年紀,初夏在他面前不還是個孩子,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
“今天晚餐有蝦仁玉米馄饨,清蒸多寶魚,還有一小份草莓奶油蛋糕。”
說話間,任辛樹起身,原本放在木桌上的餐盤移動,接着停在初夏手臂處不動。
任辛樹雖未逼迫,可動作毫不給人喘口氣的機會,初夏被迫擡頭,視線落在那堪稱賞心悅目的餐盤上。
初夏視線微偏,不知在想什麽,良久後開口詢問:“劉姨也負責晚飯了。”
“不,都是叔叔親手做的。”
說話時,任辛樹仔細觀察着初夏的面容,生怕錯過半點異樣。結果後者神情如常,讓他找不到絲毫差錯,這才勉強就此作罷。
知道這頓飯躲不過,初夏只能強迫自己的胃口蘇醒,即便像是往嘴裏塞塑料紙,他還是一勺接着一勺,在任辛樹注視下吃了個幹淨。
就算有讨厭的草莓,他也咽下去。
這是任辛樹給他的提示,男人用這樣不算磊落的手段,向初夏作警醒。
越相處初夏越覺得他不可理喻,任辛樹仿佛變了個人般,先前的寵愛與溫和自岳夜來到這個家後無影無蹤。
不。
應該說,這才是任辛樹本來模樣?
“還真能裝得一副好相貌。”初夏踱步到窗前,低頭撇嘴。
外面暗夜沉沉,除去庭院門口的光線外,住宅周圍全是影影綽綽的松樹與冬青叢:孤獨、壓抑、沉寂,一如既往的是初夏的心。
正當他轉身離開。
一道細微的手電擰亮,如漆黑大海中唯一點光,映出了岳夜的影子,以及初夏錯愕睜大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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