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第 26 章

初夏睡床，莫希去了客廳。

他望向人忙碌，後者察覺他目光起身回看，嘴角笑意上揚，引得初夏偏頭不肯對視，莫希行動再次得寸進尺。

“幹嘛，陪睡？”

吊兒郎當的，哪有祖國園丁樣子，初夏癟嘴故作嫌棄，結果臉頰被他親昵捧起，如把玩果凍般輕輕晃動。

“我倒是想，可惜小初夏不給哥哥機會。咕嚕嚕。”

被他奇怪發音逗笑，初夏哭笑不得，伸手拍開莫希的胳膊，後仰身子躺在靠枕，靜靜凝視對方動作。

還以為初夏有話要講，莫希去浴室的腳步一轉，撥開身旁抱枕，轉而坐在少年身邊，也不講話，就這麽托腮打量人側臉。

對于前幾天還是陌生人的他們來說，這距離未免超脫暧昧曲線，莫希眼睛帶笑，右手垂落胸前，順着沙發布料一點點磨蹭過去，壓住初夏衣角。

“喜歡嗎？”

他沒點明，初夏明白，同莫希對視。

“臨近過年活動很多，過兩天還有，不過那是給小情侶表達愛意用的。”

莫希講話停頓兩秒，微微擡頭調整姿勢重新躺好。

“你想去嗎？”

他聲調很輕，客廳光線略暗，有風落來窗戶，震動稍與初夏心跳平齊。莫希伸長手臂，抵在初夏的腰，側目望向始終保持抱膝姿勢的少年，看他圓潤鼻尖與輕抿的唇。

對方已經長大了，除非刻意聯想，現在幾乎找不出與小時候容貌的共同點。莫希有一搭沒一搭彎曲手指，斷斷續續感受初夏身上連綿熱意。

“......”

“你在我小的時候，就認識我。”

初夏偏頭，卻逃避般不與莫希對視，自下而上的角度看，剛好能察覺他顫抖的眼睫，令人心中生癢，想張手覆蓋住那片不安。

莫希未接話，等初夏下一句。

“那為什麽我對你毫無印象？”

“你有，只是大腦将這段記憶藏起來了。”

他答順勢抓住初夏手腕，擡高放在自己脖頸，用那裏的溫熱去暖人冰涼指尖：“否則我怎麽可能會讓一個陌生人住進家裏，因為我記得小時候的你，初夏。”

話音到此消失，莫希緩緩伸手，一根根打開初夏細長的指，再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兩人十指相扣。被莫希拉高後對準落地燈，他眯眼審視初夏被燈光照得發白的手，以及泛起些許紅暈的指關節。

真漂亮，像件了不得的藝術品。

想叫人藏起來，僅供自己觀賞。

莫希心生怨恨：幾年前帶初夏從福利院離開的那男人，是不是也這麽想？

本以為初夏會借此詢問小時候的事，誰知人只是呆呆注視黑屏電視，眼底迷茫顯眼，看得莫希心疼，直起身子坐好，手臂攔住初夏肩膀将人往懷中帶。

“很乖哦。”

他說。

“那個時候的初夏很乖，總是一聲不吭坐在角落，安安靜靜的，像個洋娃娃。”

莫希試圖回憶起初夏的過去，恍然意識記憶中的小身影已經被現在的他所覆蓋，更鮮活的是現在而非過去時，他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

不知過了多久。

懷中人身子微動，細微詢問随之落來。

“我乖，那為什麽你不帶我走？”

沒頭沒腦的一句，起初莫希并未明白。他剛擡手，手背擦過初夏側臉，沾染了滿手水汽。

懷中人長睫挂淚。

“我明明很乖，為什麽會被別人帶走，是你讨厭我嗎？”

莫希手忙腳亂差點從沙發滾落，他索性坐在腳邊板凳，伸長手臂用虎口處小心翼翼給初夏擦淚。

誰知淚水越擦越多，到最後止都止不住，莫希無法起身脫去軟毛外套，當做毛巾捂住初夏的臉。

呼吸悶聲悶氣，一時未防備，初夏打了個嗝，吹散兩人之間凝固氣氛。他移開毛乎乎袖口，仰頭望向擔憂陪伴他的莫希。

沒人頂得住這份濕漉漉注視，莫希更是丢盔棄甲，認命般捧住初夏的臉，但沒有下步動作。

“我找過你，在三下鄉結束時，不過福利院拒絕個人名義的探訪，我又找不到辦理手續部門，所以來不及再跟你見一面。”

“能用的辦法我都用了，到最後得到你被富豪領養的消息，那時我還有點慶幸，以後你不用擔心沒錢花。”

莫希笑笑，就算他生性再愚鈍，也看出初夏情緒低沉，沉甸甸地反倒是壓得他心窩疼。

“所以呢……現在是？”

“莫哥哥。”

初夏平複心情，他深呼吸，刻意忽略心底念及任辛樹時的異樣：“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進福利院？”

莫希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下去。

“這些屬于隐私，我那時就是個不起眼的志願者，當然不清楚詳細。好了好了，過去的事別多想，該睡覺了。”

他連實話都不敢對初夏說，看着人洗幹淨臉躺在床，急匆匆為他按滅小夜燈，如身後存在洪水猛獸。

真相來得沉重，莫希懦弱了。

/

七年前。

莫希抵達福利院時，是在算不得炎熱的秋天，山裏氣溫比城市還要低上幾度，夜晚竟還覺得渾身發涼。

同一趟大巴車的同學基本都去了更深處的村子，而他因為腳傷行動不便，就被村裏歸到鎮上，分配進福利院支援七天。

說是支援，可也就是幫忙打雜下手，莫希向來懶散慣了，基本中午前緊忙散忙，等過去飯點開始在後花園看湖摸魚。

那湖真漂亮，像滴水落入綠色地毯，晃悠悠被陽光折射出三色，又反照在莫希半眯起的眼瞳。

據說，先前這片是座山林，湖是被炸出來的。

“人工開鑿，在這？”

“不，因為工廠事故，原本只是一條溪。”

福利院老師告訴莫希，不知由于何種原因，報道被硬生生壓下去，在外界連個水花都沒有，還被粉飾太平成山中之眼。

——可惜那家孩子了。

莫希側目：“誰？”

“坐在小石墩那個，他家裏人在爆炸中喪命了。”老師遙遙一指，語氣帶着惋惜：“年紀還小，經受這樣刺激，導致這裏出了問題。”

對方擺擺手，點點太陽穴位置：“不會講話。”

失語症？

莫希腦海第一時間浮現病名，但也不好妄加揣測，他擡手撓撓頭，視線控制不住地往花壇後落。由于草木繁盛，他僅能透過草木花枝的縫隙，隐約瞥見那道小身影。

“要是鎮上的孩子還好說，鄰裏鄰外都能幫忙，偏偏是外地來的，還沒了任何親人只能待在這兒，簡直無妄之災。”

福利院老師走遠，莫希從臺階起身，放輕腳步繞過灌木叢來前面，卻驚覺兩者位置之近。不說能完全聽清對話，多半信息也差不多入耳。

真是糟糕......

莫希頭疼，他快走幾步來到那小孩身邊。

“呃，你好小朋友。”

由于先前議論導致他底氣不足，講話音腔都變得格外飄，一句話沒說完先來了咳嗽，他捂嘴低頭，這才注意男孩身上衣物。

某大牌旗下的童裝，限量、定制、價格不菲。

他有親戚也給孩子穿這個牌子，所以莫希多少知道點內情，那這樣出身的小孩，就沒有其他親人接他離開這兒？

莫希不信。

正當他還在猶豫用什麽開場，原本翻看膝頭雜志的小孩擡頭，視線落在莫希鼻尖，緩緩移到他鼻梁，始終不肯與人對視。過了兩三秒，小孩合上了書，默不作聲起身想要躲。

“湖！”

趕在關頭莫希急忙開口。

“那片湖，很讨厭。”

“......”

“是不是？”

空氣一瞬間靜了下來。

莫希表情略僵硬，他總不能對着一個剛失去父母的小孩子，誇贊那片湖奪目耀眼？這事太無人性，任何有良心的人都做不到。

随着話音飄散，小男孩扭頭，望向山谷方向。

不知何時飄來朵雲，正好攏在湖上空，遮住粼粼水面，如蒙了層啞光紗，灰蒙蒙的看得人不舒服。

緊随其後，是道軟如奶糕的細小嗓音。

“......很美。湖。”

嗯。

嗯？？

莫希茫然中夾雜震驚，他半蹲身子，嗓音無措：“你會講話。”

那小孩也跟着困惑：“我會講話。”

“不是你怎麽會講話？”

“......”

莫希此時還是個大三學生，此言一出都能讓人大腦萎縮，看起來小男孩也對其無語，半晌都未吭聲，最後擡手輕輕捂住嘴巴，順勢眨眨水靈眼睛。

“那我不說。”

聲音甕聲甕氣，還帶着一點點小奶音，感覺栽進去堆棉花，搞得莫希略顯得束手束腳，生怕吓跑他。

難道這就是小孩不講話的原因？

莫希心中揣測。

因為福利院的人都覺得他受了刺激，自然而然将其歸類為無法講話，平日相處也很少同其交流，久而久之小孩習慣自個躲在角落。

“我，莫希，怎麽喊就行。”實在欠缺與這個年紀小孩交流的經驗，莫希嘴笨得饒舌：“你呢？”

聽到這，那小孩放下書試探性伸手，捧住他的臉。

莫希渾身僵硬，生怕驚擾他。

“母親說這是表達友好的方式。”

小孩略蹲身，平視莫希眼睛：“初夏。初始的初，夏天的夏。很高興認識你，莫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