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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雅學校兵荒馬亂的考試周裏,校外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前任Utopia委員會主席文伯元博士,于1月13日上午離世,享年85歲。

這位實現了人機傳導、多次獲得國家技術獎章的著名計算機專家,作為Utopia的重要奠基人,不僅突破了人機傳導這一劃時代技術,并且一生致力于Utopia的推廣與完善,在從事領域辛勤而低調耕耘四十年。

媒體連篇累牍的報道博士的訃聞和其一生的經歷,網友們更是集體悼念這位“Utopia之父”以及向他所開拓的新時代表達敬意。

新聞發出前的一個小時,那天正好有最後一科考試,淩言接到家裏的消息,腳步毫無征兆的停在了考場門口,他找到了祁思明,說了一句“你替我跟班導請假”,原因也沒多說,扭頭就跑出了中央大樓。

等到期末成績公布,祁思明也沒聯系到淩言,他很擔心他。祁思明一直徘徊在年級二十開外的成績終于竄進了前五,而淩言因為缺考一門,在年級裏穩穩的墊着底。

祁思明的寒假并不清閑,為了A-level加分,他和陸鑒同早早就聯系好了高校導師去做科研項目,但是說實話,他本人根本就不是搞這些的料,若不是想到其他競賽加分難度系數更大,他真的不想一整個寒假跟大同小異的數字打交道。

他去研究室的時候會特意路過一下淩言家的房子,那段時間無論早晚,他都沒見過房子裏的燈亮起來過。并且,與其說那是是房子,祁思明覺得稱為宅邸更為合适,那一塊是西區頂級的住房區,距離VVI區政府只有十五分鐘的車程,所在街區優雅宜人,是難得的風景。

陸鑒同看他幾次向車外張望,忍不住開口問他,“你這是睹哪幢房,思哪個人呢?”

祁思明斜了他一眼,沒跟他擡杠,“淩言家住這裏。”

陸鑒同也看出他興致不高,唔了一聲,“他住這裏啊?那看來校內傳言真的不是空穴來風,可我怎麽沒聽說過VII區政府有高層姓淩啊?”

“不是我們大區的,是首都內閣。”

這倒是個意外,陸鑒同背靠座椅的脊背輕輕繃直了。

內閣二十二個位子,祁思明把話說到這已經等同于揭曉了答案,他想了一下,幾乎是有些難以置信,“那他母親是文惠?那他外祖……”說到這,他像是串起了所有線索,整齊的眉骨微微挑了一下,笑了,“我說嘛,你性向沒問題啊,怎麽忽然對個小孩這麽好。”

祁思明聞言,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我照顧他跟他父母沒關系,你別亂說。”

祁思明給淩言的Utopia發了十幾條消息,淩言無一回複,等到他主動聯系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情。

淩言不僅不喜歡Utopia的娛樂功能,也不喜歡通訊功能,若不是需要祁思明傳遞班級消息,估計最開始都不會添加祁思明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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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說過,如果非要說話,他更偏愛面對面的溝通,他能看着他的眼睛,看出對面的人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他的聲音、姿态、神情傳遞的是一個立體的信息,但Utopia傳遞的聲音是處理過的,呈現的影像是延遲的,用它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記錄,最終成為個人的圖像速寫。

他說的都有道理,可這樣我行我素的人,說這樣這樣我行我素的話,似乎從不曾體察過別人失聯的痛苦。

和祁思明吃午飯吃出了習慣,淩言剛回到A市就邀請祁思明來自己家,美名其曰是要親自下廚,祁思明來的時候他剛從廚房跑出來,系着圍裙,一身純白的家居服,一見到他眼底就閃出光來,有種油然而生的、真真實實的喜悅。

他瘦了點,狀态倒是意料之外的不錯,祁思明原本準備的節哀順變沒了勇武之地,也不亂提。淩言身邊是一個50cm高大蠶繭樣式的機器人,淩言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一句“這是我朋友你招待一下”就風風火火的跑回了廚房。

蠶繭先自我介紹了一下他叫小妖,就靈活的指揮起祁思明外套放哪拖鞋在哪,然後還頂着一盤水果送到了祁思明的手邊。

淩言家裏裝修風格傳統,但是很有品味,廚房不算太大,但整潔得異常,看得出家庭成員并不經常開火。淩言一邊切菜調湯汁,一邊專注的看着投屏在牆上的菜譜,模樣比寫代碼的他還要認真。

祁思明主動走過去幫忙,問,“這幾天累壞了吧?”

“嗯,好累,要應付好多人好多媒體。”

淩言一直都這樣,厭惡人際關系,覺得沒意思,“好在外祖離開的時候沒什麽痛苦,去的那天聽女傭說他就是坐在壁爐前面看書,然後看了會兒祖母的照片,很晚的時候,女傭叫他上樓睡覺這才發現他去世了,離開的挺安詳的,是好事。”

小妖在他倆的腳邊轉了一轉,發現無人理睬自己,灰溜溜的挪開了。

“我祖父自從退休後都沒有什麽人來打擾他了,原來的得意門生一年也探訪不了幾次,他人這一去,所有人倒是殷勤起來,他的同僚不說,就連媒體也來湊熱鬧,一篇樣板個家媒體來回刷,大言不慚的炒垃圾熱度,說什麽要給科學研究人員多一些關注,就好像平日裏盯着女明星換了什麽衣服的不是他們一樣,外祖父要是知道自己身後還要被這麽消費,估計要氣得半死……”可能是在首都這幾天他一直謹言慎行,憋着沒有說話,此刻倒是有幾分滔滔不絕,“還好人類生死一線,死了就神魂俱滅,要是貓,死也死不痛快,不知要多少幾次才能離開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

“淩言。”祁思明打斷他,皺眉道,“你家這個廚具我不會弄,過來看看。”

別看淩言吃飯态度消極,做飯倒還是蠻熱情的,祁思明一頓下來,被問的最多的就是“怎麽樣?”“好不好吃?”,每一道必須品評一下,淩言才肯放過他。經過祁少爺那個嚴格的舌頭檢驗,他驚奇的發現淩言做飯還挺不錯的,在那之後,兩個人就約好了祁思明上午去研究院,中午來淩言家裏蹭飯。

淩言父母很少回來,這幢房子一直只有淩言一個人住。有一次,他在房子裏撞見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剪裁合體的西服,很是幹練的樣子,淩言說那是他父親的幕僚長,回來拿點文件,可能是淩言不喜歡他吧,小妖當時一直滴溜溜的響警報,好像恨不得把入侵者趕出去。

祁思明做的研究設計需要很多數據,有些數據很是繁瑣,淩言聽說後就主動幫他搭建模型處理數據,祁思明毫不臉紅,安心偷懶,虛心請教。

淩言的手很漂亮,十指如飛的敲擊在鍵盤上,一邊為他解釋,“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程序,社交軟件知道嗎?像做用戶速寫一樣,點贊、互動、收藏、檢索內容、停留時間分析,文字內容分析、傳感器數據分析,然後再綜合計算……嗯,你到時候把數據放在這裏,還有這裏……”

性感大概與專注有關,那分明是些很無聊瑣碎的字符,給祁思明看祁思明都不想看第二眼,但是淩言的注視是如此認真專注,祁思明有一瞬間竟然覺得,若是那些冷冰冰的字符通有人識,那它們一定會被淩言迷住,無論它們說不說話,一定也都忘不了他的凝視。

祁思明有些嫉妒,擡手蓋住他的眼睛,“別看了,去一起看個電影。”

祁思明的要求很少這麽莫名其妙,但是淩言也沒說什麽,他在祁思明面前一向是沒主意的,做什麽都行,他把他帶到自家的影音室,蹲在一摞光盤前問他要看什麽,祁思明險些吓了一跳,一瞬間以為進入了舊物愛好者的收藏室。

他原本計劃的挺好,想着淩言配着VR頭戴,他還可以趁機撩撩閑,誰知現實這麽殘酷,他一下子沒了作案輔助。淩言問他要看什麽,祁思明說随意,然後沙發也不坐,直接坐在地毯上等着電影開始。淩言選了一個老片子,關了燈,讓小妖頂過來一盤水果,也坐在祁思明身邊。

等真看上了,祁思明忽然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傳統的看電影模式,封閉獨處的環境,他們之間不到半米的距離,彼此的呼吸聲都在電影臺詞的間歇裏不斷放大,他根本注意不到那老電影在放什麽,他只想看着淩言。

身邊的少年赤着腳,九分長的褲子因為坐姿原因,露出一截白淨的腳腕,陷在柔軟的地毯裏,祁思明從下至上偷偷的看過去,只感覺剛剛咬過一口的水果太甜了,齁得他嗓子有些發癢。祁思明在一片槍林彈雨的背景音裏迷亂了,他有種沖動,他想摟住身邊的人,想把淩言抱進懷裏。

他這麽想着,也就這麽做了,手伸了過去,想碰一下淩言的腿。

但是爪子還沒到位,淩言忽然瞅了過來。

淩言的頭發撩了上去,屏幕上的光投在他的面孔上,映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澄澄澈澈的眼睛,祁思明被這雙眼睛一看,忽然有種被抓包的尴尬,他笑了一下,抓住聽到的最近的一句臺詞,“這女孩挺有意思的,喜歡就喜歡,直說就好,非煞有介事說跟胃有關。”

喜歡就是喜歡,直說就好。

很突然的,祁思明被自己點破了,藤蔓一樣的心事破土而出,一瞬間豁然開朗,他下意識的抓住了淩言的手,想着要說點什麽,但還沒等他開口,淩言倒先有點不高興了,他仰着臉,嚴肅的要跟他讨論電影劇情,“你剛剛為什麽要笑?情緒會帶動生理反應,胃是最人敏感的內髒,本來就回受到影響。”

他的聲音有點冷,有點難以理解的執拗。

祁思明被人當頭潑了冷水,掃了興,那一點绮念被打得煙消雲散。

他看了他一眼,敷衍的說了一句是嘛,就松開了他。

你要跟你在意的人談浪漫,他偏偏要跟你說情緒機制,淩言就是這樣,認真卻不合時宜,敏感卻不解風情,祁思明不想這麽小氣的,可是人總歸是有脾氣的,他有些惱恨,他沒辦法一邊調節自己的情緒還照顧着是否冷落了淩言。

祁思明面無表情的看着屏幕上的兩個人,感覺到他身邊人動了一下,把電影倒退了一分鐘。

他沒理這小孩,不一會兒,淩言挪到他面前,半跪着擋住了他的視線。

在一瞬間的視覺空白中,在柔軟的黑暗裏,他聽着淩言随着主角念電影的臺詞,“Leon, I think I'm kinda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電影裏,男人喝牛奶被嗆到了。祁思明的心髒,狠狠的跳了一下。

氣氛忽然變得不同,祁思明眯了眯眼,終于看清了淩言的表情。他看着自己,眼神十分專注,少年冰冷的音色混淆着電影裏少女的告白,溫柔又沉靜,“It’s the first time for me, you know?”

電影裏的男人開口,問:你從沒談過戀愛怎麽知道這是愛?

祁思明被迷惑住了,他手心裏捏着一層淡薄的水霧,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他聽到淩言沒有停頓,一字不差對他說,“Cause I feel it. In my stomach. It's all warm. I always had a knot there and now... it's gone.”

他的喜歡是一場引而不發的暗戀,沒有人比他更膽怯了,可這樣的黑暗裏,他也會生出些許渴望,他也會難以自抑:

我的胃裏有個結,以前總是痛,但是現在它好了。我想我是喜歡上了你,這是我的初戀,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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