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車終點」

第20章 「夜車終點」

“孔老師!孔老師醒醒!”

世界地動山搖, 公路塌陷,列車飛速沉入黑洞。孔黎鳶猛地睜開眼,嘈雜現實包抄視野, 車輛擁停在眼前。

是停車的地方, 她不在加州。

孔黎鳶仰靠在頭枕上, 有些疲地阖上眼皮。世界颠倒成如潮汐般的濃黑,耳邊仿佛還能聽到那人在笑, 聽到那句:

/今晚到不了洛杉矶, 我們仍然會同路/

“孔老師, 我們到了。”前座傳來極為謹慎的一句話,是榮梧。

孔黎鳶揉了揉眉心,呼吸平穩,“嗯,我知道。”

“應該沒有遲到吧?”

“沒有。”榮梧看了看手表,

“和張導他們約好的飯局是七點,現在是六點四十,我們提前五分鐘到, 從停車的這裏到包間大概五六分鐘路程,孔老師您還可以休息五六分鐘左右, 稍微清醒一下。”

榮梧向來是個做事周全的助理。

“好, 我再坐一會就下車。”孔黎鳶應着, 視線落在單向玻璃外, 很平緩。

她臉上完全沒有倦态,也好像絲毫沒有從那場舊夢裏醒過來的餘韻, 只有垂下的睫毛仍在細微的顫動。

馬路對街那邊有暗紅色光影淌過, 不由分說地映在她的臉上,像九十年代香港老電影裏的色調。

這讓榮梧想起一句話, 那是将孔黎鳶帶上現在位置的導演說的——我要的就是她身上那股勁兒,不管什麽光打上去,到了她臉上,那鏡頭都得上個檔次。不管她爸是誰,她天生就适合吃這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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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梧沒覺得導演誇張,眼下這暗紅色光影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時常覺得孔黎鳶是個落寞的人。

但這種感覺實在太過模糊,因為孔黎鳶時常在笑,也時常對他人表現出友好和寬容。

就像業內人士經常用在孔黎鳶身上的評價——還以為孔黎鳶這個級別的電影演員,架子會很高,但沒想到這麽好說話。

盡管她已經在離孔黎鳶最近的工作崗位上工作四年,但她還是沒能搞懂這種模糊又遙遠的感覺從何而來。

是因為父親孔宴嗎?還是因為早逝的母親姜曼呢?又或者是因為那件事……

榮梧靜靜看了一會,沒有再說話。

做助理這麽多年,她學會和孔黎鳶相處的唯一準則——不要對這個人産生太多好奇,否則很容易離這份工作越來越遠。

于是只默默轉過身去,沒有再打擾孔黎鳶。

過了一會,孔黎鳶收回視線,打開手機,因為網絡而延誤的社交軟件通知彈了出來。

是ins,她的特別關注,頭像是一個卡通火箭氣球,昵稱是Nicole_echo。

是現在在國外小有名氣的唐氏模特,因專門複刻經典雕塑作品造型而走紅網絡。

剛剛更新了一條動态,是幾張棕發女孩參展的商業照片,穿着高定禮服,與品牌超模合照也毫不露怯,露齒笑容看起來很爽朗。

連續滑過去,表情和姿勢都一張比一張生動。

五六分鐘很快過去。孔黎鳶盯了那些照片好一會,心不在焉地和前排的榮梧說,

“時間是不是到了?我們下車吧。”

“哎是差不多,好。”榮梧下了車,走到後排想去給孔黎鳶開門,卻看到後排的車門已經被從裏面打開,便老老實實地站着。

看着孔黎鳶從車裏走出來,利落地拉上車門,踩着高幫靴經過她身旁。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還在倒騰手機。

榮梧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好奇。但還是不小心瞄到手機界面,與熟悉的軟件界面對上之後。她知道了:

又是那個賬號。

按道理來說,國內演員對ins賬號的運營不太看重,所以公司也沒有安排像微博那樣專門的運營人員給孔黎鳶。

但孔黎鳶卻自己開通了ins賬號,沒有對外公開,算是小號,但也有部分粉絲偷偷摸過來,嗅到一些蛛絲馬跡。

雖然榮梧并不清楚,那些粉絲是怎麽從那個全是鳥的ins賬號,發現這是孔黎鳶的。

但她清楚,這個賬號僅關注1人。

是一個近年在網絡橫空出世的唐氏模特。榮梧搞不清這兩者的聯系,只知道:

這個唐氏模特每一條動态下,都有孔黎鳶的贊。

剛剛估計也是,又給人點贊了吧。

-

飯局在一個本地的私房菜館,人不多,今天晚上一共也就開了兩個包間。

場地很大,幾乎是在郊區。裝修主題頗具特色,尖頂矮房,走進去就是一個巨大的、比人還打三四倍的人身雕塑,長着冗長胡須,表情怪誕。△

榮梧給孔黎鳶介紹,這是一個不算太有名氣的雕塑師在退休之後,為了展示自己作品,順帶着養活自己而開的私廚。

不知是單純噱頭,還是真正一顆浪漫的赤子心。

飯局結束後,孔黎鳶穿戴整齊,用圍巾抵着下半張臉,站在包間門口。

靠在門邊,低頭,高幫靴漫不經心地點着地,等去完洗手間的榮梧去開車。

忽而聽到從另外一個包間傳來的人聲:

“我說她還真來啊?前幾天我從小黃那聽到幾句,說她媽合作夥伴都跳樓自殺了。”

“啊?人死了沒?”

“不知道,只聽了一嘴。不過沒想到這次聚會她會來,不是說大小姐的工作室都撤資鬧翻了嗎?”

有一道聲音比之前壓得更低,“是啊,聽說她把自己房子和車都賣了,這下該不會來找我們借錢吧!”

“哎你真別說,我們之前的同學聚會她都在加州沒回來過,怎麽一回上海就來了?她不就和我們只同學過一年?她要和我借錢我可沒有。”

“這不是李維麗把她拉過來的嗎?”

聽到李維麗的名字。孔黎鳶皺起眉,點在地板上的靴底也停了下來。

“結果李維麗自個忙得沒空來,她還跑着過來了。聽說李維麗還給她介紹了個活,在孔黎鳶那個劇組做什麽雕塑指導?”

果然是在說付汀梨。走廊燈光緩慢流淌,孔黎鳶微低着頭,撿着一些細節聽了進去,心裏想着:文學城

這上海是比她想象得還小。

裏面雜七雜八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什麽雕塑指導啊?那活就是個打雜工的。哎,你說好好一個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家裏破産斷供,和自個老媽還分居兩國,淪落到給人打雜工,是不是有點慘。”

說話的人語氣有點可惜,更多的是一些不明顯的幸災樂禍。

“怎麽不慘呢?”回應的人也是看熱鬧的語氣,“這種富家女能有幾個不是嬌生慣養的,之前聽人說她在加州過得可快活,玩雕塑玩賽車,那時候可是在同學圈裏出盡了風頭,哪是我們小老百姓可以比得了的。”

“這下房也賣了,車也賣了,和圈裏的富千金公子哥都鬧翻了。對了,她那些複古車,我正好一朋友是跨國中介,我那天去找我朋友就看見她賣車。想着老同學一場,我還特意給我朋友囑咐,讓那車多擡點價錢!”

這話惹得旁邊的人發笑,“還是你人好,那要不這樣,今天聚會的錢就別讓破産大小姐A了?算是做樁善事?”

“也成,不過她要借錢我可不給借啊!誰知道這借出去有沒有得還?”

多擡價?做善事?孔黎鳶冷笑一聲,實在沒辦法再聽下去。

目光嘲諷地垂着,不經意地飄落到裏屋門口那個巨大的人身雕塑上。那裏有片皺皺巴巴的衣角縮了進去。

一瞬,孔黎鳶的目光就斂進輕垂的眼睫裏,插在兜裏的手指緩慢掐進掌心。

她聽着傳出來的那些閑言碎語,面露厭惡。往雕塑那邊走近了些,雕塑那邊發出一聲窸窸窣窣的響。

她只得止住腳步,停在離雕塑還有三步之遠的地方。

視線沒有下望,只盯着雕塑繞在頸下的翅膀。好一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只冷靜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雕塑。

廳內頂光是一個完整的暗黃色光圈,像一層光紗鋪開,罩在詭誕的人身雕塑上,徜恍出如絨絨毛邊的光霧。

她仰頭,她低頭。

一前一後側對着,被劃在光圈裏,影子被折射光影拉得細長,分立在這個雕塑的相反面。

兩人都只是這麽立着。

像是對峙,又像只是各看各的。

直到

躲在雕塑背後那人突兀地輕咳一聲。孔黎鳶輕嘆一口氣,

“哭了麽?”

“也不至于。”一道低低的聲音從雕塑後傳出來,是付汀梨的聲音。

孔黎鳶“嗯”一聲。

視線往那一瞥,才看到對方手上戴着手套,是她上次給出去的那副。

沒等她看多久,付汀梨又把手縮了回去。孔黎鳶移開視線,

“這次知道戴手套了?”

付汀梨沒有回答。孔黎鳶注意到,雕塑背後的影子隐約晃了一下。

“那我走了。”孔黎鳶盯着那個有些飄的影子,說,

“你不要為了躲我蹲太久,冬天腳麻很麻煩,站起來的時候容易抽筋。”

話落,她一動不動。

雕塑後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個搖晃的影子像是站了起來。

似是剛剛被折疊着,現在卻被頭頂光紗抖落開來。

但仍然顯得很模糊,像是一戳就散。

然後是付汀梨放得極輕的聲音,

“孔老師。”

“嗯?”孔黎鳶本來就沒打算走。

“你說怎麽我多難看的場面,都被你看到了啊。”付汀梨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麽語氣,不像是難過,而像是有些迷茫。

“是上海太小了。”孔黎鳶說。

“也是。”付汀梨笑,雕塑背後的影子也跟着顫顫巍巍地晃動,

“本來覺着這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但你一走到我面前來吧,我就覺得好丢人啊。”

某種程度上,這個人坦誠得可怕。讓孔黎鳶只能仰看着面前怪誕的雕塑,掐握指尖的時候發現:

這次她手裏連一把黑色的傘都沒有。

“就這麽害怕在我面前丢人?”孔黎鳶問,“換成其他人就不怕了?”

“也不是吧。”付汀梨只說了這四個字,有些含糊,沒繼續往下說。

孔黎鳶輕嘆口氣,“你沒看過我網上鋪天蓋地的黑稿嗎?”

付汀梨沒動靜了。

“有空的時候可以搜來看看。”孔黎鳶随意地說着,“有些說法挺好笑的。”

“都是假的有什麽好看的。”付汀梨出聲了,語氣有些執拗。

孔黎鳶微微側過臉,倦懶地笑,“看都沒看就知道是假的了?”

付汀梨有些不服氣,“黑稿還能有真事?那不都是胡編亂造的?”

頭頂光紗緩慢流淌,将一前一後的兩人照得迷離深幽。孔黎鳶突然想抽根煙。但這是在室內,她只能掐斷這個念頭。

“那要是也有真的呢?”孔黎鳶低頭,用腳尖點了點光弋椛圈的邊界。

“得從你嘴裏說出來的,那才是真的。”良久,付汀梨說,“網上那些通稿,我不看。”

孔黎鳶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你,什麽假話都不說的。”

“誰不說假話——”付汀梨說了一個字又頓住。

因為就在這時候,不知從哪裏傳來轟隆隆的火車聲響,撕着風聲呼嘯而過。

孔黎鳶确信,她們兩個都聽到了。

有一瞬間,她感覺像是回到了那個從夏夜裏漏洩出來的加州。

她們中間沒有隔着這座怪誕雕塑,而是僅隔着一張随時可以打開的車門。她彎腰,她低頭,她們馬上會接第一個吻。

可火車聲太過遙遠,只持續短短一秒就消散。無聲的空寂将孔黎鳶拽了回來,她們仍舊分立在雕塑兩端。

她存在,或者目睹,都會加重她的難堪。

以至于孔黎鳶有些反常地想——如果早知道是現在這樣,付汀梨當時還會和她接第一個吻嗎。

“不過這種不好聽的聲音,對孔老師來說應該,算是家常便飯吧?”

直到付汀梨再次出聲,斷句有些奇怪,似是怕提到她不想說的事情。

可孔黎鳶沒什麽不想說的,也沒什麽在意的。因為她向來不愛自己,那些聲音再不好聽,也從沒讓她覺得不好過。

孔黎鳶輕輕“嗯”一聲,“所以我說你可以多去看看我的黑稿,多了解我。”

停頓一會,語氣松弛地補充,“至少下次,就不會第一時間只覺得丢人了。”

付汀梨被她似是自我譏嘲的話逗笑,廳下的影子都活泛起來,笑得晃晃悠悠的。

笑了一會,又輕輕地說,“其實剛剛你走過來的時候,我還覺得多丢人的,想我好端端的蹲着做什麽呢?”

“要是我從一開始就站着,現在也就不會躲在雕塑後面不敢出來了。”

“現在不是站起來了嗎?”孔黎鳶說。

“對啊,站起來了。”付汀梨笑着說,“也感覺好多了。”

然後又客氣地說,“我差不多要進去了。謝謝你,孔老師。”

孔黎鳶盯着那截影子,最終轉身換了個方向。她沒有說“不用謝”。

只是靜了一會,又說了一句,

“不要忘記給Nicole點贊。”

等榮梧上完廁所趕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孔黎鳶已經站在大門口,仍是靠在門邊,目光垂着,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她跟着孔黎鳶的視線,去看那個矗立在偌大客廳的巨大雕塑。

典型的荒誕風格,披着薄紗的女性雕塑,腳踝戴着鐐铐,背上是無數只飛鳥,蝴蝶骨處生長着延伸到頸下的翅膀,翅膀上是尖刺,刺入脆弱脖頸,臉上表情說是平和卻又有幾分怪誕——是私廚老板的得意之作。

榮梧聽了老板介紹時候的一嘴,說是寓意生與死共存。雖然在場的人也多半沒在聽就是了。

這樣的雕塑放在吃飯的地方的确有些可怖。難道孔黎鳶也這樣覺得?

“孔老師?”她試探性地問,“那我們現在回去嗎?”

孔黎鳶這才好像回過神來,從倚靠着的門邊挺起背,問她,

“我今天還有通告嗎?”

“沒有了。”榮梧在飯局之前就已經确認好之後的行程,“明天下午兩點開工,上午有個采訪。”

“那就回去吧。”孔黎鳶說,卻又停下腳步,思忖了一會,“去我之前住的那邊吧,離這裏近,但是離片場比較遠,你明天早上不用來接我,我可以自己開車去片場。”

“好。”榮梧利落地應下來。

走出門,孔黎鳶又停下腳步,已經是夜,郊區的風有些荒涼,刮得人臉上有些疼。

榮梧把手上拎着的羽絨服給孔黎鳶披上。

孔黎鳶将肩上的羽絨服扯緊一些,下半張臉抵在羽絨服領口,冷不丁冒出一句,“榮梧,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榮梧有些懵。

孔黎鳶緩慢地踏下一級階梯。

又回頭望她,又像是沒有在望她,只在望她身後的什麽東西。

但話還是對她說的,聲音很輕,“你有沒有認識的人,長得兇氣場足不好惹的,得會開車,最好是女性。”

“啊?”榮梧有些恍惚地想,這不就是你嗎。

但看着孔黎鳶眼底快要把她淹沒的漩渦,吞了吞口水,也刻意壓低了聲音,作答,

“還真認識一個。”

孔黎鳶點點頭,後續都沒再說話。就在榮梧以為這個話題已經過去,扭動鑰匙把車發動後。

又看見車後座的孔黎鳶,在流淌的昏暗光線裏說,“那你問這個人今晚有沒有空,幫我接個人,我給她開工資。”

停頓了幾秒,似乎是考慮到現在的時間,補充一句,

“如果方便來的話,她可以任意開價。”

榮梧很驚訝,“現在嗎?”

孔黎鳶往車窗外瞥了一眼,這個位置只能隐約看到雕塑的翅膀。

她盯了一會,笑了笑,然後說,

“當然,就現在。”

高大寬長的黑色商務車從私廚門口開走,徒留一串深沉而悶響的轟隆聲。

而這串轟隆聲傳到私廚客廳的巨大雕塑後,就變為了極為小極為遙遠的悶隆。

幾乎比刮到耳邊的風聲還要小。

付汀梨搓了搓自己冰涼僵硬的手,又呼了一口白氣

她從雕塑背後轉過來,有些艱難地仰頭看了看雕塑的表情,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大概也和這個雕塑差不多。

文學城

卻已經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站在這裏的。

是從包間裏面在議論她時開始的嗎?還是從……看見孔黎鳶從另外一個包間出來,然後聽到別人在議論她時開始的呢?

她分明只是腸胃不太舒服,吃不了太辣。但這家私廚主打湘菜。

于是吃到一半,她搖搖晃晃地來到廁所,把剛剛吃下去的事物吐得個稀裏嘩啦。

扶着牆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這個雕塑。遇到了私廚老板,老板說她怎麽臉白得這麽吓人,給了她一顆店裏的話梅糖,然後見她對雕塑有興趣,于是又聊了幾句。

然後就是那些話。一些她的老同學,用那種看熱鬧或者是調侃似的語氣,議論她的現狀,揣測她來參加這次聚會的心理。

老板大概也聽見了,尴尬地笑了笑,找了個理由離開。她也對老板笑了笑,坦然地目送老板飛快地逃離她的視線。

其實那些人沒在這件事上多誇張,她的現狀也的确如此。

只是她有件事想不通,也只因為那句“這種富家女”。

她是哪種富家女呢?難道她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很壞的人嗎?與他們同學過的一年,她有對他們做過什麽壞事嗎?

沒有吧。付汀梨自覺喬麗潘的教導足夠嚴格,并不會讓她形成飛揚跋扈的性格。

況且在她從前對自己的認知裏,她并不以“富家女”來給自己打标簽。

怎麽落魄了之後,反而會有人将她認定為“這種富家女”呢?

想來想去,付汀梨不認同這個标簽。

所以她只是愣怔地聽着,臉色也倒是白了幾分,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聽了那些話真有點傷心。

直到她看到孔黎鳶。

她第一個念頭是,什麽時候她已經能僅憑一個背影認出孔黎鳶了?

下意識的動作是,将自己露在外面的外套衣角全都斂起來,謹慎地躲在了雕塑背後。

姍姍來遲的疑問是,她為什麽要躲?

最後看到孔黎鳶緩慢地走到雕像的另一面,與她無聲無息地對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她沒有想象中坦然,也沒有辦法忍受在這些話發生之後,孔黎鳶望向自己的目光。

仿佛這些尖銳的話,沒有孔黎鳶落在她身上的半分目光傷人。即便她從來都摸不透孔黎鳶的目光。

于是她藏起來。就像無法忍受孔黎鳶看到她狹窄的二十平米出租屋。

她聽到那些人說,給她賣的車擡了價。她記那些車分明都被壓了價,因為她從國外回來不懂國內行

情,所以後續查到是中介賺了極大的差價,可那時已經追不回來。

有個人還說怕她找他們借錢。她分明沒有借錢的意思,而說這話的這個人,在她在場的時候還笑着打趣說:歡迎啊老同學,這得七八年沒見了吧。

他們還說她淪落到打雜工很慘。付汀梨差點也覺得自己真慘,可仔細一想,自己在劇組打雜工也真沒吃什麽苦,李維麗拜托美術組組長照顧她不說,聞英秀還說要在片尾名單加上她的名字……

付汀梨就這麽在雕塑下躲着。

等孔黎鳶走了,車聲也傳遠了,她才呼出一口帶着頹喪味的白氣。

調暗的手機燈光映在臉上,她用着發僵的手指滑開屏幕,界面已經停留許久,是她在觀察雕塑的時候順手打開的,裏面是一個更新不久的動态。

來自賬號Nicole_echo。

她的目光順着照片一張張的淌過去,給新更新的動态點了贊。

只移了一個步子,腳麻得人都跟着渾渾沌沌起來。手也有點痛,像是被割傷了似的,是被手機邊緣硌出來的。

大概是發呆的時候,握手機的力道有些重,在手指上留下一道紅痕。

估摸着吃得也差不多了。她很幹脆地推門進入包間,包間裏的人瞬間噤聲,目光齊齊向她望過來。

看來這場圍繞在她身上的議論一直沒有停止。

“你們還沒聊完啊?”付汀梨很輕描淡寫地說。

剛剛說她“這種富家女”的人尴尬地笑了笑,“汀梨……你怎麽上廁所這麽久啊?菜都吃完了。”

付汀梨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看着環顧在她身上的視線,輕嘆一口氣,“怕你們有事要談,我在的話你們不好施展手腳。”

“……”一陣詭異的沉默過後。怕她借錢的那個人出來打圓場,“哎呀這不是大家都在關心你嗎,怕你家裏出事,還聽着我們說些花錢讨生活的東西不開心。”

付汀梨平靜地說,“是有些東西我不該聽,看你們都吃完了,那是不是該走了?”

利落地提起自己的包,臨了還笑着說,“我不是來和你們借錢的,AA麻煩算上我。”

這話一出,在場都知道她把話聽了個大半。有人尴尬地笑,有人端起水杯喝水,還有人幹脆不裝了,面露嘲諷,直接陰陽怪氣,

“家裏都破産了,車房都賣了,還真以為自己還是富千金呢,裝什麽裝!”

這話說得聲音小,付汀梨差點沒聽清。可偏偏又有個打圓場的出來,

“哎我和你說啊汀梨,是這樣的,我們之前不知道你要來,所以訂的這家私廚,這家确實價格比其他的要貴,要是早知道你來,我們就不在這了……”

“你不要逞強。”

付汀梨攥緊包帶的手指發着白,裏頭還發漲。頭頂暖風撲簌簌地吹着。

胃裏的酸脹感慢慢湧上來,彌漫到四肢百骸,湧得她又想吐,臉色又白了幾分。

她突然知道這種感覺有多令人厭惡了。

其實在進來之前,她還沒意識到這種狀況比她想象得難看,會讓她有多不堪和多狼狽,還覺得自己是挺坦蕩一人。

要是按照之前的性子,她應該會直接付完全款一走了之,哪怕別人說她冤大頭,她只圖一口氣能吐出來。

但眼前的事實就是,以前根本沒有人會因着這個理由來嘲諷她。

她從小不愁吃不愁穿,雖然不大手大腳,但對錢的概念,大部分時候都是一串數字。

喬麗潘秉承富養她的原則,沒讓她手裏缺過錢。她自認為從不對別人說這種話,但她不說,不代表別人也不對她說。

現在,她突然明白了這群人的心理——那是一種擺在明面上的幸災樂禍:你不是從小富養長大沒吃過苦嗎?那就讓你也嘗嘗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裏吞的憋屈。

可就算明白了能怎麽樣呢?

她還是一口氣只能憋在心裏,不上不下的。她确實兜裏沒多少錢,不能直接把全款付了,說我不占你們的便宜。

仿佛一只手在她空蕩蕩的胃裏攪着。她捂住不太舒适的胃,走神了一瞬,回過神來看到投到自己身上來的目光。

又有些恍惚地覺得慶幸。

慶幸孔黎鳶現在沒站在門口,把她下面要說的話也聽進去。

因為她只能自嘲地笑笑,然後說,

“自己的份自己付不是應該的嗎——”

門突然開了,外面的冷風簌簌地刮進來。是剛剛和付汀梨聊過幾句的老板,見她們面面相觑,詫異地問,

“你們還沒走嗎?”

牽頭那個人說,“走,馬上就走了,對了我先來結賬……”

“結賬?”老板的表情更詫異了,然後揚了揚下巴,“這位付小姐剛剛不是結過了嗎?”

一時間,包間內的氛圍詭異了起來。付汀梨也愣住,沒有反應過來。

牽頭那人又問,“是不是搞錯了?”

“沒搞錯啊。”老板指了指付汀梨,語氣斬釘截鐵,“就是這位,她剛剛出來結過賬了。”

又看了看牽頭那人,“哦,你之前不是有沒有AA付款碼嗎?我們店裏沒有這東西,你們直接A給這位就行了。”

牽頭那人尴尬地笑笑,望着付汀梨,“汀梨,你說你怎麽,一聲不響就把賬結了?”

包間裏剩下的人眼對眼,也明白了,原來付汀梨說“AA算上我吧”,意思是:

牽頭那人,也就是說害怕付汀梨找他借錢這人,之前還想着讓他們用AA碼付款,連先墊付都不願意。

而現在付汀梨已經把賬結了,墊付了。

意思是,她們現在得把AA的錢,一個一個付給付汀梨?

數不清的目光聚集到付汀梨臉上,有詫異有尴尬有錯愕還有看熱鬧的……

付汀梨有些恍惚地松開攥緊的手指,然後看到老板突然朝她眨了一下眼。

還以為是錯覺,詫異地再看過去。可一眯眼,老板就又眨了下眼,她這下确定,老板特意朝她這邊眨的。

她覺得好笑,又覺得松了口氣。剛剛老板沖進來說她付完全款之後,差點以為是孔黎鳶幫她付的。

這樣的話,她就更沒法兩清了。

卻沒想到,是只聽了幾句的老板還特意沖進來替她解圍。

“對。”付汀梨也朝老板眨了下眼,然後利落地拎起包,出門之前在微信群裏扔下自己的收款碼截圖,

“你們直接付給我就是。”

出門之後,謹慎地關上門,小聲地湊到老板面前說,

“所以賬單總共是多少?我轉給你。”

老板眨眨眼,“你不是已經付了嗎?”

付汀梨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有陸陸續續的收款冒出來,估計是裏面的人算了帳開始付款。

她愣怔地想,原來看着這些人一個個把錢轉給她,比直接付了所有賬然後一走了之,更能把心裏那口氣吐出來。

看着那一張張收款彈出來,甚至還有不服氣的人,比別人轉的稍多一些,不過也只是多轉了個零頭。

她嘆了口氣,一擡眼又看到老板在自己跟前笑得跟個彌勒佛似的,便催促,

“好了別扯了,你不怕我出了這張門就逃單啊。”

老板盯了她一會,慢悠悠地掏出手機,敞了定好金額的收款碼給她,

“人均六百一十三,給你單人抹個零頭,你個人給六百就是,當今天晚上的陪聊費。”

确實貴得超乎付汀梨現有的生活水平。她臉色蒼白地付了款,老板笑得臉上的褶子堆起來,和她說下次再來。

和老板折騰了一會,到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揣着衣兜,查手機看這裏有什麽公共交通工具可以回去。

包間裏的人便也出來了一大半,散到了各式各樣的車裏。有比較友好的人路過她,見她站在馬路邊,問,!

“汀梨要不要我帶你回市裏啊,這麽晚了怕是打不到車?”

付汀梨想了想,剛想說“不用了”,她并不想繼續停留在剛剛的氛圍裏。

又有一輛車慢悠悠地停在車邊,裏頭那人探出頭來,

“汀梨我剛剛說的話不太好聽,你別太介意。但你要是自己沒開車的話,就坐我們的車回去吧,這裏的車可不好打啊。”

是剛剛說她“這種富家女”的人,嘴裏說着好話,眼睛卻擡起來看她。

“這時候可沒有地鐵公交。”

嘴角帶笑,仿佛并不是在好心勸她上車,而是在笑眯眯地等她上車,好打聽她的狀況,好确定自己心底所想:

你別打腫臉充胖子了,承認自己比我們的境遇慘不就行了。

付汀梨嘆一口氣,她是真覺得累。就算她落魄了只能蹭車回去,這群人真的會因為這種事開心嗎?

文學城

她真誠地說,“不用了。”

那人吃了癟,臉色一變,馬上關了車窗,帶着一車的白眼和牛皮走了。弋椛而剛開始好心那人,也看出她是真的不想坐她們的車,便只是笑笑,也開走了。

停在私廚門口的車基本都開走一大半,付汀梨看着手機裏的地鐵站位置,在街邊慢悠悠地走着。

天氣有些冷,走走也不暖和,反而是越走腳越冰。她搓着手給手掌心哈了哈氣,白色水汽湧在視野前,再散開的時候。

一輛車緩慢開近。

劃開濃厚的夜色,藍黃色車燈如同夜裏的白焰,搖晃着接近,帶來巨大的呼嘯和風。

吹起她的發,停在她面前。

她松開捂住眼的手,看到停在她面前的車時,心髒劇烈一縮:

這是她之前賣出去的一款車。

有個人從車上潇灑地跳下來,個高腿長,長發飄飄,穿着一套黑色西服,氣場足得像是來走秀的女模。

先是在四周環顧一圈,然後看見基本沒什麽人之後,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然後走到她面前來,說,

“付小姐,車給您開過來了。”

付汀梨眯起眼,盯着這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好一會,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輕嘆一口氣,然後慢吞吞地說,

“人都走光了。你知不知道你來晚了?”

這人臉上很顯然地露出了“啊”的一下表情,然後又強制恢複了沒有表情的一張臉,用很尊重她的語氣,說,

“抱歉,我遲到了,您可以扣我的工資。”

“不用。”付汀梨捂着自己不太舒服的胃,晃悠着地坐上駕駛座,系好安全帶。

見人還站在下面,便推開副駕駛的門,問她,

“你叫什麽名字?”

特地被囑咐過要做好表情管理的人

,這會也摸不準付汀梨的意思,只順着說,“夏萊。”

“好的夏萊。”付汀梨一拍方向盤,“快上來!人還沒走遠,還來得及完成你的任務。”

夏萊有些懵地坐上車,“啊?什麽任務?”

付汀梨突然沒回答了,只盯着方向盤和敞開的車前座。好一會,像是才回神。

又朝夏萊笑。

可這笑被風稀釋了許多,配上蒼白的臉色,随手挽在腦後又散在臉側和頸下的發,過度瘦窄的肩,穿上大衣還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這一切都讓夏萊莫名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些涼薄和沉郁。

是因為她沒趕上……所以她被那些人欺負了嗎?夏萊有些無聊地想。

可下一秒,她便看到這人轉過頭去,直視着馬路。紅色光影淌過深邃眼窩,沁着一種瑰麗灑脫的美,仿佛剛剛那一眼只是錯覺。

“走吧夏萊,我們去追上這些人。”她聽到付汀梨,在呼嘯的風裏笑着說。

然後“轟隆”一聲,她們坐着的車一下竄了出去,只一瞬,便将那模糊的涼薄和沉郁全都吹散。

下一瞬,夏萊就不無聊了。

因為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搶跑,被她開來的這輛車,被正開着這輛車的付汀梨。

這人看起來溫和綿軟,臉色白得像一張薄紙,走在路上一吹風就破,無休無止的咳嗽從紙窟窿裏溢出來。

但開起車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張潑灑顏料的紙,上面什麽稀奇古怪的顏色都有,身上又多了一股鮮活的野勁兒。

在跑車的嘯鳴聲裏,夏萊驚慌失措地看着她們的車,在混沌車燈裏橫沖直撞,一輛輛地追趕、超過路上的其他車輛。

被她們路過的車輛,有的緊閉車窗,有的匆忙降下車窗,露出驚訝的神色,有的朝她們揮手。

其實車速并沒有她以為的快,只是跑車的轟鳴聲和付汀梨淌過夜燈的笑、以及她在遇到那些降下的車窗時,高高揮起打招呼的手。

都讓夏萊覺得,她好像沒有白來。

這段路持續的時間并不長,遇到限速路段,車速慢下來,轟鳴聲也變小。

付汀梨還在咳嗽,但咳完之後的笑,卻比剛才還要飽滿。

那個紙窟窿又回來了,只不過裏頭像是被填了一些其他的東西,沒那麽空了。

夏萊想。便看到付汀梨一邊笑着,一邊地将手搭在車門邊上,很自然地打開車載廣播。

夏萊差點以為,這輛車本來就是這個人的。可她知道并不是。

扭開的廣播頻道沒有調整。

裏面傳來雜亂的電波信號,很嘈雜,這像是一個已經沒有在運營、然後整個頻道都從宇宙中消失的電臺頻道。

“要聽歌嗎?”其實夏萊對這輛車也不太熟悉。

“不用。”付汀梨側頭,彎眼朝她笑着,“我就是打開試試,沒有就算了。”

說是這麽說,但打開了也沒有再關掉。

夏萊點點頭,沒辦法不将自己的視線停留在付汀梨身上。

沒想到卻被付汀梨發現。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付汀梨很從容地捋了一下頭發。

上車時,發圈就已經幹脆地扯了下來,現在黑發淩亂地散在肩頭,被風吹着,有種飄搖又空寂的美。

“就是覺得……”夏萊絞盡腦汁,試圖找到一個合适的形容詞,“你挺開心的。”

好像也不對。

“有嗎?”付汀梨并不覺得,在風裏嘆一口氣,“其實挺沒意思的。”

“什麽沒意思?”夏萊問。

“就和那些人打招呼啊,看到他們臉上驚訝的表情啊,這應該就是那種電影裏常演的俗套劇情吧。”

付汀梨無聊地敲着車門,

“不過沒想象中開心呢,反正也是以後都見不着的人了。”

說完了,又側頭望她,輕輕地笑,“不過你的任務完成了吧應該?”

“完成了。”她盯着付汀梨臉上的笑,做出模棱兩可的結論,“應該?”

大概是因為她反問的語氣有些不确定。付汀梨嘴角笑容弧度更大了,甚至還興起地揮起手,在空氣中感受着流動的風,

“還是開車更讓我開心。”

“你要再兜幾圈嗎?前面有不限速的路段。”夏萊主動提起。

她看得出付汀梨很喜歡這輛車,摸到方向盤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

原本她以為只是來陪一個脾氣不好的大小姐,現在看來是她錯估這件事。

這個人無論開心,還是委屈。都只因為眼前的事,都只因為眼前的人。

可付汀梨卻柔軟地笑了一下,說,“不用了吧,又不是我的車。”

“能開這麽一段路,已經挺開心的了。”

路段車燈明明滅滅,付汀梨的臉被隐在模糊光影裏,看不清表情。

夏萊只恍惚聽到跟在後面的一句,“再開心下去,我就要舍不得了。”

這一刻,她終于知道,這個人身上的特質該怎麽形容:

坦然而清醒,像燃在黎明前的一簇火。雖然有時候,這并不是一件好事。

-

好久沒開車,付汀梨有些手生,但好在也跟着這輛停到她面前的車,過了一把瘾。

從加州回來之後,她算是知道,不管是人還是物,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期限。

這期限平時看不見,可一旦到期了,往往會帶來威力極為龐大的後遺症。

就像她賣出去的那些車。原先也以為,這些車是她的,只屬于她。可現在,她卻會因為再次觸碰到方向盤而手指發顫。

這大概就是後遺症的一種。

把車開到夏萊說的終點後。付汀梨感覺胃裏的那些郁氣都跟着散了些,卻隐隐飄上來一些新的東西,讓人摸不透猜不着。

她把打開的電臺關閉,熄了火,解開安全帶,扣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細細摩挲着。

好一會,謹慎地問夏萊,“我再問你哦,你的老板真的不是我媽嗎?”

夏萊解安全帶的動作頓了一下,“請問付小姐您的媽媽貴姓?”

付汀梨把頭栽在方向盤上,側頭,有些可憐巴巴地望着夏萊,“可能你會覺得姓喬?”

夏萊看着她,沉默一會,搖頭,“抱歉,據我所知,我的老板應該姓孔。”

接着又謹慎地問,“不知道您的媽媽有沒有改過姓呢?”

付汀梨嘆一口氣,将自己沉甸甸的頭從方向盤上拔下來,開始認命地解安全帶,

“知道了,不過還是謝謝你。”

“不用謝。”夏萊說。然後等她下車之後,又猶豫地喊住她,

“付小姐,其實我今天晚上的工作不是你想的那樣。”

付汀梨有些疑惑地回頭,“什麽?”

“你忘了拿你的手套了。”夏萊下車,把她遺留的手套送到她跟前,很誠懇地解釋,

“還有,一路上我都沒解釋。其實我想你應該是誤會我今晚的臨時工作了。”

“不是嗎?”

“其實不是。”夏萊搖頭,“我來之前,表姐和我說了個大概。她說我長得兇會罵人,至少我坐你旁邊的時候跟個保镖似的,要是有人來說你壞話我就罵回去。

剛開始我聽我表姐說,還惡補了那些電影裏的打臉撐場子劇情,但沒想到沒趕上,也沒想到見到老板後,老板也根本沒像我以為的這麽說……她沒讓我在現實生活中上演這些劇情。”

說着又笑出聲,“你在車上說的那些話還挺可愛的。反正,總之,能認識你是一件挺高興的事情。”

“至于老板,她只是讓我把車開過來就行,之後的事情都沒說。”

等夏萊說完,付汀梨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只是這樣?”

“對的,我問她只要這樣嗎,然後她說只要這樣就夠了……”夏萊似乎是在回憶老板的語氣,然後嘴角帶着比較淡的笑,說,〓

“她會明白的。”

燈光昏暗,這會她們已經把車開到一個私人車庫。

閉塞車庫裏有呼呼的暖氣從頭頂吹過來,似是潮水般緩慢在身體裏湧動。

付汀梨看着面前夏萊誠懇的表情,幾乎都能看到孔黎鳶站在自己面前。

隐在昏暗光線裏,慵懶地吐出一口白霧,然後朝她不輕不重地笑。

“我知道了。”付汀梨輕輕地說,然後又從夏萊手裏接過手套,問,

“你老板呢?”

夏萊環顧四周,然後指了指她背後,有些迷糊地說,“她應該在上面吧,我也不太清楚。”

付汀梨順着望過去,才發現自己身後就是一個電梯。她看到電梯上停留的數字,是3。

她平靜地盯了一會,最終還是輕戳了一下電梯按鍵,上行鍵有些突兀地亮起來,幽幽地泛着紅色的光。

和夏萊道別後。她沉默地走進電梯,電梯緩慢升上去,像倒灌的垂直隧道在飛馳,鮮紅光斑在其中閃爍。

她垂着頭,看紅光邊緣糊成的毛邊,稀裏糊塗地想:

原來這段路的終點,還真的又是孔黎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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