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青菜

第四章 青菜

整整十日，所有人依然沉浸在馬谡被斬的悲痛中。

馬谡自諸葛亮出山一路跟随，忠心輔佐，是他最親近的人，即使這般，也逃不過軍中無情、法令大于天。

北伐失利，蜀軍撤回漢中，諸葛亮自貶三等以治自己察人不明之罪，而後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丞相病重，壓力同時落在醫工和庖廚身上。

而自從簡兮意外成為夥房總管事，原先把她當使喚丫頭的高三寶對她要多殷勤有多殷勤，希望尋個升官發財的機會。

這副嘴臉的人，簡兮在辦公室見多了，既不敢重用也不敢輕易得罪，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何況他也算軍營庖廚中的前輩，丞相的口味喜好他比自己清楚。

漢中丞相府的條件比大營好很多，食材也更豐富。

簡兮問高三寶丞相平時最喜歡吃什麽菜，最喜歡吃什麽口味，最讨厭吃什麽。沒想到，高三寶不假思索地說：“能吃就行。”

簡兮咋舌：“你是怎麽混到現在的？”

高三寶連忙解釋：“小的所說不是指飯菜做熟能吃就行，而是丞相能吃我們做的飯就行。丞相夜以繼日操勞辛苦，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我們為此也沒少受罰。我們最擔心的是丞相能不能按時吃飯，哪有工夫琢磨喜好啊？”

簡兮不置可否。高三寶說得也沒錯，保底KPI都沒完成，如何去沖挑戰值。可連自家老板的喜好都不知，他們這差當的也太馬虎。

考慮丞相近日尚在病中，簡兮熬了一碗糯糯的米粥，炒了兩碟少油少鹽的小菜，趕在午時前端了過去。

沒想到諸葛亮在病中仍不忘開軍事會議，而且是從早開到中午，連個休息時間都沒有。

簡兮被門外士兵攔下，讓她在外面候着，這一等又是小半個時辰。

過了不知道多久，簡兮終于被允許端着盤子進去了。剛一進門，她便和站在一旁的藥童眼瞪眼。

藥童手裏端着藥碗，雖然他一早就被放進來了，可諸葛亮選擇性忽略他，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地形圖和沙盤模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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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站在沙盤模型周圍的，還有幾名将軍。他們對丞相廢寝忘食早就見慣，勸說無用便也不勸了。

眼瞅手環越來越紅，簡兮忍不住了，開口勸道：“丞相，午時已過，該用膳了。”

話一出口，丞相本人還沒表示，一屋子将軍先齊刷刷擡頭看她，眼神危險，好像在說：我們還沒說話，哪兒輪得到你一個廚子插嘴？

出乎意料，原本誰也勸不動的諸葛亮聽了簡兮的話，居然放下眼前的公務，對所有人說：“不早了，都先回去吧。”

一屋子将軍原本危險的目光瞬間欣喜萬分，好像能冒出小星星。

待衆人陸陸續續退出去，諸葛亮目光在藥童和簡兮之間轉了轉，最後落在簡兮端着的食盒上，顯然他故意回避吃藥。

反正藥已經涼了，待會兒溫一下才能喝，不着急。簡兮沒提喝藥的事，主動打開食盒的蓋子，頓時，一股飯菜香氣撲鼻而來，連藥童都忍不住側目。沒想到青菜也能做得如此美味。

簡兮把食盒放在桌案上，規規矩矩立在一邊，餘光偷偷打量諸葛亮，心想：快吃吧快吃吧，多吃一點才好，加一碗飯更好。

諸葛亮只嘗了一口菜，眉頭微微一蹙，放下筷子。簡兮奇怪，難道菜炒鹹了還是淡了？不合他口味？

諸葛亮盯着食盒若有所思，卻未評價飯菜可口與否，他不用飯也并非是她端上來的菜不好吃。

沉默很久，他緩緩開口問：“那日你同我言，你自長安來？”

“啊……是啊！”

“你的家鄉是什麽樣子？”

簡兮心頭掠過無數問號和感嘆號。搞了半天，他還想盤查她是誰，她從哪裏來，她來幹什麽這些靈魂問題？

因為簡兮本人太過糾結，搜腸刮肚思考如何回答他，以至于她此時并未注意到諸葛亮對她說話用的是“我”，他并沒有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跑腿廚子。

“我其實，不太記得了……”簡兮又開始胡亂編了，“我家道中落後流落街頭，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三天，把這裏燒壞了。”

她指指自己的腦袋，煞有介事地說：“……所以很多事我不記得了，包括從前家裏的事。我不記得家裏有什麽人，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麽離開家。”

諸葛亮做夢都想去長安，她萬一說得和現實中的長安不一樣，豈不是穿幫了。這時候還是裝傻賣乖吧。

諸葛亮沉悶地點頭，那樣子并不像相信她的胡言亂語，只不過不再深問了。良久，他遙望長安方向，悠悠道：“終有一日，陛下會還于舊都，我也能完成先帝的囑托。”語罷，他沉聲嘆口氣。

他感慨着，加上北伐新敗，心情必然不會好。果然，手環顏色轉紫紅了。

簡兮難過的快要哭了。自己初來乍到，一點成效沒見到，反而天天掉血。

屋子有點涼，簡兮吸了吸鼻子。諸葛亮看她一眼，疑惑地問：“你怎麽了？”

簡兮垂着腦袋幽幽道：“丞相心裏難過，我心裏也難過啊。”說完，她感覺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有些別扭，于是自圓道，“丞相英名神武，定能完成先帝遺願，一統中原！”

諸葛亮愣怔了一瞬，忽然笑說：“才當個管事，就學會拍馬屁了？”

“嘿嘿嘿。”

很好，回血了。

簡兮長呼一口氣。你可是我的頂頭上司，我不把你哄高興就要出局了。

就在這時，信使來報。

“禀丞相，吳國使者致書前來，卑職特來禀報。”

“呈上來。”

諸葛亮看了眼來信，忽然一陣急促的咳嗽，神色頓時凝重。

簡兮見他的樣子如此焦慮，結合年月推測，頓時也猜出幾分。

江東孫權終于坐不住，準備登基稱帝了。

諸葛亮臉色陰沉，簡兮不忍他繼續憂心，說道：“先吃飯吧，有什麽難題慢慢想，總會解決的。”

“孫權要稱帝了。”

“嗯……啊？”簡兮打了個磕巴。倒不是孫權稱帝讓她吃驚，而是諸葛亮把信裏的內容說出來讓人吃驚。

這屋裏就剩一個廚子和一個藥童，他想聽誰發表感想？

靜了足足一分鐘，簡兮實在受不了這氣氛，先開口說：“當初東吳向魏國稱藩時，江東文武心中一直不服，孫權稱帝是遲早的事。再說，孫權雖有帝王之心，稱帝前卻也先來信告知，足見其十分看重吳蜀聯盟，丞相不必過于擔憂。他想稱帝就先讓他稱呗，只要不影響北伐大計就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諸葛亮略一吃驚：“你讀過書？”

“嗯，一點點吧。”說完，她才意識到在古代女子無才便是德，何況她一個廚子。自己說了這麽一堆，無論是對是錯，都容易引人懷疑。

她接着道：“家父曾說，讀書識字并不只為了入仕做官，而是人得以在世間生存的基礎，所以念書的人無高低貴賤和性別之分。”

諸葛亮點下頭，似乎覺得她言之有理。他沉思片刻，對她說：“你先下去吧，待我想想如何回信。”

簡兮點頭，臨走前把藥碗也端走了。

“慢，藥還沒喝完。”諸葛亮叫住她。

簡兮說：“熱一下再喝，我待會兒會送回來。”

然後監督你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