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身份

第六十七章 身份

聽到響動, 諸葛亮睜開眼睛，喚門外的人：“老李。”

“在。”李總管快步走進去，在桌案前站定。

諸葛亮指了指桌上密封的信件, 對他說：“這封信你收好, 待阿七回來, 交給她。”

“夫人快則一月慢則兩月就能歸來，丞相為何不親自交給她？”

“她應該……”諸葛亮頓了下說，“她不會那麽快回來。”

李總管繼續猜測：“您不打算等她回來，也不去荊州迎她？”

諸葛亮搖頭：“她并不知我要随軍出征。”

禦駕親征的皇帝在下令出兵前，特意請丞相入宮，抱着相父直哭, 坦言是他年輕氣盛、意氣用事, 怕此戰有失挫我軍威, 懇請相父随軍出戰，有相父在身邊，年輕的皇帝才能安心。

盡管前路結局已料, 諸葛亮也不會忤逆陛下之意。也許上天還會再眷顧大漢一次, 賭贏那一線生機。

“這一仗短則一年長則三年, 勝負難料。我恐怕……”

李總管“撲通”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丞相吉人天相，定能長命百歲！”這是讓他轉交遺書啊，夫人回來還不得砍死他！

“哪有那麽多長命百歲之人。我若真走在她前面, 你和府上其他人，要向對我一般對待阿七, 絕不可怠慢。”

“老奴領命。”李總管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眼眶發紅。

諸葛亮苦嘆着。

他能活着看到長安城，幾乎耗盡全部運氣, 是阿七與天賭命換給他的。

他從懷裏掏出兩張絹布。

一張被血染黑，上面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楚。

另一張上面字跡很清晰，字跡和被血染髒的那封信一模一樣，內容清晰可見。

“孔明，見字如晤，展信舒顏。多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可惜我的時間不多了。但請你一定相信，無論發生什麽，我最終都能回到你身邊……”

信中說兩人會在祁山大營重逢，實現了。

信中提到木門道，提到了那場大火，也實現了。

初看信時，諸葛亮難以理解她寫的內容，可他切身經歷過一些事後才知，她早就預知一切，包括木門道大火，遷都長安，以及兩人會在長安城外再相見。

她跳城前寫的絕筆信好像預言薄，很多事情都實現了。可此次荊州之行，她并未在信中提起。

也許這就表明……

諸葛亮眼中一片蕭瑟。

雖在預料之中，卻也不願承認。

這一次，她不會回來了。

* *

馬車在官道飛馳。

随行者包括一位駕車車夫，左右兩個護衛，還有一位貼身侍女。

侍女是一品閣派的人，專門照顧簡兮的衣食起居，并近身保護她。

“阿七姑娘放心，東家吩咐我保護姑娘，我絕不辱使命。”這位姑娘叫小依，簡兮看見她，就好像看到了當年的綠倚。

“過了前面關卡有個驿館，姑娘停下休息一會兒吧。”

簡兮搖頭拒絕：“不必了，咱們快點趕路。早日到荊州完成任務，我就能早一天回長安。”

“馭！”車夫毫無征兆地突然拉缰繩，一個急剎車，車裏的人身體猛地一晃，歪倒在座椅上。

“怎麽回事？”小依提高聲音問。

車夫惶恐着說：“姑娘，前面有人。”

清晨籠罩一層薄霧，空氣中浮動着細小的塵埃。

朦胧中，一名男子騎着黑色高頭大馬，昂首立在官道上，擋住馬車的路。

護衛右手握住劍柄，随時做好準備。他沖着那模糊的人影喊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那人好整以暇地道，“平東将軍司徒風，在此等候多時。”

兩名護衛立刻下馬，跪地行禮：“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将軍了。”

司徒風是皇帝親封的東征主将，簡兮是東征前派往荊州的使者，嚴格來講她也得聽司徒風指揮。

将軍都自報名號了，她繼續坐車裏于禮不合。

小依先下車，掀開車簾。簡兮走下來時，司徒風已騎馬靠近。

黑色的戰馬噴着響鼻，馬蹄踢着腳下碎石，挑釁意味十足。

今日司徒風換了副銀色面具，少了幾分猙獰。

簡兮朝馬背上的人俯了俯身：“我等奉陛下之命前往荊州面見孫夫人，不知将軍候在此處，有何指教。”

“這附近住着我一位故人，巧合的是，這個人阿七姑娘也認識。姑娘出長安一路向荊州，必會路過此地，我在這裏等，是想帶姑娘過去見見這位故人，他看見姑娘，一定會高興的。”

簡兮不解，低下頭客氣說，“将軍身份尊貴，朋友自然都是名揚四海的大人物。民女生于草莽，豈會結識将軍的故人。”

“姑娘說笑了。”司徒風笑了下，雖然戴面具看不出他的表情，可聽聲音他确實心情很好。

“本将軍幸得陛下賞識前，喂過馬、提過矛、吃過泥巴、睡過屍堆，你覺得我能高貴到哪裏去？”

簡兮啞口無言。

司徒風給其中一個護衛遞了個眼色，那名護衛不敢不聽将軍的，跳下馬來。

“可會騎馬？”司徒将軍問她。

簡兮點頭。司徒風看了那護衛一眼，護衛立刻把馬缰遞給簡兮。

見簡兮站着不動，他神色一淩，提高聲音道：“随本将軍去個地方，翻過這座小山包就到了。這位故人你一定要見，否則後悔莫及。”說完，他揚鞭策馬，率先跑向山包。

簡兮可以皇命在身耽誤不得為由拒絕他，但她沒有立刻回絕，因為就在方才，她突然記起司徒風的未婚妻王氏在歷史上是何身份了。

王朗的孫女王元姬，原是司馬昭之妻，未來西晉的文明皇後。她怎會鐘情于其他人？

心中有所懷疑，簡兮跨上馬背。

許久沒騎馬了，她有些不适應。小依想随她一起去，另一個護衛把馬給了小依。

兩人騎馬去追司徒風。

司徒風走走停停，有意放慢速度等她們。

翻過一座山包，眼前又是一個山坡。司徒風棄馬步行，簡兮和小依也下馬，保持十米遠的距離跟着他。

三人沿着陡峭的石階走上坡頂。此處是一片開闊的草坪，初春，枯黃的雜草未完全抽出新綠，荒涼蕭瑟。

草坪中央，男子背對她們而立，面前是一座無字碑。石碑新立不久，雖無任何繁雜的雕刻，卻光滑如玉石般，材質上乘。

大白天裝神弄鬼。小依擋在簡兮身前，面露警惕之色。

過了一會兒，司徒風轉身看向簡兮，眯眼輕笑：“故人，是時候該見面了。”

他低下了頭，緩緩摘下面具。

那是一張遍布疤痕猙獰的陰陽臉，面頰上的傷痕如蛇蟲爬行，從額頭彎曲着蔓延至下颚。一雙眼睛如兩個黑洞，望着簡兮時，眼中的戾氣淡去，徒留一抹悲傷。

陰陽臉、刀疤臉，能娶到王元姬的人，他真的是……

簡兮突然能體會到李總管見到她時的震驚，面前這人是人是鬼？

“你怎麽可能還活着？”簡兮身體一搖，險些站不穩。

“你是不是很詫異，我居然還活着？”他淡淡開口，布滿疤痕的臉輕輕顫動。“那日我随張郃将軍于木門道中埋伏，兄長為了救我，亂箭中将我撲倒，用身體為我擋箭。所有人都死了，義父、兄長……只有我拖着滿身傷痕活下來。”

等等？義父？

簡兮不敢相信，追問：“你不是司馬家二公子嗎？”

“我與司馬家并無血緣關系。我是個流浪的孩子，從小無父無母，走到哪裏被人好心收留，就茍活一陣。被抛棄後再找地方，再偷活一陣子。司馬家，只是我呆得比較久的地方而已。現在我被司徒家收留，那我便是司徒家的人。”

司馬懿不是他親爹？

難怪她第一眼看見司馬昭，覺得這位二公子年齡太大了些，原來他竟不是司馬懿的親兒子。

現在他又拜了新的義父，改姓司徒了，“三姓家奴”的罵名由此而來。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她絕非他的對手。

簡兮向後退了一步，語氣淡淡道，“無論如何，還要多謝将軍在木門道的不殺之恩。”

司徒風自嘲：“我雖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叫‘三姓家奴’，可我并非忘恩負義。于我有恩之人，我絕對會報答。背棄我之人，我會百倍償還。于我無關之人，我也不會施舍相救。”

“我于将軍而言，不就是無關之人麽？”他不但沒有殺她，還救了她一次。他從背後殺了企圖侵犯她的魏國士兵。

司徒風輕輕一笑，臉上的傷疤雖然可怕，可那笑卻是發自內心，讓他的眼神柔和幾分。

“你怎會是于我無關的人？我們是故人重逢啊，阿七姐姐。”

“你？你是子讓？”簡兮震驚到近乎失聲。

司徒風挺直腰杆，自我介紹，“我現在姓司徒名風，字子上。子讓這個名字和夏侯惇将軍的表字一樣，我就把言字旁去掉了，改成子上。”

子上，這明明就是司馬昭的表字。

一時間，簡兮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黑一陣白，肺部被大石頭擠壓，壓得喘不上氣。

原以為諸葛亮收了個聽話的徒弟，沒想到他不是收學徒，而是放了個雷在身邊，一擺就是好幾年。

晉太祖改了個名字還活着，只不過換了個外包裝，內核沒變。

他還是會娶王元姬，還是身在一個有聲望的家族，依然受陛下賞識和重用。

只是這一次，他要動誰的天下？

耳邊一陣聒噪的轟鳴，簡兮幾乎要聽不清司徒風在說什麽。

狂風驟然襲來，卷起周圍的枯草，沙石塵土龍卷風般飛起來。而後簡兮才發現，周圍的景觀有些不正常，像一副畫卷被慢慢撕碎，碎屑随風向天空中飄散。她所處環境随着那些畫面飄到空中，周圍的一切逐漸變得蒼白。

這是……副本卡了，劇情突然停止？

系統的聲音突然傳來：【針對玩家前期未及時拔出角色卡造成的副本錯誤，管理員已完成修複。現在開始，重新加載副本。】

誰叫他修複了！？

簡兮大喊：“我拒絕！”她還沒回長安，他還在家裏等她！

系統不理：【倒計時開始，十、九、八……】

最後一刻，簡兮沖着小依大喊，“快回一品閣，告訴陳晔，司徒風就是司……”

後面的話不知小依聽到沒有。

簡兮再次陷入黑暗。她像是被關進一個黑色的鐵籠子，任她怎麽掙紮怎麽喊叫，都無人理會。

不知再黑暗中掙紮多久，她終于看到前方有一絲光亮。她朝着有光的地方跑，身體一點點跨入光照亮的地方。

系統：【玩家姓名：簡七。角色設定：廚娘。角色技能：廚藝。輔助技能：治療。鑒于玩家之前未拔出角色卡造成的失誤，系統給予玩家一定懲罰，取消玩家輔助“治療”技能。】

……

系統：【治療技能取消完畢，祝您游戲愉快。】

簡兮：“愉快個頭啊，真的不能送我回長安嗎？”

系統：【……】

……

“呼，總算醒了！”坐在床邊給她施針的于福松口氣，翻了翻簡兮的眼皮，點點頭，“醒來就好，身體可以慢慢恢複。救你可真難，我的金字招牌差點就沒了。”

于福、綠倚、楚時、還有年輕時的陳晔。

大家都還在啊！

簡兮閉上眼睛，再睜開，确認自己面前的于福是真實的，心裏堵得難受，不由長出口氣。

自己究竟有沒有去過長安？還是只是自己一場大夢？

身上出了汗，粘膩的難受。她想翻身，擡動胳膊的時候，感覺左手腕上多出一個東西。

她把手放在眼前看，手腕上多了一只鎏金花的玉镯子。

陽光透過窗縫照進來。

她手上的镯子在光的映照下，散發柔和的光暈。

“嗚嗚嗚……我想回家……”簡兮抱着手镯，忍不住哭出聲。

楚時輕哼：“能哭也行，總比昏迷說胡話強。嗆幾口水昏迷大半個月，身體真夠好的。”

簡兮懶得理楚時。這時，只聽系統硬邦邦地宣布人設：【玩家已上線。現在是建安十三年十月，你是江東一品閣的大廚，聲譽響徹江東。你在長坂救了孫郡主，是侯府的恩人，整個一品閣的生意因為你的義舉順風順水。你的任務是盡心盡力為諸葛亮做飯，保證他……】

簡兮：“能送我回長安嗎？”

系統：【不能。】

簡兮：“……”

系統：【您已經是高級玩家，系統可以給您提供一次福利，無需見到目标人物，直接激活角色技能。】

這個好！簡兮心裏歡呼，可歡呼不到三秒鐘，“叮！”，右手手環出現，呈……橙紅色？！

開局血值這麽低，怎麽可能？

“這什麽情況？”

系統：【玩家簡七跳河消失，目标人物以為玩家陣亡，情緒低落到臨界點。】

簡兮心裏的歡呼變哀嚎：我真不是故意的！

* *

身為一品閣主廚，簡兮住的地方也不再是原來十個人擠一間的屋子。

這個房間很寬敞，用簾幕劃分為內外二室。屋內陳設簡單，布置考究，桌案、床榻、盆栽、幔帳……都與她記憶中，在蜀中丞相府住的屋子一模一樣。

恍惚間，她幾次真以為自己又回到成都了。

沒有治療技能，她身體恢複速度和尋常人無異。幾日後她體力稍微恢複，能下地行走了，便迫不及待推開房門，走到院子裏。

眼前白光驟起，令人眩暈。好不容易目光找到焦距，她看到了熟悉的竹林小徑，曲徑通幽。

綠倚端着藥走進院子，見她站在回廊下出神，便知她喜歡這裏。

“一品閣共有四個別院，這是其中之一，以後就是姑娘的住處了。它還沒取名字，姑娘若是願意，就取個名字吧。”

簡兮深吸口氣，悠悠道：“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就叫靜遠可好？”

綠倚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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