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星星是對的

星星是對的

「1」

循環次數:八周目  日期:8月15日周二  晚

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很多。

先是笹川京子暈了過去,而後在他發愁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又悠悠轉醒,這次倒是徹底變回了一開始天真無辜的樣子,她問他剛才怎麽了?他随口扯謊說是你不小心中暑了啦,簡單糊弄過去。

兩人搭電車回家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家長裏短,京子照常的笑着,好像絲毫不記得之前的事。

電車駛入并盛町的範圍內是天空忽然下起大雨,烏壓壓的雲朵像黑色的啤酒泡,分界線似的,今天全日本大概只有并盛在下雨吧。

出了站臺,綱吉把随身攜帶的折疊傘遞給她:“京子,你快回家吧,這兩天很不安全,還是不要亂跑比較好哦。”說着便邁步獨身跑進雨幕,頭也不回。

「等一下,綱——」京子剛想要出聲挽留,就見他的身影飛快的跑過,變成一個棕色的小點消失在了視野裏。

依舊是昏暗的路燈,依舊是越走越重的身體,綱吉下意識的點火把衣服烘幹,再淋濕再烘幹,如此反複幾次後他才疑惑的皺眉。

這麽細致的火焰操控能力……他怎麽時候學會的?

就像上次的超直感一樣,這些本領好像早已烙印在他靈魂深處,千錘百煉般娴熟,所以到了關鍵時刻下意識便能将它們發揮出來。

他當即決定不去後山了,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點燃額間火,接着一連沖刺飛往黑曜樂園的方向,身後拖拽出流星的顏色,又宛若絢爛煙火。

「骸!」

穩穩降落至黑曜衆人最常聚集的地方,沢田綱吉大喊了一聲,半分鐘過去也無人應答。

「不回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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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只能憑借直覺了。

地下室有動靜。雖然微乎其微,大半還由雨聲掩埋,但屏息凝神還是可以聽到一些的。

綱吉繼續朝着裏屋走,死氣之火随動作的幅度搖曳,夜晚的黑曜看起來十分陰森可怖,所到之處皆有可能塌陷崩毀。

跟骸的第一次戰鬥不過在一年以前,此時的他對黑曜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陌生感覺,從未有過的求知欲與探索欲洶湧而來,迫使他快一點、再快一點。

站在地下室下潛的樓梯前,沢田綱吉幾乎可以篤定六道骸就在那裏面,他深吸一口氣,抱着無限忐忑的期翼,推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彭格列。」

門縫扯開的瞬間,屋內濃厚的靛青色霧氣蓬勃而出,吹鼓了他校服襯衫內的裏衣,抗拒排外的力度之大快要将他掀翻。綱吉眯起半邊眼,緊攥着兩邊的牆壁,朝着不遠處那個模糊的背影喊道:「骸,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不願意跟我說話!」

「能找來這裏說明你至少還有點腦子。」六道骸擡擡手停止了霧氣的侵襲,華麗而富有磁性的語調中多了一絲隐晦的疲憊,「過來吧’boss’,我想看看你。啊不、或許應該說您才對。」

那是什麽奇怪的稱呼啊……沢田綱吉心中腹诽,但還是松了口氣的靠近他,火焰漸熄,「不要陰陽怪氣我了啦,骸,你不是很讨厭黑手黨嗎?」

六道骸詭異的不說話了,像被突然殺了一刀那樣如鲠在喉。

半晌,他一幀幀、緩慢而戲劇的轉過了頭——肆意垂袅的靛色頭發散在鬓邊,猩紅如血月的輪回眼瘋狂的跳轉着數字,像是一臺程序紊亂的機器。如此超負荷施加術式顯然令他不堪重負的垮了身體,不難看出他每說一句都是在強撐。

綱吉心中警鈴大作:「骸?!你的眼睛是不是受傷了?我這就聯系彭格列醫……」

「你聽好了,彭格列,我只說一次。」

六道骸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搖晃着從位子上站起來,試圖靠近他的時候踉跄了一下,正好伸出手抵着他的肩膀摁上了水泥牆壁。

「若是想要讓身上的罪過消餌,想要讓有罪者被判定無罪,你就必須取得判定者的原諒。」

少年霧守的語氣聽起來那麽認真,綱吉努力的擡起眼想去确定他的狀态,卻只能看到他墜着鮮血的下颚線。

「還有,綱吉。」

有生以來第一次,六道骸念出了他的名字,含着眷戀的親昵。

「你彈的曲子不合時宜,可是那些音符是正确的。」

「徹底的黑暗是錯的,那些僅剩的星星是對的。」

「你做的噩夢是錯的,你的夢游路線是對的。」

吟誦般念出幾句意義不明的詩句,曾被通緝到天涯海角的年輕霧守輕輕笑了起來。

愛你這件事是錯的,但被我們深愛着的你是對的。

別再讓人等了,狡猾的黑手黨。

大腦接收到的信息量過載,沢田綱吉一時宕機,剛剛反應過來想要去觸碰他的時候那人已然化作煙霧消散,最後一滴血珠濺落在地面上盛開出一朵妖豔的曼珠沙華。

「2」

循環次數:八周目  日期:8月16日周三早

一刻也沒有停下。

沢田綱吉與六道骸分別後便匆匆跑了一趟并盛後山,直奔上次發現火焰端倪的地方,意料之中痕跡全無,只餘一片平平無奇的泥土地。

緊接着他想起庫洛姆,對啊!她是和骸關系最為密切的人,上次輪回的末尾又說了那樣的話,想必一定也是破解殘局的關鍵。

蜜色的瞳眸中閃過熠熠生輝的篝火,不知是不是太久沒睡覺的緣故,他心底竟然冒出了幾率病态的期待和欣悅,他期待着知悉這噩夢般輪回的背後埋藏着什麽,不論好與壞。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回一趟房間把手套拿出來,以及,不知道庫洛姆會在哪裏,保險起見最好還是跟着去上學比較好。

所以——

「我回來了…?」

沢田綱吉帶着歉意以及疲憊的神情推開家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

看起來比他更為疲憊不堪的獄寺隼人頹然坐在玄關面前,而另一邊精神相對好一些的山本武背靠着牆壁,俨然因為憂慮而心力交瘁。

兩人在看到他的瞬間露出劫後餘生的欣慰表情。

「你們——」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獄寺急切的探查打斷:「十代目!你身體怎麽樣?昨天是不是因為家族的事?據說您跟京子在一起,她跟您起了沖突嗎?」

較為冷靜一些的山本緩緩講述清楚情況:「阿綱你昨天跟我發完短信之後,我和獄寺就放心的去上課了,但在那之後阿姨出現了一些狀況,我們想聯系你可是始終打不通電話,又在晚上看到了你半空中的火焰。」

所以才,徹夜不眠的守在這裏嗎?

沢田綱吉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發酸,張了張嘴又把頂上喉頭的答謝話語咽下,轉而更加堅定了神情,字句懇切的出聲道:「獄寺君,具體的情況我以後一定會跟你們解釋清楚的,請相信我。比起這個,我媽媽出了什麽事?」

獄寺自然無力抵抗心上人這般話語,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告訴他,沢田奈奈在受到沢田家光寄來的離婚協議書後不小心打翻了鐵鍋,好在燙傷的範圍不大,這會兒經過夏馬爾的救治後正躺在裏屋休息,而碧洋琪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孩子們的義務。

綱吉在看到他糾結措辭的樣子後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母親燙傷自己的情況在循環未開始前便出現過一次,他推測她是想刻意制造出些動靜來确定信息的真假。

「我知道了,獄寺君。」他嘆口氣,彎腰脫下濕噠噠的鞋子,「我去看看媽媽,你們現在去外面等我,無論如何今天非得去上學不可。」

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疲憊過了頭的沢田綱吉不自覺顯露出獨屬于上位者的銳氣來,獄寺隼人低頭臉紅的低咳了一聲,山本武也驚異的眨了眨眼睛。

沢田奈奈是個職業主婦,她對此感到滿足和驕傲。

主婦的職責是什麽呢?

當然是愛護丈夫、照顧孩子、保障家庭內外的生活起居以及開銷運轉,充當起一個好妻子和好媽媽。

奈奈自認為自己的人生軌跡一帆風順,完成學業後實習期間便認識了一個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并且很快墜入愛河,接着有了愛的結晶——一只軟糯糯的小奶團子,會咿咿呀呀的叫媽媽,跌跌撞撞的走向爸爸,每每抱着他走在街上我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直到丈夫在某一天告訴她,公司那邊臨時調遣他去南極挖石油,工資漲到了可怕的數字,唯一的缺點是不知多久能夠回來,希望她能夠照顧好兩人愛的結晶。

當然,是通知,不是征求她的意見。

從此她的生活只仰仗着兒子。

沢田,沢田綱吉。她喜歡這個來源于丈夫的姓氏,但更喜歡由她孕育而生的生命。

她教導兒子無論何時都要與人為善,與丈夫有着同樣色澤的眸子盯着她,問:可是如果別的小朋友欺負我怎麽辦?

她溫柔的笑起來,摸了兒子的頭,告訴他:那你就告訴老師就好啦。錯誤的行為會得到懲罰的,對不對?

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嗎,好的人有好報,壞的人有惡報,她一直做着好事,所以也希望兒子能成為好人。

升上小學,兒子愈發笨手笨腳,總帶一身傷落寞的回家,她隐隐約約想肯定是發生了事情,但轉念一想要是這時詢問豈不是會讓他沒面子,家光也會為此擔心的,便咬咬牙忍了下去。

年齡逐漸增大,兒子的成績也日複一日下滑,淤青與劃傷開始出現在面部。她終于旁敲側擊的問他是不是不開心,他卻已經學會了強顏歡笑,說沒關系的,媽媽,不用為我擔心。

她啞口無言,只得默默的繼續母親的義務:包紮、上藥、一頓可口的晚餐。

直到後來她偶然看到家庭教師的宣傳單,黑衣的小嬰兒從天而降,家中的情況才有所好轉。

可是。

為什麽在一切都在盤旋上升的現在,對她提出離婚這樣不可理喻的要求呢?!

拆開包裹後的沢田奈奈攥着那張紙單,恍惚的向後退了幾步,伸出手掀翻了鍋中滾燙的咖喱。

沢田綱吉進屋時奈奈正躺在床鋪上昏昏欲睡,被燙傷的肌膚皆由紗布包裹,一刻不停的灼燒感令她呼吸困難,餘光瞟向房門的方向,她有氣無力道:「綱君,你吃飯了嗎?」

「……」綱吉沒有說話。

于是她繼續說:「冰箱裏有一些面包和昨天的剩菜。不嫌棄的話拿去吃吧?」

「……」綱吉還是沒有說話。

奈奈也不生氣,繼續繼續往下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你們擔心了,快去上學吧。」

這回他終于開口了,帶着隐忍的淚水,撲通一聲坐下,抓起她纖細的手腕,緊緊握住。

「媽媽……你真是個天大的笨蛋。」

到底為什麽、非得愛那種混賬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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